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心變了
面對金君實際上的求和,完顏康並沒有馬上做出決定,而是下令款待使者,等史天倪回來之後,再問端底。史天倪回來得並不慢,在馬鈺派遣弟子攜帶了李德馨的書信,與完顏康的使者一同出發去尋找李德任的時候,他便回來了。
帶著僕僕風塵,史天倪的精神非常好。入得府內,行禮如儀,他的弟弟此時正在完顏康的身邊,兄弟二人的目光一觸即開,交換了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意思。史天倪心意舒展,彙報了所見所聞:「金主有勵精圖治之意,士民有效忠之心。有投效宋國之人轉返故國。」
此言一出,舉座色變。即使現在西夏問題才是排在前列的,汴京是遲早要打的,如果讓他得人心,打起來的阻力會大呀!當初金國朝廷不靠譜的時候,拿下河北中都可要輕鬆得多。
史天倪描述完這些之後,卻愉快地宣布:「所以,金國快完了。」
徒單衡道:「不要說笑!」
史天倪並不怕他,從容道:「這些人,且不說懷有投機之心的人。真是忠貞之士,必有他們自己的信念,就像徒單大人,不是嗎?可是,這樣有自己想法的人,金國新君,他駕馭得了嗎?一旦讓這些人失望,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那可誰都說不好。金國卻再也經不起動蕩了。」
小小地刺了徒單衡一句,史天倪沒有停歇,直接指出了:「他們必然會內亂的,國勢會被再次削弱,這是誰都阻止不了的。誠然,金君比起他的父親要明白得多,做事也有條理得多,奈何金國早已病入膏盲,回天乏術了。起秦皇漢武於地下,或許可以。古往今來如秦皇漢武的有幾人?」
完顏康與徒單衡是對金君了解較深的人,聽他這樣分析,也知道這是中肯的。
史天倪歇了一口氣,繼續道:「超出他能應付的敵人也太多,周圍皆敵國,而他力弱。宋國諸帝陵寢在彼,必然想要收復故土。金國能『還』嗎?蒙古與金國有世仇,他們又接壤了。大周,真的要與他做友鄰嗎?」他沒提西夏,西夏現在自身難保。
徒單衡沉默了。
自上京路被調到陝西的耶律阿旺道:「可惜了,現在西夏有事,一時騰不出手來。」兵是有的,兩線開戰後勤就要吃緊,還要擔心兩線作戰腹地空虛,為人所趁。硬拼也可以,現在卻還不是拼著國力做豪賭的時候。
史天澤看看哥哥,又看看諸位比他資歷深的前輩們,識趣地沒有開口,心中卻想:早晚騰出手來,怕什麼呢?便是宋國,也一體收拾了,這有什麼難的?
史天倪道:「那也不怕。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還能頂一陣的,頂到我們騰出手來,」也許是說得太暢快了,他問了一句,「不知西夏之事如何?」
如所有初入職場的人一樣,難免會某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史天倪說了這老長的一段,心潮澎湃,發問便有些不太客氣。老成者咳嗽了一聲,刺激得他冷靜了好些,臉上不見了得意之情。完顏康卻笑了,誰都有這樣的時候,完顏康自己腦殘的時候可比這蠢多了。笑著說了一句:「我意送全真教入西夏。」
史天倪有點誇張地讚歎了一句,又說:「李德任當初心太急,要是這麼緩緩地來未嘗不可。西夏心裡還有傲氣,否則依附大周,他們更自在。」
他的眼光很好,「西夏心裡還有傲氣」是說到點子上去了,徒單衡贊同地道:「對西夏,如今必須繼續懷柔。即便安下釘子,對李德任還是不可逼迫的。」反正最後,現實會給李德任再上一課,西夏的國運,也差不多了呢。
完顏康敲敲扶手:「現在說金國議和的事。」
史天倪說了許多很有見地的話,眾人一致望向他,反將正使老學士閃在了一邊。史天倪當仁不讓地道:「答應又何妨?反正金國是要完蛋的,等他們被逼得要跳河的時候,就會想起來投奔咱們啦。名正言順入汴京,不好么?」
完顏康望向徒單衡,徒單衡心裡痛苦掙扎了一陣,緩緩地點頭:「如此,甚好。到時候,可收金國的傳國之璽了。」中間有許多細微的操作,卡時間,梳理關係網,在關鍵的時候推一把。諸如此類。
和議,就此決定。完顏康沒有提出額外諸如歲貢之類的條件,現在的金國,再壓榨它就扛不住了。兩國很快地互通了文書,完顏康雖然還是稱周王,但是府內學士在執行的時候,將自己與金國皇帝放到平等的位置上。金君也捏著鼻子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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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與兩個鄰國約定「互不攻伐」了,完顏康發現,他表面上沒有敵人了,但是暗地裡又對誰都不放心。連西夏,也不能確定李德任現在的心理狀態,只有儘力安撫。
