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兩離
無論是妖是仙,以血為引,輔以妖界不傳的秘術,便能夠發掘出曾經的蹤跡。
相傳法力高深者能夠借血下咒術,令人聽命於己,甚至造出來另一個相同的人,只是若自身本領不及受術者,受到的反噬足以令施術者命喪當場。
而且這種秘術失傳已久,連楚茨都不知道。
兩人輕而易舉地便尋到了杜衡星君之前所在的院落,這是一間荒廢已久的小院,雜草叢生,風似有響動,楚茨一進去耳朵便微微豎了起來,警惕地環視了一圈四周。
也不知是不是渾不在意的緣故,崑崙自顧自的跟在楚茨身後,出神似的目不斜視。
「站到我身邊來,小心一點。」楚茨頓住腳,道。
崑崙於是一頭撞在她肩膀上。
楚茨:「……」
崑崙懵懂狀:「啊?」
「不疼么?」楚茨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這裡。」
崑崙閉上眼靜靜感受了一下,說道:「不怎麼疼。」
楚茨搖搖頭,乾脆拉過她的手牽著,邊走邊問道:「你方才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就是發了一會兒呆——你做什麼!」崑崙被她忽然湊過來的臉嚇了一跳,「這麼看著我作甚?」
「你竟然又敢發獃?!」
崑崙三指併攏,以手指天:「我這次是在你視線範圍之內了!」
楚茨:「……你說得很對。」
雖然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人在眼前都能發獃,想想還真的是太傷自尊了,楚茨決定回去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說話間,二人已經徹底進了這座空置的院落,楚茨耳尖,能夠聽到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像是在一條漆黑的小巷子里,細微的、一層蓋過一層。
然後是長而堅硬的指甲刮過牆壁的聲音。
呲——呲——
楚茨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發現一側的牆上正撲簌簌的抖落了一地牆皮。
一張烏青的女人面目正掙脫牆壁慢慢顯現出來,高鼻樑,黑洞洞的眼珠,硃色的紅唇,脖頸與頂著的腦袋竟只有一線聯繫,像是生前被人斬首,腦袋斜斜的掛在上面,眼看便搖搖欲墜。
她一隻手在牆壁上孜孜不倦的刮著,似乎想依靠聲音滲人攻勢把人給嚇跑,另一隻手已然成鉤,竟能夠自己伸長,黑色的長指甲眼看就距離崑崙尺遠。
若是先前杜衡見著這陣勢,怕是連符篆都想不起來便撒丫子跑了。
可二人怎會是杜衡,楚茨打量了一眼這隻女鬼,皺了眉,道:「難看。」
崑崙也道:「難看。」
「那我們怎麼解決她?你說,我來處置,怕髒了你的手。」
「看她樣貌,顯然已成厲鬼,你將她收服了,我待會給她念段往生咒度化,早日投胎去吧。」
楚茨嫌惡地看了看面前的女鬼,運了點法力,伸了一根手指,在女鬼的下巴上戳了一下。
女鬼幽幽的阻止道:「別碰我,我的頭會掉。」
她話音剛落,腦袋便囫圇個的滾到了地上,大腦是整個身體的中心,對人是這樣,對鬼可不是這樣,少了腦袋照樣行動自如,楚茨把這女鬼指甲折了,四肢擰成了麻花,手腳都沖里,免得她自動伸長四肢能夠掙開束縛,然後再把人團了一團扔到了崑崙面前。
「哎,」楚茨道,「你先別念往生咒,我還有個事情問她。」
崑崙剛剛張嘴便又閉上了。
「方才是不是有個青年男子來過?他來做了什麼?一五一十如實交代。」
女鬼閉口不言。
楚茨蹲下來,用眼睨著她:「不說?你怨氣如此,還想不想輪迴投胎了?」
回應她的是躺倒在地上的頭顱森森的牙齒一咧——陰測測的笑容。那笑容分明是她既已怨氣如此,又豈會將輪迴轉世放在心上。
楚茨哪受得了這個,當下就準備把戳下來的頭顱踢得遠遠的,順便還得踹上幾腳,方解她心中不悅。在腳踩到那腦袋的前一刻,驀地收回了,她歪了歪頭,唇邊已有了笑容。
「我自有辦法讓你說。」
那女鬼躺在地上,臉枕著青泥,費力地朝楚茨看過去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臉部輪廓,隨即她聽到幾聲鈴鐺輕響。
叮鈴叮鈴——
像是清泉輕擊在石面,柔緩的、令人放鬆的。
她方才還陰沉的眼神陡然變得迷惘和柔軟起來,竟讓那張變形了的臉也沒那麼可怖。
崑崙嚇了一跳,頭先楚茨對杜衡使用幻術的時候十分隨意,像是不經意帶到了鈴鐺,才使它發出聲音,相比來說對這女鬼卻是鄭重了,鄭重地拿出來鈴鐺,鄭重地敲出有曲調的拍子。
這三枚銀鈴也是楚茨從狐族弄來的,專門施幻術用的。她剛成年時與狐族的王九尾天狐就頗有交情,包括穿衣打扮或多或少也受了狐族的影響。
後來拜崑崙所賜,從狐王那裡著實學了不少魅惑人的手段來,即便不是魅惑人的法術,到她這裡也全部都用在崑崙身上當做魅惑的手段了。
楚茨剛剛看到女鬼記憶里一些雜亂的片段,手掌便被崑崙搖了搖,她扭頭不解的看著她,崑崙小聲問道:「你是要使美人計么?」
