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十三條魚
這黑燈瞎火的,要找到什麼時候去,萬一海灘兩邊都找不到人怎麼辦?
他抬手捋起額前的碎發,沖著泰沙與恩琪擺擺手:「你們去那邊找,我到另一邊去。呆會兒我們還在這裡匯合……你們自己注意點安全。」
「這裡沒有其他人,你就不用做樣子給我們看了。」泰沙嘲諷一句後跟恩琪走了。
又一次來到海岸邊,他與變成了另一番模樣的美社莎相遇與告別的地方,祁安止沿著沙灘走著一邊四處張望。
四周根本沒有人影,一眼望去前方也只有礁石、沙灘與海。
他在心中暗罵一聲,從儲物箱中拿出那隻本來不打算用上一次的白色海螺,放在嘴邊吹響。
站在沙灘上靜靜等待的片刻,起落的海水已經將他的鞋子沾濕了,沒過一會兒,就見月輝下的海面上出現一道妖異惑人的身影,逐漸接近。
祁安止心裡沒來得及鬆了一口氣,他絲毫沒在意被海水打濕的衣褲,迎上前:「抱歉,現在來打擾你。」
「我說過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可以來找我,出了什麼事嗎?」美社莎細細打量著他,確定對方無事後挪開了自己的視線。
祁安止點了點頭,那張臉上難得出現了困擾的神色:「洛可可不見了,吉爾和摩森說她出門之前說過要來找你。」
美社莎疑惑的道:「為什麼?」
即便在他住在那裡的期間,也鮮少與其他人有交流,對於洛可可會跑來找他這件事,美社莎感到驚訝。
祁安止搖搖頭,說話語速比平常都要快上許多:「先找到她再說吧,泰沙跟她說過你在海里,洛可可走之前跟她的兩個哥哥說她要去大海里找你。」
「你先別著急。」美社莎想了想,不確定的道:「我去找找看,我之前可能聽到有人在喊卡撒恩這個名字,我以為那是我聽錯了。」
「真的?」祁安止連忙道,「在哪裡?帶我去。」
穩立在海水中的人魚點點頭,一條濕漉漉的觸|手捲住祁安止的腰間,將他拉到了自己的背上。
遊動之前,美社莎特意囑咐道:「你抓緊我,夜間海水很不穩定,有時候會有大浪,不要被衝散了。」
這邊祁安止剛應了一聲,他就以極其快的速度帶著祁安止朝另一個方向游去。
海水冰涼到刺骨,幾乎要穿過他的皮肉沖刷到骨內。
祁安止感覺自己環在美社莎肩膀上的兩條手都快僵掉了,有些酸麻。
「大概就是那個方向。」感覺到祁安止的兩隻手有些脫力,他又將一條觸腕繞到了祁安止的身上,將他與自己緊捆在一起。
可以說祁安止現在正死死的貼在美社莎的背脊,對方每一個動作無論有多麼細微都能清晰的感覺到,還有他上下律動的腰處無意的不停蹭著祁安止的腹下,有點尷尬……
還好這樣的情況沒能持續太久,馱著他的人形海怪忽然停了下來,浮沉在海水中,四處張望。
祁安止收起思緒,仔細聽著海風中夾雜的一切信息。
細微的呼喊聲從南邊被浪潮捲來,已經還要被完全淹沒在海水之中。
「在那邊!」祁安止鬆開一隻手,指向南邊的方向。
美社莎看過去,二話不說便朝他所指之處迅速突進。
他們又在那周圍轉了許久,終於在一處礁石的夾縫中尋到了渾身已經濕透的小女孩。
她沒發現靠近過來的二人,仍舊死死的扒著礁石,原本粉撲撲的小臉被凍得僵白,還一直不忘喊著那個名字:「卡撒恩——!」
「卡撒恩——!」
祁安止被美社莎用雙手從礁石后處托上去,等他站穩腳后,立刻彎下腰身將洛可可從兩塊礁石的夾縫中抱了出來。
一直浸泡在冰冷的水中,身體已經毫無知覺的小孩後知後覺的昂起頭看著將自己拉上來的人。
擔憂過後,暴躁的情緒一觸即發,祁安止完全丟掉了平日里維持著的那副溫潤有禮的形象,沖著臂彎中的女孩吼罵道:「你是不是來找死!?」
洛可可被嚇得一怔,夜風吹得她幼小的身體止不住的發抖,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紅了一圈,看著祁安止,委屈的道:「我來找卡撒恩,我帶卡撒恩回家,你們不要吵架。」
祁安止指著半浮半沉在水中的那抹在夜色中也依舊亮麗的身影:「你的選擇只有兩個,以後再也不要自己一個人跑到這裡找任何人,要麼就留在海里等著喂鯊魚!」
洛可可憋著不哭,打了個嗝繼續跟祁安止討價還價:「那我們把卡撒恩帶回去好不好?我以後就不來這裡了。」
