第三章 茶煙涼 相顧斷腸因難忘 草色映殘光(22)

第三章 茶煙涼 相顧斷腸因難忘 草色映殘光(22)

「皇上,逐兒覺得不適,想回未央宮休息。」她忽然厭極了這場面,這些虛偽的、奉迎的笑容,歌舞昇平的繁華,一切都那麼可笑……

誰知道繁華的背後藏著怎樣的黑暗?每個人的笑容背後,又是怎樣的齷齪心思,各自算盤磐?

「去吧,好好休息,朕的皇兒要緊。」永嘉帝眉目間滿是慈愛。

她心中苦笑,「逐兒告退。」

終於離開了那繁華處,她遣碧曼先回去,「碧曼,我要走一走,你先回去準備點夜宵,我回來便要吃。」

「是。」碧曼先去了候。

她在長安的攙扶下慢慢地踱著,往那僻靜之處走。

沒有了那些浮華的人聲,樂聲,沒有了所謂的美酒佳肴的膩味兒,她感覺舒適很多,深深吸了口氣,將那些玉簪花的香味吸入,再換成長長的嘆息,在黑夜裡格外悠遠。

「長安……」她望著黑暗中深深淺淺的樹影,以及樹影掩映中若隱若現的飛檐牆垣,那種窒息感再一次將她困住,這道宮牆,困住了她的一生,她再也飛不出去了嗎?「長安……」她無端哽咽。

「小姐……」長安扶著她,「要不要坐會兒?」

她緩緩搖頭,「長安,我一點兒也不開心,我以為,我不好過,只要別人也跟我一樣不好過了,我就開心了,可是……為什麼我這裡更難受了呢?」

「小姐,長安不懂大道理,長安只認準一件事,無論小姐要做什麼,長安陪小姐一起。」

上官花逐的眼神收回來,看著這個為了她而付出一切的消瘦男子,眼眶潮濕,「長安,七個月,待孩子生了以後,你帶我走好不好?離開這裡,離開這裡所有人,我恨他們,恨這裡的一切,我們走得遠遠的,是生是死,都不再回來了,好不好?」

「好……」他毫不猶豫地答應,聲音顫抖。

「長安,你要記得……」她的眼淚無聲地流下……

「記得,長安一定記得……」月光下,他看著那滴淚,心內有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給她擦去,卻只能握緊了拳,以遏制這***……

回憶里,是幼時的她,追著他背影奶聲奶氣地叮囑,「長安,記得辦事回來給我買糖葫蘆哦……」

記得,長安一直都記得……

「再往前是哪裡了?」她看著遠處那一盞幽冷之光。

「小姐,是冷宮。」長安道。

「冷宮?庄妃不是住在這裡嗎?」她想起三皇子的母親,自那次三皇子醉酒鬧事之後就被關在了這裡,再不允許出來。

「是。」

她想起那個恬淡的女子,無端地,生出幾許哀傷來,「我想去看看……」

「小姐……」長安面露遲疑,似覺得不妥。

她苦笑,「長安,你覺得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嗎?我只是覺得她很可憐,就像我自己一樣,如今我去看她,若有一天我孤苦無依了,希望也有一個人會來看我……」

「小姐,不會有那一天。」長安看著她,眼眸在月光下發亮。

她笑了笑,「我知道,我永遠都有長安陪著……走吧……」

入了這冷宮,就等同於油燈漸枯,只等著燈滅人走的那一天了……

清晏宮裡,一盞孤燈,庄妃一身青衣,頭髮僅包了個布包頭,於燈下縫補,身形瘦弱得如一張薄紙。

無人伺候她,她縫得入神了,也不知她來。

她心中一酸,輕輕喚了聲,「庄妃。」

庄妃明顯受驚,一看是她,趕緊要來拜見。

她慌忙把人扶起,這是三皇子的母親啊!是那個拍著胸脯對她說「逐兒,有什麼事兒就來找幾個哥哥」的少年的母親啊!她怎能受得了這一拜?

