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無心怎敵有心算,妙子先伏收金鵬
強敵已退,李淵下馬步行至秦瓊馬前,由衷地抱拳致謝道:「壯士救命之恩,李淵感激不盡。恩公請上,受我一禮。」說罷一躬到地。
看著馬前這位向自己行禮的建立了中國歷史上最為強大的王朝卻又在史書中最受貶低的「唐高祖」,秦瓊感慨不已。作為夾在中國歷史上兩個最突出帝王之間的統治者,李淵的地位頗為微妙尷尬:他的前面,是號稱「千古第一昏君」的隋煬帝,後面的卻是幾被後世史者追捧為「政治完人」的唐太宗。前後的巨大反差,幾乎將他本人的光芒完全湮沒。而實際上,初唐時代一系列被後世稱讚的諸如租庸調法的初定與完善、武德律的制定、納諫、延攬人才、重視教育、發展生產等政治措施,都是從李淵的「武德之治」而始。可以說,正是有了父親奠定的堅實基礎,才有了兒子的光照千古的輝煌統治。再者這幾年他在命賈閏甫搜集情報時亦重點關注了李淵,在與房彥藻討論后綜合評價此人確屬那種既有雄心壯志而又精明幹練的一代英傑。心中閃念的同時,秦瓊跳下馬來先將面具摘下,而後抱拳還禮,道:「不敢,竟是唐公李大人當面,卑職齊州刺史衙門捕盜都頭秦瓊,見過李大人!」
「秦瓊?」李淵一愣,隨即訝然問道,「恩公敢便是齊州秦叔寶?」
秦瓊含笑道:「正是,卻不想李大人亦曾聽聞區區賤名,秦某汗顏。」
李淵驚喜道:「『平生未睹孟嘗顏,便稱英雄也枉然』,齊州『小孟嘗』大名遍傳四海,李淵自是如雷貫耳。何況,我那幾個不成材的兒女可是恩公你長安『四海聚』分號的座上常客。」說著將一旁的李秀憐叫上前來與秦瓊見禮。
一身戎裝的李秀憐來到秦瓊面前盈盈下拜道:「秀憐拜謝秦恩公救命之恩?」一雙妙目偷偷打量著秦瓊脫下面具后露出的一張稜角分明的淡金色英偉面龐,粉頰無端端地飛起兩朵紅雲。
秦瓊忙不迭抬手虛扶道:「當不得如此大禮,小姐請起。」
幾人正在寒暄之際,卻不防李建成從後面飛馬奔來,慌慌張張地向著李淵喊道:「爹爹,剛剛娘她突然腹痛不止,那隨行的婆子說……怕是要生了。」
「這便如何是好?」李淵聞言立時慌了手腳。此處是通衢大道,四下並無人家,又值嚴冬時節,天寒地凍,如何能夠生產?
「李大人休慌。」秦瓊勸慰道,「方才秦某在山上隱約看到西北方向有一座廟宇,大人何不將夫人移至彼處待產?」
「是了,我險些忘記前面便是承福寺。」李秀憐喜道,「爹爹,我們速速趕去那裡,讓娘安心分娩。」
李淵猶豫道:「只恐夫人分娩時的血污之氣會穢了那佛門凈地,招致佛祖見罪,反為不美。」隋朝建立后,楊堅因自己出生在馮翊般若尼寺並由無名老尼撫養成人,故而一力改變了周武帝毀滅佛法的政策,全力興復佛教。他不僅多次下旨修復毀廢的寺院,允許人們出家,又令每戶出錢營造經像,京師及并州、相州、洛州等諸大都邑由官家繕寫佛經,分別收藏在寺院及秘閣之內,從而天下風從,篤信佛教者甚眾,李淵本人亦不免深受影響。
李秀憐急道:「爹爹,人命關天,何妨暫且從權,佛門倡導的是與人為善,想必那佛祖也不會見怪!」
秦瓊亦道:「小姐說的甚是,事在緊急,大人不可遲疑。」
