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又生變
李德馨全神貫注地逐一審視著種種條件,她十分珍惜這樣的機會。西夏的條件給了貴族女子更廣闊的空間,那也是相對而言的,只是國君妹妹這樣的身份,並不能讓她如李德旺那樣理所當然地參與政事。尤其她還打過敗仗,被俘過。與金修好之後,西夏需要徵兵的時間變少,麻魁的重要性開始下降。
她能夠出現在這裡,機會難得,她想抓住這樣的機會。因為李德任需要一個不會過份刺激完顏康的使者,更是因為李德任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德任登基之後,雖然西夏得到了恢復,問題依舊嚴重。西夏上層崇佛,寺院勢力擴張,土地兼并就有他們的一份。又有各部族,一方面是需要西夏整個國家的利益,同時也從國家吸取著養份。
李德任看得很明白,如果想西夏長久發展,必然要集權,削弱寺院與部族。至少要恢復到元昊時期的控制力。與金修好之後,他的休養生息政策里,便隱含著有這樣目的的條款。寺院與部族略有不滿,但因為危機的解除,也暫時容忍了。李德任很想繼續藉助短暫的和平,繼續增強中央的實力,以應對接下來的變化。寺院與部族過了幾年安定的日子之後,心思開始浮動。
可以想像,如果使者不是宗室,最後的約定很可能會輕國家而重部族。甚至有可能,他們會與完顏康再訂密約。所以這件事情只能由自家人來做!李德旺當年被父兄嚇壞了,雖心裡知道該怎麼做,卻總是有些猶豫。所以李德任將妹妹派了來。
李德馨與完顏康就次后的土地劃分產生了爭執,能夠多分一些土地,是哪邊都想要的。在這方面,完顏康完全是個土匪,自己搶到手的,死活不肯送出去,連表面文章都不肯做。
李德馨有些憤憤地看了完顏康一眼,旋即平靜了下來,這個可惡的小白臉,與以前也不一樣了。以前的他,雖然比自己強力、機靈,拿現在來做對比,同樣是幼稚的。他的變化,比自己的變化更大,當年沒能將他怎麼樣,現在就更難了。李德馨牙痒痒,只恨當年還可能胡攪蠻纏的時候居然沒有做!
完顏康和氣地道:「我與令兄初次合作時便知道,我也支使不動他的人馬,我的人馬也不聽他的。於是只是『合作』,今日也是這般,如何?」
李德馨道:「您的疆域十倍於我,於您不過九牛一毛,於我卻是傾全國之力,傾一國之力而只有丁點收穫,恐怕不能令國內威服。」
「公主說笑了,」完顏康表情不變,「十倍與夏,便該有天下了,我現在可做不到。」
兩人打著太極,李德馨牢記著一條宗旨「我完蛋了,沒人鎮住靈、夏之地,你也要倒霉」,完顏康則是重涎靈、夏之地很久了!因為是盟友,現在又沒辦法硬吞,才忍住了,現在還要再分地盤,他的心很痛。
一次沒有談成,因為李德任雖然可以確定聯周攻金,但是這一回不如聯金抗蒙的時候那般迫切。他無法將絕大部分部族擰成一股繩,與他一同作戰。不少大臣、在西方的部族並不肯執行這個命令——蒙古人已吞併了吐蕃諸部,與西夏相鄰,這個時候再調兵去攻打金國?他們的家園怎麼辦?
李德任深深地被完顏康與蒙古的「互不攻伐」坑了一大把,還要強忍著不滿,與他繼續合作。李德馨將條件盯得很緊,並不能放鬆太多。最後忍不住道:「若不能使家兄穩坐興慶府,党項各部無人控御,不知道他們會為誰前鋒!到時候,便是沒有蒙古人,您能騰出手來對付汴京嗎?汴京之南,還有臨安,臨安府想收復故土很久了。」
此言令完顏康對她刮目相看,對於一個小國來說,李德馨這個使者是合格的。她知道自己的籌碼,是個明白人。
馬拉松一樣的談判,直到吉日之前三天才談妥。完顏康答允了給西夏一個保底的收穫,在此基礎上,西夏多勞多得。
雙方都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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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當天,勇義軍上下一片歡騰。參與制定禮儀的老夫子們與有榮焉,或目光欣慰,或矜持捋須。完顏康這一身,乃是他們參考了唐宋之服制,重新制定的,將許多游牧民族的特色棄去,再定了紋章。其時遼、金之服,已有許多漢化的因素,而北方受胡風熏染日久,交相混雜。比較起來,倒是臨安朝廷那裡,才是保留得比較好。
