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機會
「軟水浸蝕和酸類腐蝕。」顧舒晗說道:「這部分水泥腐蝕原因跟經車輪碾壓而產生裂紋的水泥不太一樣。敢問府中存放酸類的地方水泥出現的問題是否尤其嚴重?」
「是。廚房中存放醋的地方以及小妹的實驗室里的水泥都出現了嚴重裂痕。」
「難怪……」顧舒晗說道:「水泥中存在有腐蝕成分的氫氧化鈣和水化鋁酸鈣,且水泥本身不緻密,有毛細孔隙。所以在有酸類、強鹼和鹽類的地方應該加做保護層。」
阮修明念的書不多,已經被顧舒晗繞暈了,只聽懂了顧舒晗說得最後一句話。
「顧小姐,你真厲害。」他真心實意地稱讚。大概因為他自己不懂這些,所以看到懂這些的人,便特別佩服。
「沒什麼,不過是些基本知識罷了。」顧舒晗看向柏少,朝著他鄭重鞠了一躬:「抱歉,說到底,是本廠沒能做好工作,才使得這項工程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對此,作為新任廠長,我深表歉意。本廠願分文不取,將柏府中鋪築了水泥的所有地方全部重新返工,不知柏少意下如何?」
「分文不取,重新返工?」柏少挑了挑眉:「你倒是個實誠人。」
「本廠在施工過程中出現質量問題,理應如此。雖不知前顧廠長在時是什麼樣子,但現在我是廠長,這就是我的規矩。」
「雖然你態度可嘉,不過,你又如何能篤定我柏家還會再相信你們廠?」
其實,在剛才的一番交談中,柏少已經肯定了顧舒晗的專業水準,不過,不知為什麼,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逗逗她,看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柏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子,她甚至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台最為嚴謹精密的工作機器。如果能夠撕下她鎮定的外殼,一定會很有趣,他想。
不過,他註定要失望了,因為顧舒晗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如果是這樣,我深表遺憾。本廠將退還柏家所付的全部施工款項,損失全部由本廠來承擔。」
看著顧舒晗一本正經,從頭到尾沒有變過的表情,不知為何,柏少難得地生出了些探究之心。大抵是因為他接觸到的要不就是活潑嬌俏的新式女子,要不就是遵循舊制一心只想著相夫教子的舊式女子,還從未遇到過像顧舒晗這樣,彷彿要把全身心都投入事業的女子。
「你這樣天天綳著一張臉,不累嗎?」
顧舒晗奇怪地看著柏少,彷彿驚訝於柏少會問這麼個沒有營養的問題。不過,他們有熟到可以隨便閑聊的地步嗎?
不管怎麼說,現在柏少是她的顧客,顧客就是上帝,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或者太過刁鑽的問題,她都理應回答。她想了想,說道:「我想,柏少在工作的時候,和我是一樣的。」
在顧舒晗看來,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居然還這麼一本正經地回答了。阮修明的肩膀顫了顫,他怎麼覺得這顧小姐這麼可愛呢?明明在涉及到工作的方面那麼精明,在某些方面,又單純得夠可以的!她難道就沒有看出自己壞心眼的表哥是在調侃她?好吧,自家表哥這麼一本正經地問人家,害得人家鄭重其事地當個專業問題回答,都是他的不對。
顧舒晗疑惑地看著阮修明像個篩子一樣抖個不停,更是納悶,覺得柏少和他手底下的人,都夠奇怪的。
柏少最後還是接受了水泥廠返工的提議,由顧舒晗親自監工,把柏家裡裡外外全部都重新弄了一遍,需要特別保護的地方加作了保護層。
令顧舒晗感到尷尬的是,顧舒晗第一次到柏家的時候,被誤認為是柏少的女朋友,柏夫人拉著她的手,一個勁兒地噓寒問暖,態度別提有多親熱了。
顧舒晗才剛過了十九歲生日,柏煜長她四歲,今年二十有三,曾有過一個未婚妻,對方跟柏家門當戶對,是一位軍-閥之女。基於雙方家庭利益,兩人早早就訂了婚,後來雙雙出國留學。這位小姐回國后,不再滿足於包辦婚姻。為了追求真愛,更是在婚禮前夕與情人一起私-奔,令柏家丟盡顏面。
