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見小雪 2
我看著王雪孤寂妖嬈的身影,突然想到以前看過的一本書:它說生命只是一連串孤立的片刻,靠著回憶和幻想,許多意義浮現了,然後消失,消失之後又浮現。
我想,此刻對於我而言,生命延續的意義就是活著。無論是卑微還是低賤,只有活著,才能在纖塵盡染的年華里,抒寫青春婉約的孤立片刻。
「真好。」王雪托著腮趴在窗口,冷艷的下巴高仰,夕陽的餘暉映襯著她的側臉,輪廓清明透澈。「活著真好,至少這種久違的情感,讓我覺得希望,它突然就有了曙光。」
王雪突然感慨,轉過頭來,靜靜的看我,燈光下,目光閃爍。
多日來的蹂躪折磨,讓我身心疲憊。我倚靠著床榻,虛弱的說:「怎麼了?」
「蘇蘇,你一定會過的很幸福。」她輕起紅唇,笑著說:「相信我,即使現在你失去了所有。」
心底升起一股酸楚,王雪的一席話,讓我淚光滿目,明明很痛,卻笑著說:「這麼安慰我,我答應你了,我會好好的幸福,帶著你一起,逃離這裡。」
「逃?我懷孕了……逃不了了……」王雪哧然冷笑的嘆息。
「可是你不愛他,你不屬於這裡。你忘了你是怎麼到這來的?這裡簡直就是噩夢。」
我情緒失控的望著眼前的女子,悲傷悠然升起。她這樣的一個年輕貌美姑娘,原本有著最好的前途光明,可是因為家境貧寒,父親常年病患,為了錢,放棄學業。甚至為了錢,去當小姐。
「我沒忘,我需要錢,誰給我錢,我就跟誰走。」王雪安靜的看著我,神情冷峻的說:「可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沒錢?……你當初需要錢,你可以找我啊,你為什麼不找我,為什麼……你寧願去當小姐,也不願意來找我……為什麼?」明明連呼吸都很微弱,卻氣絕的火大,聲音異常失控。
「我不想叫你們看不起我……」
「你現在是叫誰看得起了?你說……」
我的心臟像是有一股火苗竄燒著,疼痛著,我幾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聽的解釋原來就是看不起。看不起原來這麼廉價,抬腿間就可以頃刻解決。
我雙目赤紅野烈,在床上再也躺不住,一個翻身,步履蹣跚跌的靠近不說話的王雪,「你怎麼不說話,你說話啊……我叫你說話……」
「說什麼……說我可憐,乞求你們施捨我?同情我嗎?然後將自己一顆脆弱的心,公之於眾,任人茶餘飯後的淺談嗎……」王雪突然掩面痛哭,大聲的叫喚。
我渾身無力的癱坐在地上,頃刻間精神奔潰,連哭的力氣也沒有。
「小雪,沒人會那麼想你,至少我不會,你聽著,我要帶你走,離開這……」
「你怎麼帶我離開?你看看你自己,氣若遊絲,連抬腿的力氣都沒有,往哪走……」
「往哪走,都比在這好……」
「走不了的。蘇蘇,你太天真太幼稚了,你以為我沒逃過嘛……你睜開眼睛看看,看看我的身體……我叫你看一眼……」王雪咆哮的將高叉腿的旗袍撕裂,裸露的皮膚赫然醒目刺痛了我的雙眸,大大小小的疤痕醜陋的散滿在小腹上,大腿上,以及女人私密地帶。我驚惶的盯著那些傷疤,雙手撫摸之處,每一處都能叫我燃起熊熊怒火。
「黑鷹,跟他的代號一樣,黑暗狠毒陰戾。這些都是他用刀剜的,煙頭燙的……我不敢逃了,每次逃了再被抓回來,結果都是一個樣,血淋漓的折磨……」王雪抱膝蹲在地上,樣子痛心疾首,緊蹙的眉頭扭曲,雙肩聳動顫慄,聲音悲鳴低婉。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惶然無措的擁住她。突然我能理解,王雪原來一直這般艱難辛酸的活著,哪怕連一絲呼吸的機會也沒放過。
只眨眼的工夫,門嘎吱一聲打開,一個身形彪悍的身影轉了進來。
我垂下眼瞼,隨手將外衫披在王雪的身上。挺直了腰背,等待來人。
