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鼓
杜衡就是在這個時候,趁著兩人與荊默交談的時候溜了出去。
他自然不是來走親訪友的,本來嘛,他上次從昆崙山回來以後,著實過了一段太平日子,在百花谷安心的種花養草不說,天帝還御賜了他一瓶專門上貢的百花釀,以杜衡的法力喝下一杯就醉得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他醉了醒,醒了醉,名副其實的醉生夢死。
直到有一天被人從夢裡叫醒。
睜眼一看又是天帝身邊的捲簾將軍,杜衡就知道,自己可能又攤上事兒了。果不其然,天帝又要派他去什麼凡間的瀾州城下的妖城,找一個叫什麼望雲台的地方,找到以後再聽吩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天帝會同他在光白城匯合。
「為什麼又是我?」杜衡星君問,當然,他並不敢問天帝,於是便問捲簾將軍。
捲簾趕忙掩了自己嘴巴:「我不過是個在旁侍奉的,哪明白帝心。」
杜衡就明白了,他是知道什麼,但是不能說。
「望雲台……」杜衡默念著,卻不再同前陣子一樣向路人打聽了,非是他怕引人矚目,而是他來光白城已經有幾個月了,幾乎所有地方都去過,就是沒有一個叫做望雲台的地方。
——若實在無法,你割開自己的手腕,若度雲台在附近,應該會有感應。
這是天帝最後提起的一句話,杜衡雖然不解其意,但也牢牢記下了。不過他怕疼,又怕自己仙人之血引來妖城中一些不乾不淨的東西應付不來,是以遲遲不敢動手。
山聖都來了光白城,還有她身邊那隻犬妖,杜衡星君不傻,猜是猜不到她的來路,卻能本能感知絕非善類,現在她們日日監視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了個機會,若再不動手,怕是來不及了。
杜衡腳下起風,飛到了一座精闢無人的荒院之中,他先是掏出了一套篆文符紙,捏起三張扔到空中,食指與中指併攏,貼在唇邊閉著眼念念有詞。
四下的角落裡忽然就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吐信的毒蛇,輕微而又迅速的向中央的杜衡星君靠攏。
杜衡給自己壯膽似的,終於念完了符文,大喊一聲:「破!」
一聲凄厲的女人叫聲在他身後炸開來。
杜衡頭皮一麻,險些當場嚇跪在地上,他心有餘悸的想:幸好自己念得快,不然現在就被鬼給吞了。
天帝啊天帝啊,到底是為什麼你要讓自己這麼一個微末的小星君來做這件事呢?
其實這事也不能怪風俊,當年他封印楚茨的時候,陣法聯動了好幾個上古的大陣,設得盤根錯節,那些關點就像齒輪一樣咬合著轉動,有一節恰好就落在杜衡所在的百花谷。杜衡星君飛升之時,職位和任職地點是歸有司安排的,百花谷也不是禁區,就「撞大運」似的撞了上去。
四萬年了,封印再怎麼堅固也已經有所鬆動了,況且有些陣法已逾十數萬年,就更是搖搖欲墜。凡間這些年之所以戰禍連綿,魔修、妖修、鬼修層出不窮,與封印的鬆動有很大的關聯。
他這次下凡,首先是為了加固封印,其次才是同姜央在人間遊玩。想也知道,那麼多疑敏感而又矜功自伐的帝王,若不是地點是瀾州城,又怎會因為區區玩心,安心的流放西南邊陲之地呢?
萬年與封印相伴,杜衡身上多多少少沾了氣息,所以風俊才會派他去昆崙山,以圖能尋到楚茨是否復生的蛛絲馬跡,也因此風俊會派他來光白城,尋找失落了的封印之眼。
大陣已太古老,有些並不是風俊做的,女媧和伏羲就曾經鎮過好幾隻妖獸,陣眼的方位,他們只來得及告訴大致地方,卻並未帶風俊來過,鎮殺妖獸的陣眼在哪裡,要自己去找。
杜衡一咬牙一閉眼,拿匕首在自己手腕上狠狠的劃了一道,血珠呲呲的冒了出來,杜衡手在腕下一掬,那些鮮血就止在了半空之中,他長舒了一口氣,等血流了有小半杯,趕忙呲牙咧嘴的給自己止血。
他這才有心思去看那些鮮血。
光白城結界內分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結界外綿延千里,多是幽黑的鬼蜮,一些專門生活在黑暗裡的渣滓便生存在那裡。光白城在地底,天空是城主以陣法所造,只有太陽東升西落,模擬人間晝夜,根本就沒有雲,又何來望雲台。
得虧杜衡學過一點五五梅花,他這些日子在城裡也不是白轉悠的,既然此地現在無雲,那麼過去呢?他畫了一張大大的圖紙,每天添添補補,竟讓他算出了最有可能的方位來。
杜衡的血液以一種極緩的,卻能用肉眼察覺的速度連成了一線,然後它脫離了杜衡的手腕,竟然一線天似的直立在地上,跟失控了的羅盤針似的瘋狂的打起轉來。
杜衡嚇得往後一退:「……」
你是瘋了么?