然而為了與之區別,還是硬生生地做出了一些不同。官員的服裝也是如此,冠服是唐宋之制,卻在紋飾上借鑒了遼、金的特點。不止以紫、紅、青、綠等顏色加以區別,還在官服上按文武、品級,各有不同的動物紋飾。
完顏康初見的時候大吃一驚,還以為又來了一位穿越的老鄉,這根本有了明代服飾的雛形。可參與制定服飾的學士今年五十餘歲,一點穿越的痕迹也沒有。想一想,明代的服飾也是人定的呀!便又釋然了。
人靠衣裝,衣裝也靠人,同樣的衣服,有人穿起來像參加時裝發布會,有人穿起來就是能撥草的淘寶買家秀,完顏康無疑是前者。他出現在高台之上的時候,觀者無不驚嘆,蒙古使者一部大鬍子,微眯著眼睛將他仔細打量,也不得不承認,雖然看起來過於白凈,然而精悍之氣卻不減他人,是個勁敵,回去必得向大汗稟明。
完顏康一步一步,並不需要有人扶,耳邊是山乎之聲,腳下是堅硬的台階。廣闊的平原上築起的高台,令他有了登臨天下的感覺。漸行漸高,高台之上,有早早候在那裡的博學之士,預備宣讀著祭天的冊書,有捧著冠冕的侍者,還有抄手含笑立著的徒單衡。
幾道人影落入眼底,完顏康收斂心神,平靜無波地踏上最高層,極目遠望萬物皆在足底,唯有遠方隱約的山影才讓他覺得真實。宣讀冊文,戴上冠冕,架起高高的柴堆,將祭文、祭品焚燒獻祭。
大周,出現在了版圖上。
徒單衡欣慰地道:「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完顏康淡定地道:「日子還長著呢。」
其後賜宴、召見使者、登上城樓與民同樂,皆不在話下。與此同時,完顏康以周王的名義,頒布了幾條詔令:一、自來年春天起,行科舉;二、重訂賦稅輕徭減賦;三、整合軍隊;四、裁定官員等級;五、撫恤鰥寡孤獨。
這五條裡面,比如鑒定官員這一項,是一直都在做的,如今不過是統一提出來而已。否則驟然將所有官員重新考訂,人心浮動,朝廷就無法正常運作了。裁汰了不合格的官員之後,輕徭減賦也不會影響大軍調動的後勤需求——金國時期賦稅沉重,這些賦稅最後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五條既出,天下都在觀望,看他究竟能不能做到。政令好不好,有沒有照顧到了各方面的利益,關鍵還是看具體執行,最要緊是辦事的人。完顏康與各地士紳保持著還算不錯的關係,這些人讀詩書,維護家族利益是必然的,正因為讀過幾天書,會有一些底線,執行起來比起昔年不辨良莠的猛安人,平均水平更能令百姓接受一些。到得此時,完顏康須得承認,這個環境下的宗族、士紳,是不能一棍子打死的。
猛安人里,完顏康令徒單衡加以甄別,稱職者繼續留用,不稱職者或黜或降,力求公平。
彼時蒙古使節已經離開,於途看到張貼的告示,喚來通譯問了,看到整編部隊一項,眼角一跳,快馬加鞭趕了回去。完顏康倒是大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十分不幸的是,他的這些準備,沒有在南方派上用場,卻要先在西方得到應驗。
西夏使團還不及離開,便收到了興慶府的緊急消息——蒙古吞完吐蕃之後,順手斜削了西夏一片地方,像支楔子打進了腹地,幾乎要在南面與完顏康的領地接壤。這對蒙古來說,就是順手,西夏西部的部族與部分城池並不能抵抗這樣的侵襲。由此引發了西夏國內積蓄的不滿,正如先前完顏康潛進寺內撈出李德任一樣,太上皇潛修之地的僧人們,放出了西夏上皇。
李德任在位之時,西夏的國計民生得到了一些改善,是以他還是有不少擁躉。在潑喜軍的護衛之下,李德任南逃。西夏曾經面臨過一次分裂,當年宋國降將任得敬,以武力逼迫夏帝,裂土分治,南北對峙。現在李德任父子,一如當年,西夏陷入了分裂。
李德旺驚心不己,昔年父親的冷酷,兄長的清洗,歷歷在目。在周國,他們是安全的,但是出了周國呢?又將何去何從?不停地踱著步子,他知道兄長更適合西夏,但是父親……李德旺沉吟良久,決心求見周王。
興慶府的事變,完顏康僅比李德旺遲片刻便得知了,緊急召集了徒單衡等人商議。西夏不亂,無論對抗蒙古還是攻金,他都比較從容。西夏生亂,還是上皇複位,視他為仇敵,他便沒有辦法抽出精力去攻打汴京。
必須扶植李德任!
徒單衡哼了一聲:「真是廢物,居然連興慶府都丟了!」然後拖長了調子,左手豎起了兩根指頭,「第二個複位的了。」目光幽幽,望向西側。完顏康的「王府」,沿用帥府舊設,略加擴建而已,完顏洪烈現居在西苑。
完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