忽然又想起來,還有歐陽鋒這個定-時-炸-彈在外面!雖不懼他,可也是個麻煩。又思洪七公傳話要見,派人聯絡了全真教,於城外約見洪七公。
河水湯湯,完顏康先到了岸邊,隨從十餘人皆乘馬,縱有嚴令,還是在不遠處候著,不肯遠離。不多時,洪七公衣衫單薄地背著一隻朱紅的大葫蘆過來了。侍衛們頗為緊張地戒備著,看著他以不正常的速度很快地靠近。
洪七公此來,不過是為心底一點點介意。他對臨安的宋帝也沒多少敬意,直呼「皇帝小兒」,心裡卻終有一點大宋情節。眼看完顏康不姓完顏了,不為金國效命,明明是件好事,卻又自立了個什麼大「周」!洪七公哭笑不得,從來沒有像此時這般明白,大家不是一路人。想到與完顏康畢竟相識一場,總要有始有終,便起了見一面的主意。
看到完顏康赴約,洪七公也是心生感慨,到了跟前,嘆道:「沒想到還能見上這一面。」
完顏康道:「為什麼不呢?」
洪七公眼裡,身份地位皆是浮云:「哪怕你身負武功,也不喜歡江湖,不喜歡江湖人。」他此來也是因為這件事情憂心忡忡。完顏康處決了彭連虎等江洋大盜,作為正義俠士,洪七公是樂見其成的。但是完顏康對江湖人的不喜,不止是對黑道,對白道也殊無善意。如今大權在握,他要怎麼對待江湖人?洪七公需要踩踩點。
完顏康笑了,帶著一種釋然:「現在沒那麼討厭了。」
這個答案出乎洪七公的預料:「為什麼呢?老叫花要是沒看錯,你應該很想讓江湖人都回家種地去。」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膽戰心驚,想著怎麼從亡國的陰影里掙脫出來。這個時候,再有江湖人在我面前添亂,不照著道兒走,我只想拍死他。」
「原來是現在腰杆子硬啦,不用擔心啦。」
完顏康道:「並不是。」
「那是什麼呢?」
「更早的時候,我也想做大俠來著,」唔,穿越前的事兒了,「江湖,有少年人的夢。有人想玉堂金馬,有人便想快意恩仇。如果不許少年人做夢,讓他們生來就循規蹈矩,今天和明天一個樣,八歲和八十歲一個樣,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樣,這世界未免太沒有意思了。何況,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成少俠的,比如我。所以,給人留點夢想,有什麼不好?我也有過討厭別人約束的時候,有過想風雪夜匹馬載酒斗群豪的年紀,那時候誰(班主任)要管我,我給他從頭到腳起遍了難聽的綽號。我不該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至少不要那麼像。」
「你話沒說完。」洪七公並不好糊弄。
「對,沒說完。爬牆上樹,可以,只要不是為了偷看隔壁姑娘換衣服。但是不能拆房子,尤其不能拆別人的房子。」
這樣的結果比洪七公預料得好太多,再者白道中人也不興拆房子。他便有了說笑的心思:「拆房子的已經被你拆啦,誰還敢呢?」完顏康也笑了:「先前多有得罪。」
洪七公擺擺手:「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麼?誰沒有年少的時候?我年輕的時候說話也很沖。險些忘了一件要緊事。」說起西毒來。完顏康道:「等您的時候,我想到了辦法,沒關係的。」洪七公見他挺有把握的樣子,不再多言,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背起葫蘆放心地走了。
然而還是放心得太早了,過不數日,江湖上又傳出流言來,道是梅超風曾在中都趙王府後花園裡埋有遺藏。比起奇門遁甲能困死人的桃花島,趙王府後花園的山洞無疑是一個更讓江湖人願意相信的藏寶地點!黑風雙煞,九陰真經!洪七公知道,這裡根本不可能有九陰真經,別人卻不知道。丐幫傳出話來,說這流言是假的,信者寥寥。
陷阱已經設下,在抓獲了不少江洋大盜之後,西毒落入網中。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何況動用了火器營?
遠在陝西的完顏康同時接到了兩個好消息:一、西毒完了,二、興慶府收了回來。
在兩件事情上,完顏康採取了同一種態度——退讓。西毒的隱患除了,火器營收隊,不再用來誘捕江湖人,除非有江洋大盜犯案。助李德任收回興慶府,便下令交回所控之西夏國土,斫答「助夏主穩固所轄之地」之後,緩緩撤回陝西。
斫答等人回歸之日,便是李德馨等人還夏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