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同袍

四、同袍

天色漸漸暗了,葉信交代白虎仔細照顧,又囑咐青龍好好休息,便和於錚悄悄退了出去。

青龍經脈的疼痛暫時已消,手腳也恢復了一些力氣,人極累,腦子卻清醒,閉了眼一時睡不著,想到白虎和夜府刺客的對戰情形,睜眼問道:「白虎,我看你適才和那幾個人交手,刀法有些不對,是不是後背有傷?」

白虎有些赫然地笑笑:「進店之前殺那二十七人的時候,一時冒進疏忽,傷了點皮肉。」

青龍皺眉:「過來我瞧瞧。」

白虎依言打開包袱,拿出傷葯、白布和乾淨衣裳,搬張凳子走到青龍跟前,轉過身坐下。他穿了件黑褐色棉袍,一時不注意還真看不出背上有傷。脫去外衣,只見背後血跡斑斑,一片皮肉翻卷,似是被勾爪之類的銳器抓破。天氣寒冷,時間又久了,血液早已凝結,衣服和皮肉都粘連在一起。

青龍雙眉緊鎖,支撐著慢慢坐起,沉聲道:「怎麼不小心些!」

白虎勾手伸到背後,抓著衣領將裡衣和皮肉粘結的那片布一把扯下來,齜了齜牙:「挂念大人,所以沒留神。」

輕輕嘆了口氣,似乎仍有些乏力,青龍將右手搭在白虎肩井穴位置,左手慢慢給傷口塗上金創葯,低聲問:「白虎,前些日子疲於奔命,一直沒機會問你,你怎麼知道我去了常州府武進縣許家村?」

白虎一愣:「不是大人叫我去許家村接應的嗎?」

青龍上藥的手稍稍停頓:「我只是去辦點私事,沒有告訴任何人,也不需要人接應的。」

白虎迷惑不解:「可我明明看到大人留的標記,說要我在武進縣許家村和您碰頭。」

青龍右手略緊了緊:「什麼樣的標記,你沒看錯?」

「大人的標記,我怎會看錯?等會我畫出來。」白虎只覺青龍右手抓得緊了點,讓他半邊身子有些酸麻,不由擔心地問,「大人,您怎樣?是不是身上還覺得痛?」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聽他說得懇切,青龍右手一松,拿起白布按在傷口處,白虎忙將布條繞上,穿衣起身。

看青龍斜靠著閉目養神,臉色雖仍蒼白,總算不像前幾天那般嚇人,白虎不由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溫言笑道:「好在我探到的消息已經送出去,不然貽誤軍機,可真是萬死莫辭了。」

見青龍皺了皺眉,知他擔心自己帶來的那隊緹騎至今聯繫不上,音信全無,怕會出什麼意外,必是在盤算如何聯絡消息,考慮對策,雖然不想青龍太過勞神,但又不敢貿貿然打斷他思路。

等了一陣,青龍眉頭似乎略微舒展,白虎才低聲問道:「大人到常州,是去看老大人嗎?」

青龍眼皮一動,輕輕點了點頭:「許久沒去,墓碑都有些歪了。」

白虎一陣黯然:「可惜這次在村口就遇上殺手,沒來得及去好好瞧瞧。」

他站起身,走到桌邊點上蠟燭,葉信這間客房的桌上,剛好擺著文房四寶未曾收拾。白虎加點水磨了墨,將他看到的青龍標記畫出遞了過去。

青龍睜眼擰眉細看,這果然是他專用的聯絡記號,寫明要白虎獨自一人前往常州府武進縣許家村接應,不能驚動任何人。看罷慢慢揉團了紙張,青龍想起前些日子遞送消息到常州府錦衣衛衙門叫人來接應,結果引來大批殺手公然劫殺他和白虎二人,只覺事態遠比自己料想的要嚴重。白虎看他出神,便不開口打攪,重又坐下,等青龍得出結論。

兩人一時無語,青龍閉了眼假寐,留神細聽外面的動靜,那些人仍在客棧外停留,逡巡徘徊不去,拿他人頭和那東西領賞的誘惑,居然連大雪寒天都抵擋不住。這一路上青龍誘殺了許多箇中好手,依舊陸續有人來,是因為那僱主下了大本錢?還是其中有別的蹊蹺在?只是那件東西年代久遠,即便其中有些什麼,也早時過境遷,難道還值這許多價錢?