她看著這屋子,極清冷簡陋,而且一個宮女也沒有,「庄妃,沒有人伺候你嗎?」

庄妃卻笑笑,道,「有的,有個宮女。」

有宮女,卻不見人影,可見根本沒把庄妃看在眼裡。

她拾起庄妃正在縫的東西,是一件男式中衣,不用想便知是給三皇子的。

庄妃卻緊張地收了回來,「閑來

無事,打發時間而已……」

「縱然金縷配玉衣,不如娘親密密縫……」她喃喃地念,若可以回到從前,她定不會總是調皮惹娘親生氣……

苦笑一聲,發現桌上庄妃吃剩的飯菜,亦極為簡陋清淡,於是對長安道,「不是宴會嗎?想辦法弄些吃的來,成日里吃這個,怎受得了?」

「不,不用了!」庄妃忙道,「吃這個其實也挺好!」

面對上官花逐的眼神,庄妃低下來頭來。

她只好嘆息,「庄妃,你不該是這樣子的……」

庄妃有兒子,而且永嘉帝一共才兩個成年的兒子,她這麼委曲求全是何必!

庄妃聽了反笑了,「謝謝上官小姐,可人之一生,該是怎樣呢?也曾榮寵,不過如此,反倒是如今冷了,淡了,心中更平靜些。活著,不過一茶、一羹、一衾,足矣……」

她在庄妃臉上當真看不見一絲抱怨,這般恬靜,在這宮裡,實屬少見……

「庄妃,你真的甘於在這冷宮裡嗎?」自小,便從各種渠道聽說了皇宮關於冷宮的故事,只要牽扯到這倆字,必然凄冷慘烈,且慘不能想。

「為什麼不?」庄妃的模樣,一如這屋子裡一盞孤燈,「不堪回首的,不再回首,不能得到的,不再念想,自然就平靜了,越平靜之處,心中越安,心裡安了,也就快樂了,也不再受傷……」

她怔怔地聽著,反反覆復想著這句話:不堪回首的,不再回首,不能得到的,不再念想……

良久,她才淚光盈盈地看著庄妃,「庄妃,我走了,以後我還會來看你的……」

難怪三皇子是那般洒脫的性子,有庄妃這個母親耳濡目染,他胸中又怎會有山河?不,或者,他胸中的,才是真正的山河……

回去的路上,月亮又往上爬了幾許,如銀盤一般懸在半空,淡黃色月輝傾灑下來,每一片葉子,每一朵花,都泛著淡淡光華。

「長安,我走累了。」不知不覺地,走了好遠的路。

長安怔了怔,在她面前蹲下,「長安背小姐。」

「嗯。」她趴在長安背上,是不是,好像那些捉螢火蟲的夏夜,累了,背著她一直回家?家裡有爹爹、哥哥,和娘親?

忽的,長安的腳步停了下來。

「怎麼了?長安?」她問,抬起頭來,五步遠之處,站著的人兒,皮弁上五彩的玉珠約會下灼灼生光。

「放我下來吧,長安。」心頭,卻深感疲累。

長安依言,卻扶著她的手。

祖雲卿往前走了兩步,她笑問,「王爺為何不去陪著王妃,一人在此賞月?」

他盯著她,良久,說了一句,「你知本王找你何事。」

何事?不過是為了這喜脈……

她緩緩搖頭,「恕我愚鈍,我不知,而且,我並不以為我應該知道,王爺,借過。」

他,卻始終站在路中央,沒有打算讓開。

她皺了皺眉,疲憊感再度襲來,於是鬆了手,「長安,你在前面等我吧。」

長安原有些不放心,她搖搖頭,「無妨,我自己有把握,這裡到底是皇宮,他不能怎樣。」

長安走後,她退了一步,離他遠遠的,「不要靠近我,不然我喊了,大不了同歸於盡,靖安王,你以為我還怕什麼嗎?」

祖雲卿原已邁出一步,聽她如此說,便駐足,只陰沉著臉問她,「喜脈,是怎麼回事?」

她冷哼,「你只道無解是不是?可惜,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百花殘而已,這世上總有高人。」

他當真沒想到她會說出百花殘這個名字來,眯眼打量她,「多久了?」

「……」她冷冷笑了笑,「王爺,你不覺得你這問話很是無禮嗎?一個臣子,一個弟弟,問皇帝女人,問你的嫂子喜脈多久?王爺不會又想念天牢的滋味了吧?」

他亦微笑,不過只是淡淡的。

她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的樣子,還和從前一樣好看啊,可是,那又如何呢?

