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翠羽之禍
014翠羽之禍
錦書進到院中,早有兩個婢子候著,一人上來接過了包裹,一人把她帶到一邊說了會兒話。因著都是笑盈盈的,嘴裡阿姊阿姊套著近乎,她也沒有多想,附和著說了幾句。
「時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錦書微笑道。
這婢子只是含笑不語,雙手往袖中一攏道:「來的容易,去就不急了。」
錦書一愣,尚來不及明白,旁邊衝出兩個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肩膀就拖到廊下的台階上,使了力讓她跪下。
這青石板台階質地堅硬,冬日更是凍得冰如鐵石,她一雙膝蓋直直地磕上,彷彿是碰到了刀劍金石,疼得她眼淚直飛。
「你們這是做什麼?」
「錦書阿姊自己犯的錯,卻來問我們?」後面傳來一聲笑,錦書在禁錮中吃力地仰起頭,但見一個身著黛青短襖的丫鬟盈盈上前,正是方才接了她手裡包裹的婢子。
錦書錯愕道:「我犯了什麼錯?」
那婢子鄙夷地覷了她一眼:「一會兒,你自己問五娘子吧。」
越是未知,心裡就越是惶恐,錦書此刻彷彿是一頭栽進洞穴里的獵物,四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她徒勞地想要掙扎,兩隻按住她肩膀的手卻像銅條一樣死死地拴住了她。
最先過來的是湘雲,在她到院里被擒住,相距不過片刻——來得實在太快,錦書雖然算不上聰慧,此刻也已然明白。驚懼憤怒之餘,又暗恨自己輕信於人,更多的則是對她處心積慮意欲陷害自己的不惑。
「湘雲!」可能是絕望之人大多孤勇,錦書聲嘶力竭地喊道。
但是,她行動受阻,只能看到眼前流雲般雪青色的裙擺拖到她面前,猶自輕輕曳動。裙裾下一雙錦履,用金紅二色絲絛織成,花紋繁複。按照尋常規矩,丫鬟是不能穿這樣的鞋子的。
但是,湘雲在謝雲姜的院子里分明是與眾不同的。
「錦書,你有什麼要說的嗎?」湘雲在她面前蹲下來,於是,錦書看到了她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還有眼底暗含的譏諷和得意。
「我才要問你幹什麼?你我同為掌事奴婢,同等身份,你有什麼資格叫人抓我?」
「她沒有資格,我有沒有這個資格?」伴著怒氣沖沖的聲音而來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過須臾,謝雲姜已經進了院子。
湘雲忙起身過去:「五娘子……」
「不用說了!」謝雲姜火急火燎地打斷她,伸手一指錦書,「死賤婢,就是你弄壞我的翠紋織錦羽緞大氅?」
錦書瞠目結舌,震驚之餘,都忘了出言辯駁。
湘雲從身後一個婢子手裡接過那個包裹,緩緩打開。裡面是一條月白為底的織錦大氅,花紋繁複,以名貴的翠羽為飾,滾著金銀二色的流蘇邊。她翻了翻便抖出了邊緣的一個小洞,一看就是人為撕裂的,痛惜道:「今日奴婢奉女郎之命去周執事那兒拿這翠紋織錦羽緞大氅,路上卻遇到了萬石嫗,點名要奴婢去繡房辦差,奴婢分~身乏術,幸虧路上碰上了錦書妹妹。妹妹好心,提出要幫我拿過來,我也就給她了,不料妹妹竟這麼不小心。奴婢失職,還請女郎息怒。」
謝雲姜怒道:「這麼名貴的大氅,我心心念念了這麼久,你居然半路交給了這個不知底細的賤婢!」她恨到極處,一腳踹到錦書的肩上,力道之大,兩個婆子都沒撐住,錦書往後一倒,一頭栽到槐樹底下,額頭正巧磕著了一個花盆,汩汩地流出血來。
她痛地頭暈目眩,天和地都旋轉起來。
謝雲姜尤不解恨,上去又是兩腳,腳腳踢在要害處。錦書兩眼一閉,失去了知覺。謝雲姜道:「拿冷水來!」
不刻婆子就端來了一桶,照著錦書的頭頂一澆而下。
錦書生生被凍醒,棉衣浸了水,濕噠噠地黏在她的身上,像有千斤重。寒冬臘月的,手腳都彷彿進了冰窟,漸漸麻木了。
謝雲姜冷哼一聲,在台階上俯視她,輕蔑道:「毀壞主人衣物,這是大不敬,你可知錯?」
錦書茫然地望著她,漸漸回過神來,眼中漸漸爬上了驚懼無比的神色。她向來膽怯,如今在陌生的院子里當眾受辱,好比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無數雙惡意的眼睛直直洞射到她身上,毫無憐惜。