那支血柱自顧自的轉了兩三柱香的時間,忽然就蓬的炸開了一團血霧,隱隱現出一座雕樑畫棟的富麗府邸來,那情景只一瞬便消失了。杜衡卻眯起了眼睛,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座府邸門前彷彿懸著一塊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黑金的三個大字——城主府。離杜衡現在所在之地不遠。
光白城現在的城主叫什麼來著,杜衡回想,好像是叫做什麼雲岩?
難不成這望雲台中的「雲」指的是雲姓的城主,而不是指最有可能看到雲的地方?這不該啊,那豈不就是說明自己之前算的都是一文不值,純屬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樣想來,還真是覺得傷自尊。
既然已經找到陣眼就在城主府,杜衡就打算回去了。
他的任務就到此為止吧,一來,城主府那種地方,也不是他一個小星君能進去的,不如就在這裡等天帝來,就算立不了功,也不至於受罰;二來,他今天偷摸著能出來一次,不代表還有第二次機會,這次回去還不知道那隻犬妖要對他做什麼呢。言語威脅算是好的,要是動上手了自己也得受著。
杜衡心驚膽戰的想:有山聖在,她總不至於殺了自己吧。
***
楚茨問荊默道:「你是說,你從極西之地的地下來,父親是一條龍,他是否為人面龍身。」
姜央說過的話還歷歷在耳。
——在極西之地有座山,名曰鐘山,山上有株元神果樹,員葉而赤莖,黃華而赤實,一萬年開花,一萬年結果,一萬年成熟,一次只結一顆果子。把元神果摘下來吃掉便是。
——當年不周山倒,天柱崩,天地格局易位,有很多地方都消失在了地底,其中就包括這座鐘山。還有這座山是有山神的,名字叫做鼓,狀如人面而龍身,亦有通天徹地之能。
楚茨的心臟開始亢奮起來,只要這青年人回答說是,那麼就能確定他是鼓的兒子,有他在,又何愁找不到鐘山,這孩子這麼好蒙,奪取元神果想必是事半功倍。
誰知荊默竟然緊緊的抿住了嘴,一言不發起來。
他的表情像是為難,卻又睜著眼睛巴望著楚茨,希望她說點什麼的樣子。
楚茨:「……」
我真的不了解這隻鶚的內心世界。
荊默看著她,她轉頭就去看崑崙,崑崙這次也不知道荊默想表達什麼了,三個人於是大眼瞪小眼的站在街上,漸漸的引來了許多人的注意力,有那天看見過楚茨和荊默打鬥的,人群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楚茨便道:「我們進去裡面說。」
楚茨走在最前面,崑崙跟在她身後,荊默最後,三人上了樓梯,一路到了雅間,荊默仍是靜默不語,手卻緊了緊自己的虎皮圍腰。
楚茨:「我去叫點飯菜來。」
荊默立刻抬頭看她。
「你不是餓了么?」
他點頭。
「那不就得了,」楚茨對崑崙道,「我先下去一趟。」
緊接著用口型道:你再套套話。
崑崙頷首。
她刻意耽擱了一段時間再上來,進房的時候崑崙對她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仍舊一無所獲。這次無論崑崙怎麼套話,是用自己的身份等價交換還是學著楚茨那樣編造事實來讓他開口,都不奏效。
他像是忽然就變成了一個悶嘴葫蘆,還是瓶子被塞死了的那種。
楚茨想是不是父親那句話觸到了什麼不能說的事情,這隻鶚才三緘其口,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飯菜上來了,荊默抓了筷子,發現這實在不會用,便問楚茨道:「我可以用手么?」
楚茨一抬眉:「請便。」
茶足飯飽。
荊默問道:「你是我父親的女兒么?」
楚茨與崑崙對視一眼,開口道:「是。」
這憨厚的青年忽然就笑了,他樣貌生得耿直,黑眉毛黑眼睛,鼻樑挺拔,笑起來竟然有一種十分端正的英俊之色。
荊默只笑了一瞬,而後斂下喜意,以一種嚴峻的神色道:「你不要再回去了。」
「為什麼?」
「父親讓我出來找你,叫你不要回去,也不讓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