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茶煙涼 相顧斷腸因難忘 草色映殘光(24)
近,反生怯。
一路而來如火一般焚燒的心,此刻升起了懼意,腳步在邁進侯府的瞬間凝住。
「長安……」她顫聲喚道。伸出手去,感到自己身體搖搖欲墜……
「小姐。」長安扶住了她的手,穩穩的候。
侯府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景,她熟悉得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走過幾道門,穿過幾折長亭,數過幾座假山,途徑多少顆尚未開花的芙蓉樹,便可以找尋到母親。
終年,母親在她的院內,以慈愛端莊之姿迎接他們兄妹到來。
自小,無論是開心、難過、抑或闖禍,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娘親,被爹爹贊了,急著跑去告訴娘親,背不了書被師父罰了,亦只想找娘親訴說委屈,闖禍了,自是躲進娘親懷裡怕爹爹責罵……
這許多年,她只要一路奔去,闖開那扇門,便會有娘親在等待……
她真的好怕,這一路奔去,再見不到了娘親了,如何是好……
她久久地站立著,長安不言不語,亦陪著她站立。
直至從侯府深處,假山之後,走出來兩個人,她茫然而灰暗的眼神里才有了復活的跡象,微弱的光,自黑瞳深處漸漸點亮……
她忽然撒開了長安的手,朝那兩人飛奔過去,邊跑,眼淚邊嘩嘩直流,「爹爹!大哥!爹爹!大哥!」
「小姐!」長安見她如此,不由大驚,飛奔了追上去。
可是,她卻恍若未聞,只朝著那兩人奔跑。
所以,之前種種,皆乃一場噩夢,如今噩夢醒來,爹爹和大哥依然還在,她依然是被爹爹捧在手心裡那個不曾及笄的小女孩,依然,是纏著哥哥買糖葫蘆吃的淘氣妹妹,是嗎?
「小姐……」長安不忍地看著她,幻象一旦破裂,痛何能忍?
終於奔至兩人面前,一聲恭敬的「上官小姐」,將她狠狠一擊。
她終於看清,原來,這走來的兩人,並非爹爹和大哥,而是太子和一跟爹爹年齡相仿的官員。
她淚眼婆娑,搖搖晃晃的身體緩步後退。
不,她不要看清這一切,她寧願在剛才的幻影里不醒來,只要不醒來,就還會有希望,可為什麼要讓她看得這麼清楚,看清了,一切都破碎了,眼前這如昨昔一般的亭台樓閣,如同蒙灰龜裂開來一般,碎了,裂了,倒了……
長安在她身後撐住了她,低聲道,「小姐,不如,還是回宮吧……」
他不知道,小姐看到那般場面,是否能承受得了。
太子略冷淡,只對此官員道,「如此,便請府尹大人多費心,早日查出兇手來,也算給以身殉國的定國侯在天之靈一個交代。」
「是,臣當全力以赴,儘早破案!」府尹劉明善躬身送走太子。
兇手!破案!
