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說服爹娘
書院必須要去,只是該如何說服阿爹?
阿瑤很明白阿爹的顧慮,歸根結底他和阿娘還是怕她吃苦。若是旁的理由她還好想方設法繞過去,只是現在他滿滿一腔慈父心腸,總讓她有些無處下手。
碰到個渣爹固然不幸,可命好如她碰到個愛女如命的親爹,也不能說事事順心。
可如今萬事迫在眉睫,已經由不得她猶豫。
「女兒雖未在書院讀過,但也曾隨表……表姐去那裡玩過。裡面綠樹成蔭、屋舍儼然,雖不及阿爹給女兒精心布置的閨房院落富貴舒適,但也算乾淨整潔,哪裡有阿爹說得那般差?或者在阿爹心中,女兒就是吃不得苦的人。」
本來就是!不對,應該說是他的女兒哪用得著吃苦!再小的苦也不行!
胡九齡深以為然,可話到嘴邊,看到愛女泫然欲泣的模樣,委委屈屈的表情掛在小臉上讓他整顆心都軟了。
「當然不是!」
斬釘截鐵地說完,他求救地看向夫人。
惡人都讓她來做,也難怪阿瑤從小跟她不親。宋氏剜了自家老爺一眼,無奈地開口。
「我們自然知道阿瑤是頂好的孩子,可千人千面。阿瑤自幼吃穿用度是最頂尖的,對一些外在的東西自然挑剔些。比如說你做床帳用的綢緞,尋常人家做衣裳都不一定穿得起。到時阿瑤見別人穿的普通些,難免會有所驚訝。雖然你不是故意、也並無壞心,可別人見了難免會難受,也難保不會生出別的心思。書院人多嘴雜,多數人心是好的,可難免有鬼蜮心思的小人惡意中傷,保不齊傳言會說成什麼樣。」
因前面有奶娘從中作梗,以往宋氏每次想說這些道理時,都不知該從何開口。這會真開口了,她難免有些小心翼翼,將事情掰開、揉碎了說。
千人千面,的確是這個道理。前世家道中落後,她依舊不自覺地帶出些富貴習慣。倒真不是刻意,而是自幼在錦玉堆中長大,有些常人難以想象的富貴於她而言是理所當然。可先前一些理所當然之事,比如紫竹鹽沐浴漱口、吃飯只食碧粳米,這些早已習慣之事,傳到外面卻成了揮霍無度的佐證。等後來變賣老宅陪宋欽文赴京趕考時,滿青城口口相傳的不是胡家贅婿生意屢屢失敗,而是胡家孤女不通世事人情、於爹娘守孝期間仍不改奢靡本色,導致祖業不保。
而她的奢侈不孝,也間接襯託了沈墨慈的溫柔善良、恭謹孝悌。
其實她就一個十幾歲的姑娘,便是吃穿用度都用最好的,又能花去多少。細算起來,最後三年她花用的那些,加起來總數都不如宋欽文一次生意失敗賠進去的多。
大概人活於世,都擺脫不了一個人言可畏。前世她所遭那些污衊,大半原因出於自己不小心,還有一部分也與宋欽文和沈墨慈脫不開干係。阿娘一番話倒是點醒了她,做人首先得自律。不然自己渾身都是漏洞,又有什麼立場去譴責別人。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令而不從。幼時所讀之書,已經說得明明白白。
「阿娘,昨日黃粱一夢,女兒突然明白了許多先前懵懂時忽略的道理。女兒生來錦衣玉食,可一粥一飯皆是阿爹走南闖北、阿娘操持中饋所辛苦傳來。女兒不事生產不說,整日只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反觀其他人家姑娘,皆會幫爹娘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女兒聽說沈家姑娘,前幾年已經開始幫沈老爺掌管鋪子生意,比起她來女兒可是差遠了。這樣的女兒,又有何臉面去嘲笑自力更生之人。」
阿瑤是真懂事了,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擔心她被邪祟附身的胡九齡終於放下最後一絲擔憂。
點頭面露欣慰,其實他內心深處頗有些不是滋味。那些人又怎能與他的小阿瑤相提並論,胡家富甲一方,財產堪比大夏國庫。阿瑤生在這金山銀山裡,合該是一輩子享福的命。
「沈金山家那個庶女看似聰明,實際上全是些歪門邪道。東林書院竟大肆吹捧此等心術不正、沽名釣譽之輩,這等地方不去也罷。」
雖然因阿瑤懂事態度有所鬆動,可真要送她去書院吃苦,胡九齡這當爹的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當然他也不是全無私心,東林書院中不僅有沈家庶女,更有宋氏的娘家侄兒。阿瑤自幼與宋欽文一道長大,青梅竹馬兩人感情甚篤。若是放她去書院,豈不等於羊入虎口。
嬌養十三年的姑娘,他還沒稀罕夠呢,哪能便宜了外面的人!