如果白虎所說是真,那青龍特有專屬的標記是誰泄露出去的?錦衣衛的聯絡方式從來是機密,旁人為何會知道?那人在錦衣衛司里藏的姦細,難道已能接觸到這等機密?還有,那人為什麼能斷定自己會去常州武進縣許家村拜祭前任青龍,又為何要引白虎前來?是因為半年前刑部死牢劫囚,被僱主知道白虎也參與其中,所以要殺人滅口,還是另有安排?

前段日子,他只密切注意刑部和兵部,反而忽略了其他,除了這兩個衙門,還有誰知道樊將軍的底細?半年前他做的事,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鎮撫司詔獄之中,是否仍還有內奸隱藏?而前任青龍在那盒子里留下的密信,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難道僅僅只是想替朋友報仇,了一個心愿?

青龍正費神推斷猜測,忽聽耳邊白虎輕輕笑了一聲,睜眼去看,見他雙手手肘支在膝上,不知想到了什麼趣事,嘴角上彎,眉梢帶笑。

青龍輕咳了一聲,淡淡地問:「在想什麼?」

白虎微笑回答:「想以前和大人在玄字營時候的事。」

青龍一哂:「那許久的事,想它做什麼。」

白虎笑意吟吟:「我記得大人不喜歡斗蟲,自然也不喜歡鬥雞、鬥犬之類,朱雀都還記得您第一次教訓他的事。」

「倒虧你們還記得。」

白虎笑得有些苦澀:「說起來,當初在玄字營的時候,一心想著早點出去,現在回想,反而是那個時候最開心些。」

「開心?刀口舔血,朝不保夕,不停拿刀殺人的日子,你也覺得開心嗎?」

「那個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只一味地想活命,至少,比現在要開心些。」

青龍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那時節,大人常常教訓我,說我急進毛躁。練習技擊搏殺之時,最常說的便是那個『候』字。」白虎笑得悠遠,「我可是有好久沒聽大人對我說這個字了。」

青龍懶懶地笑:「你現在若還要我提醒,那就真是該打了。」

白虎輕輕拍了自己臉一下:「今天居然就要大人提醒,實是該打。」

「罷了,這頓打先記下,等回了京城,再慢慢算。」

白虎嘿嘿笑了笑,看青龍又合上眼,忍不住低聲問:「大人可曾後悔過?」

青龍隨口接道:「後悔什麼?」

白虎張了張嘴,只覺自己問得無稽,嘆口氣:「也沒什麼,瞎想而已。」

客房裡靜了下來,白虎看著桌上跳動的燭光發獃,「等回了京城」,這次,還能一起平安回去嗎?他想起這一路上的艱難求生,只覺前路茫茫,看不到方向。

白虎久久不語,青龍睜眼看他,低聲問道:「你不問我那東西是什麼?」

白虎微怔,坦然笑道:「大人想說的話,自然會說,若不想說,我問了也是白問。」

青龍一笑,心想,這次跟來的若是朱雀,必定會連珠價般問個不停,直到把人吵暈;跟來的若是玄武,只怕要繞著彎兒來試他,費盡心思套話。

「那東西害你險些丟了性命,你真的沒有一點好奇?」

白虎迎上青龍的眼,用手拍了拍脖子,認真說道:「大人若是見疑,白虎頭顱便在這裡,大人只管拿去。」

青龍怔了怔,不由微微苦笑起來。

白虎見狀忙道:「我絕沒有責怪大人的意思!」

青龍低頭默然良久,淡淡說道:「還好你在,不然,我怕沒人替我收屍。」

「天無絕人之路!」白虎聞言心頭一沉,皺眉跺了跺腳,啐道,「大人怎麼能說這種喪氣話!」

青龍倦然一笑,不願深究,便轉了話題:「你說,朱雀玄武他們兩個,現在在京里幹些什麼?」

白虎猛一拍腿,抱頭苦惱道:「哎呀不好!我忘了好生提醒他們,文書卷宗看完了要放回原位,這下回去我又要慘了!」

青龍忍俊:「你若肯用拳頭去提醒,他們兩個估計就會記住了。」

白虎呲牙笑道:「大人,我們這麼念他們,他們兩個會不會噴嚏連連,打個不停?」……

和白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青龍只覺困意慢慢上來,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替自己除去靴子,脫了外衣,扶著躺下,蓋好棉被,心知是白虎,只是人累得狠了,不想睜眼不想動,便也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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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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