這兩個詞讓她剜心般的痛……
現實終究是逃避不了的……
她一步一步,在長安的攙扶下繼續往內走。
劉明善送走太子以後,領著她前往上官夫人遇害之處。
她自己都不知是如何有勇氣邁進那道門的……
只記得,用力地掐著長安的手。
後來她憶起,在她前半生很多重要的時刻,尤其,在她頻臨崩潰的時候,都是長安的手,支撐她走過。回想起來,如果沒有長安,她當真不知道能否走到後來的一步又一步……
縱然有十足的準備,那一幕還是割著她的心。
娘親的遺體尚未被移走,可是已經搬到榻上,遠遠的,衣上鮮血無數,地上,仍殘留著血跡,數個箱籠,翻得亂七八糟,娘親的衣物灑得四處都是。
「瞧這樣子,好似是為了找什麼東西……」劉明善在一旁說。
她沒說話,只在這滿屋的血腥味里,朝床榻走去。
「小姐……」長安伸出手來,欲捂住她眼睛。
「不,長安,我要看。」她聽見自己沉靜的聲音。
哭過了,怕過了,痛過了,且仍然還痛著,可是,她仍是要看清楚,看清楚娘親留在這世間的最後容顏
……
長安的手拿開,榻上兩具遺體進入眼帘,一具是母親的,頸上一處劍痕,觸目驚心,便是這一劍,奪去了母親的命……
而母親旁邊的那一具,腹部已然隆起……
她盯著那小腹,良久,哽咽,「太殘忍了……」
「的確。」府尹劉明善在一旁亦附和,「兇手乃武林高手,一劍斃命,如此對待女眷,實在殘忍。」
「府尹大人,何時才能讓我母親下葬?還有這屋子,乃我娘親生前所居住,我不喜歡各色男人來來往往巡查,你要抓緊。」她看著這一屋凌亂,知府尹還要進一步來查證。
「是,下官定當抓緊,不敢有負此重任。」劉明善當即應道。
她眼眶一紅,看向別處,「劉大人,我不能在此久留,你還有何話要問我嗎?若有就趕緊的,這府里還有一堆的事兒要交代呢。」
「好的,好的。上官小姐可否移駕別處,此處實血腥氣過盛。」劉明善又道。
「也罷,我見母親這般模樣,也是受不了的。」她欲泣出聲來,扶了長安出去。
劉明善便例行公事,問了她一些情況,比如確認死者身份、她與死者關係等。
她則啜泣著回答,「我乃上官家第三女,於今年五月入宮伴駕,死者是我母親,以及我兄長侍妾,其身懷有喜,乃我上官家唯一之後……」
說到這裡,她難耐悲傷,再次哭了起來。
劉明善面色尷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著她哭完再說。
好容易,她停了下來,依然搭著長安的手,「長安,你去園子里,把管事的都集合起來,母親的喪事只能有勞他們了,可憐我父定國侯一生戎馬,為國盡忠,到最後,父親母親都落得無人送終之結果……」
她說到傷心處,哭得止不下來。
長安卻應聲出去,照她的吩咐做去了。
「上官小姐……」劉明善拿著筆,卻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上官小姐雖然一直無封號,可是,卻是皇上面前紅人,而且如今身懷龍種,他在這陪著,如同捧著一碗熱油啊,而且,她此刻如此傷心,也不知於腹中龍種是否有影響……
宋名和卓僥原本守在門口的,長安一走,宋名便尾隨長安一起了,卓僥進來服侍她。
「劉大人。」上官花逐抽泣著道,「我一個女人家,其它的事兒也不知曉,這殺人之事更是從不曾見過,大人還想知道些什麼儘管問,只怕大人問的我不知道……」
劉明善心中所想也是如此,她一個女子,能知道些什麼?更何況早已進宮,對家中之事更不了解,問一問也是例行公事而已……
於是便道,「已沒什麼可問,上官小姐請便。」
「如此……」她哽咽,「我便去吩咐下人了。」
說完,在卓僥的攙扶下起身,哭泣著問,「卓僥,這侯府,已是一個人也沒有了,我想著,跟了侯府這許多年的人,不如把他們的賣身契都還給他們,待我母親喪事已過,就給他們自由身吧,這事兒可妥?」
卓僥則道,「這原本是侯府自個的事,不過,奴才就一閹人,也不能替小姐拿主意,小姐不如回去問問皇上。」
上官花逐不說話,只是哭。
一路,哭至大廳,長安已把所有管事都集合在此處,等著她來。
她在卓僥的攙扶下坐於堂上,擦著淚,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來的都是老管事,知小姐嬌生慣養,未必懂世事,可是,此時此刻,都悲戚在心,也無人嘲笑她,只靜靜等著她開口。
好不容易,她終於不哭了,一雙眼睛紅紅腫腫的,開始說話,「各位管家,管家奶奶,如今,是侯府最後一樁事了。」
話音剛落,便有管事的婆子,先哭了起來,一人哭,感染數人,一干人等,全都站在廳里嗚咽,惹得她也忍不住再次跟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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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有一更,會比較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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