在她十五歲以前,她一直以為,有那麼一個地方,只有她和雲哥哥兩

個人……

十五歲以後,便多了一個楊文淑,多了父親,和兄長……

那些不堪回首的,不能得到的……

還有,那些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的……

楊文淑說,再無瓜葛,從此各安。那便明明白白地,從此各安吧……

「王爺……」她悠悠喚道,「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可否請王爺告知?」

「你說。」他的聲音也驟然間輕柔起來,如這花草間月光,水溶溶的。

「付淵……說糧草付之一炬,是真是假?」她心中有恨,常常夜來輾轉,問自己究竟是恨他娶了楊文淑,還是恨他害了父兄,每每想到後來便模糊不清。

「是。」他倒是回得乾脆。

她心裡,如被一桶冰冷的水澆下,不禁倒退兩步,「是……付淵自己燒的,是也不是?是你的命令,是也不是?」

他沉默。

其實,已經知道答案是什麼,她仍不甘心,凄然看著他,要他肯定的回答,「王爺請告訴我,是,抑或不是?」

「是……」他終於承認了……

她只是笑,只是看著他笑……

殘酷,可是真真好,真真不堪回首,不能回頭……

「可是逐兒,本王必須這麼做……本王……沒錯……」他繃緊了臉。

她等了等,沒有等到他說沒錯的理由,也不打算再等了……

輕輕地笑著,嘆息,「全軍將士……我不知道王爺必須這麼的理由是否值這個價……我也……不想知道了……王爺,有人跟我說,往事已矣,各自安好。王爺,保重,但願王爺不會夜夜被將士怨靈所擾……」

「逐兒?」他似乎從她話里聽出些不尋常的意味。保重這二字不是她該說的,難道她不是要看著他不好過嗎?不是要看著他怎麼死嗎?

她沒理他,大聲喚道,「長安!長安!」

長安急奔了過來。

她扶著長安的手,「回宮吧,我累了。」

長安扶著她,自祖雲卿身邊走過。

祖雲卿一把抓住她胳膊,她一掙,長安一拳朝祖雲卿打去。

無奈,祖雲卿來招架,鬆開了上官花逐。

她拉住了長安,「不打了,長安,沒意思。靖安王,有人說,要我放過你。呵呵……可是我想問你,到底是誰不放過誰?好,靖安王,我放過你了,你也放過我吧,從此,不要再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我眼前,今日之後再相見,只當我們從來不曾相識過……長安,我們走……」

月花滿地,如踩在幻境里。

忽然地,就此狠了心。

非但狠心斷了那些斬不斷的,也斷了所有的恨,只有恨斷了,才是真正斷了吧……

「小姐?」長安有一絲不解。她的突然轉變令人生疑,是因為庄妃的話?還是因為喜脈?好似,自從有了喜脈,她就有些不一樣了。

她搖著頭,「長安,鬥不過的,我知道,他們每個人都太多算計,只有我,是一顆棋子……長安,我只是累了……」

她的話,他半懂不懂,不過,無論她做怎樣的決定,他始終維護的,只有她……

「長安,你看著我,從此以後,不會再哭了……」

她的聲音響在風裡,卻比哭了,更讓人心碎……

回到未央宮裡,只覺裡面一片肅穆,原來永嘉帝又來了,這麼快就散了宴席?

「恭請聖安。」她僵著臉,行禮。

「怎麼?去了哪裡?好像不高興?」永嘉帝卻心情甚好。

「去冷宮了,見著了庄妃。」她淡淡地說,退開了些,離他稍遠。

「好好的,去那地方幹什麼?」他皺起了眉頭。

她呵呵一笑,「我啊,去看看自己未來的歸宿而已。」

「逐兒,不要任性!」他走過來,欲拉她的手。

她亦避開了。

「逐兒,你這是仗著朕

寵你嗎?」他是皇帝,還從沒有哪個女人如此推拒他。

她的笑容裡帶了自嘲,「皇上,難道皇上以為逐兒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嗎?」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心情不好,明日朕便下旨,允許定國侯夫人進宮來陪你,別胡鬧了啊!朕乏了。」他似乎,在盡量地耐著性子。

娘親……

想起母親,她心裡便隱隱作痛,那是她心中唯一柔軟之處……

忽的,她轉身跪在永嘉帝面前,「皇上,逐兒求您一件事。」

「這是為何?有事說就是了,起來起來,乖……」皇帝親自來拉她。

她卻倔強地跪著,眼眸里盈盈水光,閃爍著憧憬和嚮往的光芒,「皇上,逐兒答應皇上,皇上可不可以也答應逐兒,待孩子生下來,就……就對外宣稱逐兒難產而薨,然後放逐兒出宮好不好?逐兒發誓,遠走大漠也好,出海遠洋也罷,從此再不歸來!」

永嘉帝看著她,許久,摸摸她的頭髮,「胡說八道!誰給你灌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庄妃嗎?朕的龍子生下來,你自然是他的母親,日後是要當太后的!怎可就此難產而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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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祭·王爺,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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