楚茨:「什麼?」
崑崙指了指她的鈴鐺。
楚茨回過神來,愣住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能說什麼,張大了嘴,久久不能合上。
「我也有辦法叫她說的,你不必……不必如此。」崑崙皺了眉,示意她把鈴鐺拿回來,手指已經捏好了訣,大抵是自己也有什麼秘術吧。
楚茨哭笑不得:「崑崙,你不會以為這鈴鐺只能在那時候用吧。」
崑崙反問她:「難道不是么?」
「當然不止,不然你以為這東西對你基本沒用我還帶著它做甚麼?」楚茨手指在她眉心點了一下,「來,跟我一起看著,看看這女鬼如何怨氣衝天?」
崑崙眉間倏地一涼,眼前卻現出了另一幅場景。
原來這女鬼生前是個指甲精,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叫做梧桐,而後順理成章的成親生子,琴瑟相諧,光白城中多妖,妖界奉行的便是弱肉強食,不是每一個妖都能和絮絮叨叨的耗子精一樣平安的,要防著被人吃、還要防著被人搶,女鬼的丈夫長相俊美,幼子剛剛出生時便被城主府的大公子搶走,連同兒子也一併帶走了。而女鬼自己,則被一刀斬首。
楚茨咂了咂嘴,丈夫與兒子都不在了,那這個輪迴也的確沒什麼意思。若是自己……
她側頭看了一眼崑崙,若是有人搶去崑崙,而自己卻無力救回她,那會怎麼辦?
女鬼平凡溫暖卻短暫的一生被二人一眼看盡,浩淼長路卻無法得知。
「我們幫她一下吧,」崑崙說。
楚茨一臉「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表情,她手一揮,慢悠悠的收回了鈴鐺,將手伸到崑崙面前,崑崙給她重新繫到發梢,女鬼方如夢初醒,立刻將雙目緊緊閉上。
「躲什麼?做過的事不能讓別人看了么?把你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我,我就替你報仇,如果你的丈夫和兒子僥倖沒死,我盡量帶他們過來見你一面。——滿意了么?」
后一句是她對崑崙說的。
女鬼驀然睜開眼,直勾勾地看著她,也看不出什麼情緒。
「別看了,」楚茨道,「你只能信我,否則以你現在這副殘軀,要如何去見你的丈夫?」
她環視了一圈,繼續道:「你靠這裡積攢的怨氣度日,若是離開這院落,怕是連鬼的形態都保不住,權當是我與你做筆交易,你不過動嘴皮子的事,沒有任何損失,不是么?」
女鬼沉默片刻,終於開了口,她聲音渾然不似外表那樣不堪入目,帶著一點些微的低柔:「我的過去你們也都看到了,梧桐和青兒被抓走以後,我就一直住在這裡,因為不能離開,期盼他們有一天能夠、哪怕是路過這裡,即便已經忘了我。」
「不久前來的那個男子,身上有很美妙的難得的香氣,我原本是想吸食一點氣息,想試試能不能支撐我離開這裡一時片刻,一百年前我也離開過這裡,但是只到了城主府門口便支撐不下去只得回來。那人帶了一套符文,我無法靠近,只看到他割腕放血,空中便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座府邸,我忘了什麼也不能忘了那個地方,就是光白城的城主府。」
她斂了目,被楚茨擰成一團的身子吃力的匍匐在地上,看起來辛酸又可笑:「以我這副身子,也再無顏面對我的夫兒,我不希求報仇,如果你們見到他們,將他們如今的消息帶給我,哪怕已經不在妖世。如果他們過得很好,就不要再向他們提起我了。」
女鬼繼而又磕了三個頭,臉深深地埋進青泥里。
崑崙上前把女鬼的頭撿起來,手腳的束縛解開,手掌沿著她脖頸斷裂處抹了一圈,她脖間便完好如初,僅存一道深深的紅痕,顯露著她曾經斷頸的過去。
回去的路上,崑崙問楚茨:「你不是最討厭多管閑事么?為何要答應替她報仇,難道一開始便知道與城主府有關?」
楚茨但笑不語。
崑崙兩步湊到她眼前,鼻樑幾乎要貼上她的,不依不饒地擋住她的腳步。
楚茨順勢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笑道:「除了你,我答應別人的事,向來都是想算話便算話,不想算話就忘記那件事的。你認識我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么?」
「為了讓她開口隨意說的罷了,豈能當真?」
崑崙微微睜大雙眼:「那你是不打算替她找她夫兒了么?」
「唔……看緣分吧,看到了就替她帶個信,沒看到便算了。」楚茨渾不在意的說,旋即拉過她的手,「走在我身邊,不要再發獃了。在路上發獃,也虧你能做得出來。」
「我只是有些犯困。」
「以後有人把你搶了怎麼辦?我可不想和這個女鬼一樣,天天在一個破院子守著。」
崑崙嘟囔道:「你才不會。」
楚茨耳尖聽到了,笑著反問道:「那你說我會怎樣?」
「人間天上,不得安寧。」
「所以你要好好在我身邊,千萬不能叫人搶走了才是。」楚茨笑出聲,「不過想來也不會有誰要塊石頭——哎,你莫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