後來柏家勢大,那家則逐漸沒落,提起這件事的人也少了,即便說起這件事,也多是嘲諷那位小姐有眼無珠。可自打那以後,柏煜就對女人提不起什麼興趣,逢場作戲有,可多是嘴上花幾句,真正看得上眼能領回家的卻一個也沒有。眼看著兒子老大不小仍沒有成家的念頭,柏夫人急得不行,可前一樁失敗的婚事就是她幫著定下的,心中本就有愧,這時候也不敢再狠逼兒子了。
現在柏家也不需要聯姻了,柏夫人也不求自己未來的兒媳婦出身高門了,只要是個好人家的孩子,且得她兒子歡心就好。因此,見兒子親自領了顧舒晗回來,柏夫人才會這麼激動,以為兒子終於開竅了,打算定下來了。顧舒晗生得好,且一看就是潔身自好的女子,若兒子喜歡她,柏夫人自是不會反對的。哪知一問,顧舒晗只是來監工的,且又結過婚生過孩子,柏夫人頓時又恢復了懨懨的狀態。
顧舒晗倒是鬆了口氣,被柏夫人那樣抓住問一通問題,真是讓人感覺吃不消。況且她本就與柏家人不熟,更是尷尬得不行,好在後來就沒怎麼碰到過柏夫人了。
柏家人口不少,雖然顧舒晗和她的施工隊伍多是在室外幹活,很少進室內,但也基本見全了。柏總理娶了一位正妻,三房姨太太,柏夫人生了一子一女,分別是大少爺柏煜和三小姐柏姝,三房姨太太中,大姨太秦氏生了大小姐柏嬌和二少爺柏驥,二姨太李氏生了二小姐柏婉和五小姐柏嬙,三姨太趙氏生了四小姐柏婧。
兩位少爺都成年了,有各自的工作,小姐中除了已嫁為人婦的大小姐柏嬌外,最大的二小姐柏婉也才不過十七歲,每日要出去讀書。柏夫人常會出去交際,倒是三位姨太太,成日呆在家中。
人多,官司也不少,幾位姨太太和下面這些小姐們之間關係不太和睦,總要別些苗頭。大姨太秦氏對柏夫人也頗有微詞,不過礙於柏夫人的手段,當著面時還是對柏夫人恭恭敬敬。
每當這些時候,施工隊伍就開始裝聾作啞,當作什麼都沒看到。顧舒晗由衷地希望,她們不會因為撞見了柏家內宅的某些陰死而被滅口。好在柏家姨太太和小姐們還有些分寸,只是拌個嘴,互相諷刺幾句,知道有外人在,並不敢做十分出格的事兒。
來的次數多了,顧舒晗還碰到過一次柏總理。
柏總理看著頗有文人相,很是斯文,只是比文人魁梧壯實得多,一雙眼中滿是睿智的光芒。他對於顧舒晗等人的施工模式頗為讚賞:「顧小姐年紀輕輕,沒想到接手廠子之後,做的倒是比前顧廠長還好些。如果外頭那些廠子都要顧小姐這種施工態度和專業素養,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雖是在讚揚顧舒晗,但他卻愁眉不展,顯然是碰到了什麼問題。
柏煜小跑幾步上前,附在柏總理耳邊說:「父親,不行,陳家刀坊生產出的刀,只能拿來做普通的農具,砍到硬石就卷了邊。若是用來做軍刀,怕是不成的,秦伯伯可要傷腦筋了。」這也不是什麼機密的事,所以柏煜並沒有刻意放低聲音。
民間打造兵器的匠人鍛造出的刀原先還看得過去,可與如今國外最先進的鋼刀比,就算不得什麼了。畢竟冶鍊技術有限,打造出的多是生鐵刀具,連鋼的標準都達不到,更別提優質鋼標準。生鐵硬而脆,雖能傷敵,在交鋒之時卻也極易被鋼刀所折。
上了戰場武器質量的好壞便是性命攸關,自然馬虎不得。
柏總理拍了拍柏煜的肩:「再去找找,務必要找到能夠生產出好刀具的廠子。實在不行,就買了好鋼材咱們自己找人鍛造,底下人在下邊拚命,總要有稱心合意的武器才好。如今,我們南方政府是個什麼情形,你也知道……最近也有人在勸我,跟那些洋鬼子服個軟。可他們怎會知道,不是我不想服這個軟。那些洋鬼子最會得寸進尺,一步退,步步退,哪裡還有什麼獨立和主權可言!」他拿著煙捲,緩緩吐出一個煙圈:「我偏不信這邪,我就不信,沒了那幫小洋鬼子,我們就什麼都幹不了了!」
南方政府拒絕西方各國拋來的橄欖枝,在他治下的幾個省中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消息了。不少文人拍手稱讚,佩服柏總理的氣節,可也有人擔心,惹惱了西方各國,他們將不再對南方政府出口武器,更有可能會轉而支持其他勢力,來剃掉柏總理南方政府這個刺頭。
聽著這些話,顧舒晗意識到,她一直在靜候以待的機會,來了。
「總理,既然暫時沒有找到合意的鋼刀,試試我廠子里的鋼刀如何?」水泥混凝土道面鋪築工程已接近尾聲,廠子里積壓在庫房的那批鋼材已經經過回爐重造,達到了一定的質量強度。
先時顧舒晗估摸著鋼刀會有市場,已著人生產了一批出來,量雖不大,卻正好可以拿出來投石問路。
「噢?」柏總理不曾料到顧舒晗竟會突然開口說話,一雙犀利精幹的眼睛望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