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神隱

第36章 神隱

姜央三人到達瀾州城的時候,正好趕上大梁與孟良國兩軍交戰,煙繚火繞、蓬蒿遍野,短短數日,瀾州城竟已是十室九空。聖女宮急信,說太宰請求蓮回京主事,蓮將來使拉到一個房間,寥寥數句,就將人給打發了。而後聖女宮出了一名大將,率領大梁軍隊奮起直追,兩軍便對峙在瀾州城,隔著一道城牆,孟良打不進來,大梁卻也無法一鼓作氣收復滄州。

蓮做這些事時並沒有瞞著姜央,反倒是刻意在她面前表現得決然有上位之風。對此,姜央除了在一開始挑了一下眉表示驚訝,之後全程面無表情。她心繫楚茨,壓根就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風俊反常的行為讓她開始忐忑不安,除了王,她想不到什麼別的理由可以讓他一改之前約定,如此激進。

莫非他知道了王的下落?那他有沒有發現自己是王的下屬,如果發現了,應該怎麼做?如果王真的在這裡,自己是應該得到命令再行動還是先下手為強?

她急得頭髮都白了好幾根,蓮心思剔透極了,自然懂得姜央心中的顧忌,然而她心機頗深,雖對姜央有意,但此刻卻並沒有鞍前馬後的去充當她的解語花,而是默默斂目,跟著二人去了光白城。

風俊還以為姜央時不時流露出來的憂慮是因為民間戰火,甚至寬慰了幾句。

這一行人各懷心思,陰差陽錯又是上天註定,終於到了楚茨所在之地。

那天楚茨與崑崙從別院回來,先是回客棧繼續嚇唬了一頓杜衡星君,然後用晚膳,好生休息了一晚。楚茨的氣終於消下去,找到了昨日欲言被自己打斷的荊默。

荊默也是心大,毫無芥蒂不說,不知道他是連夜想通了什麼事情,交流起來居然順暢得比之前不是一點半點,總算沒再把楚茨氣成個葫蘆。

他所說的那句「父親快死了」據他解釋,從他還是少年時起,鼓便很少在鐘山露面了,以往鼓都會定期去看他的,荊默有些擔心,就想去找父親。鼓的孩子從生下來就被分散到山中各處,彼此之間毫不相識,而荊默彼時不過少年,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也是撞了大運,竟讓他靠著本能找到了一位早已成年的兄弟,一起上了父親所在的龍穴。

楚茨「唔」了一聲,心說怪不得荊默見她就問是不是自己父親的女兒。

「我與哥哥見到父親的時候,他正窩在巢穴里,碩大的龍身蜷著,四爪都收到了身前,形成一種防衛的姿態,表情卻很不對。他當時的表情……」荊默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道,「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好像在等什麼,一邊認命一邊卻又不大甘心。」

楚茨:「視死如歸?」

荊默重重的搖頭:「不是的。」

崑崙在一旁極緩的眨了一下眼睛,沉聲道:「你繼續說。」

楚茨詫異的偏頭瞧了她一眼。

「哥哥當時攔住了我,讓我不要去打擾父親。我卻不肯聽,固執地把他叫醒了,不對不對,不是我叫醒的,他原就沒有睡著,只是合了眼睛。父親費力的睜開眼,對我說了幾句話。他說……」

楚茨屏氣凝神,荊默卻忽然沒有下文了。

楚茨用眼神示意他:「?」

荊默盯著她,強調道:「那你要與我保證,不能自己一個人跑回去找父親,那很危險的。」

崑崙拉了一下楚茨的手,楚茨才好歹沒有當眾給荊默翻個白眼,她抬頭直視著青年的雙眼,「真誠」的敷衍道:「是是是,我保證。」

荊默這才正色道:「父親說,他時日無多,三界很快就會大亂,天地會再次易位,鐘山首當其衝,要我趕快離開那裡,同時尋找其他的兄弟姐妹,讓他們同樣不要回去,離得越遠越好。我不關心三界的事,我問父親他到底怎麼了,父親說他只是到日子了,到了日子,所有生靈都會與他去往一處,哪怕是神明。我再問他,他卻不肯說了,他不甘,我知道,卻又礙於一些什麼不能訴諸於口。」

崑崙靜靜地垂下眼帘。

——是天機。

天機,不可說。

「父親到底要去哪裡?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懂他的意思,自我離開鐘山,至今五千餘年,去過很多地方,包括父親提到過的小次山、不周山,都出現了相同的情況。朱厭魔君和不周山的鏌鋣龍君不明緣由的也陷入了昏睡的狀態,他們比父親的狀態甚至更糟,我問過山上的守護獸,這種情況從萬年前便開始了。」