美社莎對著祁安止搖了搖頭:「我送你們回沙灘。」
洛可可吸了吸鼻子,然後沖著祁安止的臉打了一個噴嚏,她又看了一眼美社莎,終於發現了異樣,驚呼道:「卡撒恩!你的腿被大章魚吃掉了嗎?」
看樣子是感冒了……祁安止一手抹了把臉,一手托著那個小姑娘:「別鬧了,我們回去,你感冒了。」
「我不!」被祁安止抱在身上的洛可可大肆掙紮起來,一邊叫喊著:「我要把卡撒恩帶回家!我討厭宰洛伊一直呆在房間里,你明明喜歡跟卡撒恩呆在一起為什麼要讓他走!」
被祁安止踩在腳下的礁石原本就沒幾處可以站得安穩的地方,又十分濕滑,洛可可不停的掙扎連帶著讓他都失去了平衡,一齊跌了下去。
美社莎反應極快,伸出手將兩個人都接住,攬在自己身前,但祁安止還是被腥鹹的海水嗆到一口,咳得肺都有些發疼。
那個原本嬌氣的小姑娘撐到現在再也忍不住了,如同被摁下了按鈕開關一般,張嘴哇的一聲就開始哭,怎麼哄都沒有要停的意思。
她扒著美社莎的手臂,一邊哭著請求:「我不要回去!我從碼頭上摔下來,我快要被海水淹死,我一直好冷,我都沒有想要一個人回去!我找了好久,卡撒恩,你跟宰洛伊回家好不好?我討厭宰洛伊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誰都不理的樣子,他不要我們陪他,你回去陪著宰洛伊好不好?」
「……」美社莎將他兩個往上託了托,又問祁安止:「還有別的人跟你一起來嗎?」
將嗆進鼻腔中的水都咳了出來,祁安止喘了兩口氣,嘶啞的道:「嗯,還有泰沙和恩琪,這麼久了,她們應該回到原地在等我了。」
洛可可還在哭,吵得祁安止有些發炸。
美社莎點點頭道:「回去吧,我先送你們回海灘。」
聞言,洛可可立刻偏身去抱住旁邊的那塊礁石,尖叫著,說著天真又決絕的話:「不——!如果卡撒恩今天不回去,那我就一直呆在大海里,我要把我自己淹死!就算回去宰洛伊也都不理我,你們誰都不喜歡我了!」
祁安止抬頭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平下心來,他要跟洛可可講道理:「你不能因為我就強迫任何一個人去家裡,如果他們根本就不想去呢?就像卡撒恩,他原本就是在大海里的,他可能離開水就會很難受,他也可能看到我就會不開心,這樣你也要把他帶回去?」
洛可可哭得抽抽了,倒吸了兩口氣,然後開始不停的打嗝,說話也都斷斷續續的:「不……不會的,卡撒恩不會看到你就不…嗝…開心,你們經常呆在一起,他還會、會看著你發笑,卡撒恩不對…嗝…其他人笑。」
童言童語卻讓祁安止的心陣陣的抽痛,他看向美社莎:「我讓泰沙和恩琪想把她帶回去,我想跟你再談談,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走我也不勉強。」
洛可可眼巴巴的瞅著美社莎,直到見他沉默著點了點頭,又可憐兮兮的說了幾句話:「那、那你一定要跟宰洛伊回去啊,不然我還來找你。」
面無表情的人魚拖著這一大一小游回到海灘,祁安止將洛可可交給泰沙,囑咐她倆一定要把洛可可帶回去看好,看著她們三個上了馬車后嘆了一口氣。
講真,帶孩子的時間不長,但總覺得自己老了一大截。
洛可可還一直扒在車廂的窗子上望著祁安止與美社莎,直到載著三個姑娘的馬車駛離了他們的視線範圍,祁安止才轉過身與美社莎的視線對上。
「抱歉,惹了不小的麻煩。」他扯起一邊嘴角,將視線移開,眨了眨眼睛,翹長的睫毛上滴下兩滴海水,「我不知道說這些有沒有用,所以我先謝謝你還願意站在這裡聽我說接下來的一堆廢話。」
他舔去嘴唇上咸苦的水漬,緊接著感覺到面上一涼,美社莎正伸著手抹擦著他的臉,但因為原本手上也附著不少水,也沒將祁安止臉上擦乾淨多少,最後值得作罷。
祁安止望著那隻垂放下的手有些愣神,緊接著俊俏的臉上出現一抹淡笑,又一次道謝:「謝謝。」
他們都沒有完全上岸,人魚的半截身子還沉在水中,蔚藍的眼睛印染上水面波光,那張蠱惑人心的妖異臉龐仍舊沒有太多的表情,他開口道:「我也有一些問題想問,這次先讓我說吧。」
祁安止愣了愣,點頭:「嗯。」