李淵一想也只得如此,便喝令家人護著夫人乘坐的軟輿往西北方投去,又招呼秦瓊同行。秦瓊心中自有一番算計,便順水推舟地應下,叫來候在臨潼山上的樊虎,押著三輛囚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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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福寺在長安附近頗有聲名,香火極盛,皆因其住持五空大師是一位奇人。這老和尚文武兼全,既善琴棋詩畫,又精拳腳軍刃,兼且禪機玄妙,人所欽仰,因此人們都稱他作「三絕聖僧」。五空為人豁達,聽李淵使人通報了來意,親自將一眾人等接進寺中,並吩咐小沙彌火速收拾一所跨院,安置好李夫人。自己則備好素膳在禪堂款待李淵父子、秦瓊、樊虎幾人。
向老和尚衷心致謝后,李淵又問秦瓊:「叔寶(在秦瓊的堅持下,李淵已改了對他的稱呼),據我所知你那『四海聚』的生意如今是如火如荼,稱為日進斗金也不為過。你卻為何放著大好的生意不理而投身公門執此賤役?」
秦瓊拿來解釋的自的對外宣稱的那套官方說法:「大人有所不知,齊州的捕盜都頭原本是我這位建威兄弟,只因今年橫行潞州的『流風盜』流竄到齊州地面,而且連續做下了幾宗大案。建威因此而屢次遭刺史劉大人申斥,建威無奈求到了我的頭上,叔寶就只好將他這個都頭的名位暫借來用了幾天。如今『流風盜』已盡數落案,待此案結束,我自然還是做回我的生意人。」
「原來如此……」
在交談期間,秦瓊特意留心觀察了陪侍在李淵身側的李世民。這小子如今只有十六七歲年紀,雖未若後世史書中描繪的「龍鳳之姿,天日之表」那般誇張,但其言談舉止之間表現出的雍容自信、精明幹練已頗為不凡,較之在李淵另一邊陪侍的李建成,勝出不止一籌。
正在交談之時,忽的一個小丫鬟闖進禪堂,滿臉驚恐地叫道:「老爺,夫人她生了!」
李淵霍得站起,驚喜地道:「已經生了?是男是女?」
小丫鬟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顫聲道:「是……是個黃髮金睛的怪物!」
「胡說!」李淵勃然大怒,一腳將小丫鬟踹倒,拔腿便向跨院奔去。
此刻竇氏分娩所在的院子已亂做一團,丫鬟婆子一個個全都躲到牆邊瑟瑟作抖。室內,竇氏躺在床上放聲大哭,李秀憐則手足無措地懷抱襁褓陪著母親垂淚。看到李淵進來,竇氏掙扎著起身,悲泣道:「妾身污穢佛門凈土,招致佛祖降罪,誕下妖孽,妾身無以為辯,但求夫君賜妾一死,以贖罪愆!」
李淵神情獃滯地轉過頭去,看李秀憐抱著的嬰兒,卻見這孩子形容古怪之極,生就一頭黃毛,尖嘴縮腮,一雙瞳孔竟是妖異的金黃顏色。若僅此而已那還罷了,這小東西很不老實地將一條手臂從襁褓中掙脫出來風車般胡亂揮舞,而那條枯瘦如柴的手臂竟似沒有關節般可以詭異地向任何方向彎曲。
「如此妖物,豈能留你!」李淵呆了半晌,猛地將呀一咬,暴喝一聲拔出佩劍斬去。
李秀憐大驚:「爹爹不可!」下意識的轉身用身體護住懷中嬰兒。但李淵似乎已失去理智,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長劍毫不留情到繼續斬下,其勢竟欲將女兒一併斬殺。
「當!」一柄紫紅色細長刺刃飛來,輕巧地挑開李淵長劍,卻是秦瓊及時趕到,拔出「屠神鋒」出手救下李秀憐和那嬰兒。他心中著實揮了一把冷汗,不知是否因他這一變數而導致了連鎖反應,竟會出現眼前這他所知之外的意外情節,若非出手及時,恐怕他的一番算計已盡數落空。移步跨到李秀憐身前攔住李淵,秦瓊道:「大人何必如此,須知虎毒不食子!」