宋氏倒是改了想法,先前她之所以不同意阿瑤去書院,無外乎擔心她終年養在深閨、性子太過單純,得罪了人不自知,到最後反倒壞了自己名聲。現在見她這般懂事,她便往深處去想。東林書院條件雖比不得府里,但那麼多有錢人家的公子、姑娘入讀,相對來說也差不到哪兒去。多與人相處,阿瑤也能更好得識別人心;再者這些學子將來肯定要繼承各家家業,若是與他們有了同窗之誼,將來她繼承胡家時也容易些。這樣一想,去書院倒是好事。
心下有了主意,她面露不贊同之色,柔聲說道:「沈家庶女能與嫡齣子女同等待遇,入東林書院,又能得夫子交口稱讚,肯定有其過人之處。最起碼單論心眼,就比咱們家這個傻阿瑤強不知多少倍。」
「娘~」
阿瑤不悅地拖長音,心下卻不由佩服,方才娘兩次開口可都說到點子上了。真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真知灼見。
「阿爹的小阿瑤心思澄澈、天真無暇,比那些整日勾心鬥角之人不知要好多少。」
胡家嫡支向來子嗣單薄,人少了是非也少,兼之家產豐厚不用為生計發愁,所以一家人向來和樂融融,大半輩子下來不曾紅過臉也是常有之事。胡九齡自幼在和樂的環境中長大,最是看不慣一家人勾心鬥角,為點蠅頭小利算計來算計去。
夫妻多年,一眼看明白他心思,宋氏心下感慨。公婆明理、夫婿敬重,多年未有子嗣也從未說過難聽的話,嫁入胡家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可誰能保證阿瑤將來也能有她這樣的好命?
「老爺,多見些世事人情總不是什麼壞事。再說我欽文也在書院中,那孩子自幼便穩重,定會小心照料阿瑤。」
我就是擔心宋欽文!
父女倆想法如出一轍,與胡九齡的嚴防死守不同,阿瑤則是靈機一動。
宋欽文往日最會裝模作樣,連阿爹也說不出他什麼不好,阿娘更是拿他當半個兒子看。眼見她說服不了阿爹,不如另闢蹊徑。
「對啊,書院還有表哥表姐,女兒與他們在一起讀書,阿爹阿娘還有什麼不放心。」
扯著宋欽文大旗,阿瑤小臉上滿是對宋家兄妹的信任。
見此胡九齡一顆心簡直是被放在油鍋里煎,沒想到他日防夜防,精心呵護的嬌嬌女還是被狼崽子誘惑了。本來就對宋欽文不甚滿意的心,這會更是不滿意到極點。
「那宋欽文有什麼好,小小年紀做事便滴水不漏,保不齊是個藏奸的!」
「老爺!」
顧忌著宋氏情緒,胡九齡收回後面一長串譴責之言。見阿瑤目光灼灼,似乎將這話聽進去了,他憋屈的心總算舒展不少。
「男女七歲不同席,雖然大夏沒那麼多規矩,但阿瑤如今已經十三,於男女大防上怎麼都該注意著點。你阿娘方才說那些不經意間傷人倒是小事,我胡九齡的女兒,便是傲氣些別人也說不出什麼。只是有些大是大非卻一定要弄明白,比如男女間那些事,所託非人便是一輩子的悔恨。」
宋氏卻一直有意將娘家侄兒與女兒湊作堆,倒不是她偏袒娘家,而是宋欽文一表人才,書又讀得好,將來肯定有大造化。且他與阿瑤自幼一道長大,青梅竹馬,總比外面那些人知根知底。
她並非偏執之人,如今聽老爺這般說,她也明白過來。胡家萬貫家財,阿瑤又生得嬌俏,壓根不愁嫁。她如今才十三,再慢慢相看兩年也來得及。總歸阿瑤才是她親生女兒,娘家侄兒再親也還差著一層,胳膊肘往那邊拐她很清楚,若還有更好的選擇她定不會阻攔。
「阿娘方才那番話,只是怕你被有心之人惡意中傷。還是你阿爹說得對,只要大是大非上不出差錯,立身正,別人也說不出什麼。」
安撫完女兒,宋氏扭頭看向胡九齡,「老爺,東林書院男學與女學分在兩處,中間以良田相隔,相距甚遠。且進學的姑娘身邊又有丫鬟跟隨,倒是不用太擔心阿瑤會吃苦,或是受其它什麼罪。」
「有丫鬟跟著!」阿瑤重複道。