「你一直說我們都不是真的,那為什麼還會來找洛可可?」美社莎凝視著他此刻的神情,眼底收入他每一個細微的變化,「你眼中那個真實世界的人,與我們的區別在哪裡?這裡的人開心了會笑,難過了會哭,還會因為喜歡你而去做一切可能讓你能夠高興起來的事情,我覺得這樣很好。所以……我們跟你口中的真實,到底哪裡不一樣?是少了什麼嗎?」
銀髮的青年怔了神,隨之小幅度的晃晃頭,淺聲道:「這些都很美好,所以,你們就是童話里才會有的人,大概在現實是我遇不到的好。」
「那你為什麼會離開那個現實?既然現實不美好為什麼又著急回去?」美社莎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看得出他想了很久,「你要得到某些東西才能回去,是誰讓你這麼做的?這次又是什麼?」
「我……因為對我來說那裡也有很重要的東西,就是因為你們太好,如果我不加快腳步就會害怕讓自己迷惑。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帶到這裡,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一直驅趕著我去尋找那些東西,這次……也是與你有關,我要得到人魚的眼淚才能離開這個世界。」話畢,他頓了頓,抬起頭又不敢去看美社莎此刻的表情,「你放心吧,我已經決定把這次的任務放棄了,最起碼你不能是因為難過、傷心這些負面情緒而交出眼淚,我不大能想象得到你哭的樣子,也不大想看到你哭的樣子。」
過了半晌將那些話消化完后,美社莎問出:「那……你會怎麼樣?」
祁安止的眼眶一熱,緊接著說道:「你不用擔心我,只不過是在自然死亡之前都得一直呆在這裡,或許我會在這個世界自然老去,過完屬於宰洛伊的一聲吧。可能在我去下個世界之後,已經忘記自己是誰,要做些什麼了吧。」
美社莎斂下眉目:「這是你最害怕的事情嗎?」
那個人類深吸了一口氣,抿著嘴,笑得有些不自然:「你的問題有點多啊,這一次我什麼都不會做,我會把宰洛伊的這一生過完,你可以……只把我當成宰洛伊,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回去的話,我會很開心。當然答案是否定我也不會說什麼,我會把洛可可看好的。」
那隻半身軟體水生物沉默了一會兒后道:「回去說吧,你也會感冒。」
祁安止猛然抬起頭,冷灰的雙眼有種被點亮了的錯覺,他還有些不敢相信:「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沒法只把你當成宰洛伊,如果你怕自己會忘記事情,我會替你記著。」美社莎又道,「我活了很久,但記性一直很好,很久以前的事情也都沒有忘掉。」
祁安止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美社莎看向他,眉頭皺起:「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我記的最清,我也還是怕你,也包括怕你現在這個樣子。」
祁安止收起一切表情,鮮少鄭重其事的道:「我發誓我現在對你真的什麼都不會做,你就當做中場休息。如果這次結束后我依然讓你覺得很可怕,那在下個世界你可以從一開始就遠離我。」
大概美社莎算是被祁安止給哄走了,他將那個項鏈再一次給美社莎戴上,然後從儲存箱中拿出上一次在婚禮現場用到的白斗篷讓他穿上。
縱然渾身濕透得走完了全程的路,但在美社莎說了那句『回去說吧』之後他彷彿就失去了感知一般,刺骨的寒冷也再全然感覺不到。
一直將他籠罩的低壓天氣被這一句話簡簡單單的驅散了,直到回到了公館祁安止都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場夢,有些不真切,好心情中又夾雜了些慌亂的情緒。
總覺得這一切來得太容易,已經握在手裡的東西卻又認為它隨時可能就消失不見。
家中的一老五小罕見得沒有按時早睡,一直等到那扇門再次被推開。
當洛可可看到跟在祁安止身後進門的那個人時,開心的幾乎要蹦了起來,很快她又被梅姆拉摁回到椅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