楚茨忽然很想去握崑崙的手,而她的確也這麼做了。

崑崙怔然抬頭,眼裡還有著尚未來得及遮掩的隱憂,楚茨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對她笑了笑。

崑崙定定的望著她,反握回去。

荊默像是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原本憨直的青年眼睛發著亮,透著一股清楚的執明來,他堅定而口齒明晰的繼續道:「他們不約而同的都開始了沉睡,這是為什麼?所以我大膽的猜測,要麼是什麼東西威脅到了他們,迫不得已要陷入沉睡以避免這次災禍;要麼就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道聽途說卻沒有被證實的猜測,神明最後的歸宿——是走向滅亡。父親不說,是因為不能說。」

楚茨腦內好像有根弦被輕輕的撥了一下,有一些混亂的東西被勾連著牽出來,還沒有來得及抓住,便如同滑手的魚一樣從指縫間溜走了。

她狠狠地閉了一下眼,最終又挫敗的睜開。

崑崙微微嘆出一口氣,此刻,她不是那個與人間女子無異被心上人調笑幾句就惱羞成怒的女兒家,而是經歷過天地更迭幾度桑田滄海的最古遠的神明,她清柔的聲線終於透出世事蒼蒼的綿古來。

崑崙道:「也不全然是滅亡,我們將這個稱作神隱。神明生於天地,最後也會長眠於天地,沉睡不代表死亡,只是代表著消隱,既是消隱,像是冬去春來,萬物生長,總有復甦的一天,時間長短罷了。其音、其容、其形、其貌,包括生存於世界的所有痕迹,只有隨著混沌的到來,才會一一隱去,那才是真正的消亡。」

荊默:「那我的父親會醒嗎?」

「你父親所謂的到日子了,只是到了該沉睡的日子了,混沌尚沒有相合,總歸是有蘇醒的機會的。」

「那混沌什麼時候會再次到來?」

崑崙笑了,眼角微彎,笑得很淺很淺,她將聲音放得更輕,不知道是在對荊默說還是自己說:「該到的時候,自然就會到了。」

她覺得眼前的青年眉目忽然變得模糊起來,好像有些重影,她疲倦地撐了撐眼皮,不再盯著一處看,不著痕迹地發散開目光,她這樣看起來眼神便是失焦的,果不其然聽到楚茨扯了她袖子一把,輕聲責備道:「不是同你說過,不要隨隨便便發獃么?」

「哪有,」崑崙的聲音帶上了一點怔忪的鼻音,「我只是有些犯困。」

「那我帶你回房休息一下。」

盤古待她終究是與其他子孫不同,魔君朱厭、龍君鏌鋣、鼓相繼沉眠,只有她,還能夠拖著一副早不如前的身軀苟延殘喘。

可盤古與她的責任同恩澤一樣重大,如果有得選擇,崑崙扶著楚茨的手臂,感受著熟悉的溫度,有些委屈的想道,我不想成為崑崙君。

是的,她是委屈的。

就像幼童剛學走路的時候跌倒了,如果大人不去扶她,不去抱她,她就不會覺得她摔倒的行為是應該得到安慰和疼惜的,也就不會生出委屈之心,久而久之,她便以為跌倒只是走路的一部分而已——雖然有點疼。之於崑崙,有的東西承擔慣了,也就覺得習慣了。

就像四萬年前在昆崙山巔,她曾毫不留情將長劍送入楚茨心口,不可謂不唏噓,雖有諸多因素,關鍵還是在於盤古留下來的東西在她心裡比什麼都要重要,有時連為什麼重要都沒有去細想。

盤古要她保護這方世界,她便將心奉祭給女媧,可她得到了什麼?

當年自己即將陷入沉眠,楚茨千辛萬苦從九幽之地帶回來盤古神髓,傷痕纍纍的爬上昆崙山巔時,回報給她的卻是自己的穿心一劍。

楚茨睚眥必報,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一旦恢復記憶……

她為自己覺得委屈,為楚茨感到心痛自責,又為將來感到惶恐。

楚茨的胳膊陡然被一股大力握住,腳步隨之停下,然後一張溫涼的臉猝不及防間埋進自己頸間,耳邊似有細語,澀澀的、苦苦的:「我不要再當崑崙君了。」

楚茨給她抱得不明所以,她猶豫了片刻,最終將手輕輕的放在了崑崙頭頂上,溫柔地撫了兩下。

「乖,摸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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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為妖(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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