胡九齡心中依舊百般不願,可看著眼巴巴的女兒,拒絕的話終究說不出口。無盡擔憂化為一絲嘆息,最終他只能點頭。
「也罷,既然阿瑤想去,那便去。」
「阿爹最好了。」
阿瑤小身子撲到阿爹懷中,柔軟的小臉在他蒼老的臉上蹭了蹭,親昵之態溢於言表。
滿心擔憂皆被一腔甜蜜柔軟所取代,胡九齡笑得一臉褶子,他最喜歡阿瑤達成所願時這幅小女兒嬌態,直讓他慈父心腸得到最大滿足。
===---
茶樓內,蘇州評彈的餘音散去。
二樓臨窗的包廂內,一身玄衣的陸景淵面前半跪著名藏藍色衣袍的暗探。
「侯爺,屬下尾隨沈家下人至胡家西角門,躲在暗處查看。就聽那人以奇怪的音節敲開西角門,遞給胡家下人一包東西。未免打草驚蛇,屬下跟上去,趁其不備取了其中一點回來。」
說完暗探自懷中取出一個紙包,雙手舉過頭頂遞到侯爺面前。
陸景淵兩紙夾過來,隨手往桌對面一推,紙包滑到烹茶的空海大師面前。後者打開,只見黃色紙上丁點紫黑色粉末,略微一聞他面露疑惑。
「怎麼是離魂草?」
聽到這三個字,陸景淵同樣面色一變。
「真是那個人曾經用過的離魂草?」
空海大師取個空茶杯,舀半杯桌旁木桶里的山泉水,然後食指沾點粉末往裡面輕輕一涮。紫黑色粉末入水即溶,無色無味,舌尖舔下手指,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苦味。
「確實是離魂草,單看品相應該與侯爺心中所想之人用過的差不多,看方子應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陸景淵扭頭看向窗外,深邃的眼眸中彷彿醞釀著什麼風暴。
「這趟青城還真是來對了。」
「咔嚓」一聲,細瓷茶杯應聲碎裂,他吩咐旁邊暗探:「盯緊胡家,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要放過,下去吧。」
暗探拱手應下,退下去的腳步卻稍顯遲疑。
「還有何事?」
「方才屬下經過胡家後院,無意中聽到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胡家後院?陸景淵漫不經心的態度陡然一變,沉聲問道:「何事?」
「胡家姑娘想要入書院,屬下路過時正聽她與胡老爺和胡夫人提此事。」見侯爺面露不悅,暗探趕緊請罪:「此等后宅瑣事本不該勞煩侯爺,屬下失職。」
那丫頭要進書院?陸景淵心中生出几絲異樣,沒等他仔細分辨便已消失無蹤。
「你的確失職,關於胡家姑娘,再小的事也要告知本侯。」
察覺到自己聲音中的急切,咳嗽兩聲,他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傳聞胡九齡極為寵愛獨女,也許能從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剛才一瞬間他還以為侯爺對胡家姑娘生出了什麼旖旎心思,原來侯爺是這般打算。軍餉之事事關重大,來青城兩日他們一眾暗探小心翼翼、大海撈針,沒想到此時侯爺已經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侯爺果然深不可測,想到自己剛才那番揣測,暗探汗顏,連帶著心下對侯爺越發敬佩。
扎個千,他低頭說道:「屬下遵命。」
將兩人反應盡收眼底,空海大師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盯著茶盞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只是眼中一閃而過的曖昧出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