李淵不便與剛剛救過自己全家性命的恩人動手,無奈的垂下長劍,恨聲道:「如此妖物,徒為家族召禍,留之何益!」
秦瓊從容笑道:「初生嬰孩,怎見得便是妖物,且容叔寶一觀。」轉身從李秀憐手中接過嬰兒,打開襁褓仔細觀察一番。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感慨萬千,不愧是古往今來第一變態的人物,雖是生了一副雷公崽子般的古怪樣貌,但這一身非人的天賦異稟卻著實叫人嫉妒——這孩子的一雙手臂的異象,秦瓊前世在家中秘藏的武學古籍中見過相關的記載,此乃武學中極為罕見的「反宮骨」和「無雙刃」。「反宮骨」,是指他肩肘關節處骨臼生長得甚為奇特,沒有正反之分。天生有此「反宮骨」,就等於一出生就練了上乘的瑜珈術,將來習起武藝,自是事半功倍。而且生有「反宮骨」的人揮舞起武器,可以從各個常人不可思議的角度攻擊,令人防不勝防。「無雙刃」則是指他手臂關節處又比常人多了一條韌帶,因此不管是速度還是力量,都會超出常人一倍,甚至若後天修鍊得法,數倍都可能。另外,這小子還生就一副駢脅,兩排肋骨之間不留縫隙連成一片,卻似天然生成一副甲胄護住內臟,正是修習外門硬功的絕佳人選。
因心中另有打算,秦瓊卻沒有向李淵細細解釋的意思,當然也不能任他再存殺子之念,便委婉地勸解道:「自古奇人必生異貌,那西楚霸王項羽,目生重瞳,雕爪蛇頸,板肋虯筋,卻不聞時人以妖物視之。況大人劫后得此麟兒,怕是吉兆亦未嘗不可。」
此時老和尚五空亦已趕到,聞秦瓊之言雙手合十道:「南無阿彌陀佛,秦施主此言大善。我佛普渡眾生,又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豈會因婦人分娩的一點血污便降罪於人。什麼妖物之說,純屬無稽之談,李大人卻是著相了!」
見五空亦來阻止,李淵終於息了殺子之念,但望向孩子的目光中卻終帶著幾分憎惡。
竇氏卻沒有這般心思,見說自己所生並非妖物,立時轉悲作喜,連忙叫女兒從將仍抱在秦瓊懷中的孩子接過了來百般憐愛。大家這才醒得情急之下幾個大男人竟都闖入了竇氏產子的禪房,急忙忙地退了出來。那邊李秀憐已招呼仍畏畏縮縮躲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們進去照顧夫人和小公子。
幾人回到前面禪堂,秦瓊見李淵面上仍有耿耿之色,道:「李大人,據叔寶所見,您這位三公子卻生就一副習武的上好骨骼,若大人不棄,叔寶欲收其為徒,傳授畢生所學。」
雖然李淵不喜剛得的古怪兒子,但秦瓊的武藝是他親眼所見,況且如此能夠進一步拉近雙方關係,他自無不允之意,便欣然許了,並叫建成、世民兩個兒子代弟弟向秦瓊拜師敬酒。
秦瓊受了兩人之禮,又向李淵道:「這孩子降生在空門玄凈之地,也算一樁奇事,叔寶便贈他一個名字,叫做『玄霸』如何?」
李淵連忙舉杯敬酒,感謝秦瓊贈名。
秦瓊含笑飲盡杯中素酒,心中竊喜道:「吾計成矣!」
[注]
1、題中「金鵬」即李玄霸,因《說唐》中稱其為上界大鵬金翅鳥臨凡。另外,「李元霸」是後世因避諱清康熙帝玄燁名而改稱,本書用其原名。
2、《隋唐演義》與《說唐》中都說竇夫人此時生下的兒子是李世民,而《興唐傳》則說是李元霸,這裡採用了後者說法,這樣一來李淵兒女們的出生時間不免都比歷史上的提前一些,不過這是故事而已,行家莫笑,更莫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