湘雲走到雲姜身邊細語:「這樣的賤婢,萬萬不能就這樣算了。」
「那依你之見呢,湘雲?」
湘雲巧笑倩兮,一雙美目婉轉地在錦書臉上悠悠一轉,兀自噙了一絲微笑,聲音卻冰冷地彷彿毒蛇吐信:「錯在哪兒,自然是罰哪兒。既然是不小心弄破了娘子的貴重衣物,當然是毛手毛腳的錯。娘子就好好教導她一下,讓她日後知道怎麼輕拿輕放,伺候主子。」
「哦?怎麼個『教導』法?」
湘雲提議道:「娘子上學堂的時候,若是回答不出先生的提問,先生是不是用戒尺責打手心?」
謝雲姜不聰敏,上課被罰是常有的事,當下就沉了臉。
湘雲自知失言,忙繞過了話,快速道:「這個賤婢出身低微,用不著戒尺。後院柴房有荊條,正配她的身份。娘子按照先生的責罰方式來計數,算是全了禮數,教教她怎麼尊敬女郎,怎麼正經當差。」
先生脾氣不好,責罰喜歡打一下,讓她回答問題,或是說錯在哪兒,她經常嚇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心裡備受煎熬。可以說,上學是她最不喜歡的事情了——用這個法子對付這個婢子,倒也不錯——謝雲姜眼睛微微一亮,揮手吩咐:「去拿荊條來。」
錦書更不知所措,跪倒在地,頭磕地「咚咚」直響:「五娘子饒命,五娘子饒命。」
湘雲冷笑,好整以暇地說:「你還是留著點力氣,來聆聽女郎等會兒的訓導吧。女郎宅心仁厚,哪裡會要你的命?不過是教教你禮儀,怎麼尊敬主人,怎麼用心辦差罷了。」
一個婆子取來了荊條,錦書抬眼一看,差點沒嚇暈過去。那是未作處理的荊條,深紫色的外皮上還有數之不盡的細小突刺。她渾身一噤,撲到地上膝行過來:「女郎饒命——」還未過來就在半路被兩個婆子按住了身子。
湘雲奪過荊條對著她肩膀狠狠一抽:「女郎訓導,乖乖把手伸出來吧。」
錦書慘叫一聲,頓時汗如雨下,臉色慘白如紙。
兩個婆子惡狠狠地拉開她的手,平攤到半空,任她如何掙扎也無法逃脫。湘雲拿著那荊條在她面前走了兩步:「賤婢知道錯在哪兒了嗎?」
錦書冷汗涔涔,雙目圓睜,驚恐地不可名狀。
湘雲冷笑一聲,照著她掌心就是連抽數下。錦書是大丫鬟,只貼身伺候秋姜梳洗,粗活都沒做過,手掌細嫩嬌柔,此刻卻鮮血淋漓,慘不忍睹。她凄厲的慘叫聲劃破了院落,讓遠處疾步趕來的秋姜渾身一震,咬緊了牙關,又怒又急。
還是青鸞沉住氣:「女郎小心腳下,一會兒切莫動氣。五娘子擅用私刑,奴婢已去稟告了太夫人。」
「我院里的人都要死完了,我還動什麼氣?讓她也一併打死我算了!」說著撥開她徑直進了謝雲姜的院子。
下人僕婦見了秋姜要行禮,秋姜目不斜視直接越過她們,只望著上面的謝雲姜道:「五妹好大的威風啊,我的奴婢也是你說打就打,說殺就殺的?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阿姊?」
謝雲姜緩步走下來,抖了抖肩上的灑銀紫貂玄狐披帛,幽幽道:「毀壞主人貴重物品,這該不該打?三阿姊總不能因為這是你院里的奴婢,就肆意偏袒吧?我身為主子,不過是訓誡一二。」
秋姜冷笑,語聲毫不動搖:「難道祖母和母親都不在了,竟然要勞煩阿姊來訓誡教導?」
謝雲姜眼中頓生怒意,強自忍耐,不陰不陽地說:「三阿姊這麼說,是責怪妹妹打傷你的婢子了?」
「阿姊只是實話實說,凡事都應該遵守一個規章禮制。」眼角的餘光瞥見錦書毫無血色的臉,知道不宜再拖延,回頭道,「阿姊已經稟告了祖母,毀壞物品一事,她老人家自有定奪。」說著給青鸞使了個眼色,青鸞忙扶了錦書起來。
秋姜脫了自己的石青灰鼠大氅給她裹上,就要攜人離開。
謝雲姜豈能讓她如願,揚手就拽了她的腕子,切齒笑道:「一件衣服罷了,原來也不要緊,但是這是長姊親自縫了給我的。一片心意,五娘怎能辜負?」
秋姜驀然回首,猛地甩開她,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人吃驚:「長姊宅心仁厚,錦書無心之失,縱使她知道了,也不會動則打罵,要人性命。這樣的蛇蠍心腸,三娘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你——」
「太夫人至——」院外有人通稟。爭執中的二人不約而同抽回了手,對視一眼,冷笑一聲,齊齊收了怒色,換了笑容迎上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