「你果然不叫我失望……」男人蹲下身子,輕佻的抬起我的下巴,意味深長的看著我說:「自古美女配英雄,紅顏禍水。我這步棋走的甚好,哈哈哈……」
「英雄?是你……還是夏景軒?你們這幫蛇鼠一窩的賊人……」我傲慢的抬頭瞥了一眼這個年過四十的男人,縱然我身陷險境,但驕傲的我卻是屬於陽光的。我嫌巫的甩開他的手,憤恨的說:「只會玩弄,欺辱女人的男人,在我眼裡,禽獸不如……」
「哈哈哈……你這副模樣,還有力氣叫罵,看來我是擔心多餘了……」男人起身,負手而立,肆意張狂的大笑:「夏景軒這麼對你,他要是知道你是那麼想他的,會不會氣的發狂……」
男人踱步,在經過王雪身邊時瞥了兩眼,起初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復而折回,抬起腳尖輦在王雪的背上,怫然不悅的說:「你這個****的女人,穿成這樣,是等不及了要陪睡嘛,下賤……」
「放開她……」我奮身靠了過去,拼盡全力,拽住男人的腳踝,怒氣沖沖的大叫:「你是要殺死你自己的孩子嗎……」
男人身形晃動了一下,錯愕的將腳拿開,難以置信的看著臉色蒼白的王雪,低眉側目的問:「賤人,你懷孕了?」
不等王雪回答,我伺機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只見他痛的齜牙咧嘴,一掌撐開我的臉,捂著傷口,大聲尖叫:「簡直是悍婦,起開……」
黑鷹厭惡的揮手撬開我的手指,惡狠狠的一掌摑在我的右臉,火辣辣的疼痛儼然升起。
我怒目嗔視,發瘋似的一腳踹在他的門面,只見他猝不及防的吃痛,仰面倒地。
許是門外聽見響動,霍然魚貫而入的湧進一批人,有拿棍子的,有拿刀的,甚至還有拿槍的。以前看慣了槍戰片,現在親眼目睹真槍,不免心生畏懼,向身後的牆角縮了縮。
「大哥,怎麼回事……斃了她。」
「放肆,孟達汗,你長沒長腦子,你要斃了誰……」黑鷹一拳打在孟達汗這個矮冬瓜身上,咆哮的說:「你盡壞我的好事,一件正事也干不好,把她拖下去,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稍有差池,不是夏景軒放不過你,老子也不會放過你……都給我滾……」
孟達汗拖拽著我出了房門,經過老院子的時候,迎面幾個人正一下又一下的抬著鐵籠向寨子後院走去,我狐疑的停頓腳步,扭頭探尋的看向院子深處,夜幕降臨,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只是偶爾能傳來女人的哭泣低鳴……
孟達汗簇擁拖著我繼續向老院子走,將我關在一處收拾還算敞亮的房間里。
窮山惡水的地方,沒有電。燃起的火把,煙熏繚繞,彌蒙整個房間。
「換根白蠟吧,把我熏死了,好像你們什麼也得不到。」我掩口不滿的皺著眉頭,淡然挑釁的說:「噢,對了,話說夏景軒對你夠狠,我看你胳膊的傷口一時好不了,平時要多注意傷口的清潔,搞不好很容易發爛潰瘍,死肉腐敗,整個胳膊就殘廢了……」
孟達汗,雙目赤怒,抖動著粗眉,暴躁的奪門而出。
須臾,舒緩了一口氣,吹滅了火把。一聲長嘆,身是浮雲,心若飛絮,薄弱似的躺在床上。渾身酸痛灌滿整個神經。
空曠寂寥的深夜,輾轉難眠。月光正柔和的穿過窗戶,清清冷冷。風雲變幻,來不及思量,一切來的太快。
突然明白,生命中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它似乎隨時都做著聚散分離的準備,而我比任何人都害怕這種陌路惆悵的疏離。人生就是這樣,再多的意重情濃,也抵不過夢醉成空。
不知行川,你可安好,等我活著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