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失去

90.失去

回程之上,一行人的心思如車馬行聲,遙遠而沉重。

蕭政看過敦珂的屍身,知道兇手系何人。他找到冷雙成時,她端坐在椅中,對他極為無禮地說:「侯爺不能做到的事,由我來了結,不臟侯爺的手,還能還王妃一個清靜世界,多好。」

蕭政並未動怒,而是順水推舟忍受了她的刺殺所帶來的惡果。

簡蒼靠在冷雙成身旁的座椅扶手上,怏怏地說:「我快死了,侯爺讓她陪我走完最後一程吧。太后若是怪罪下來,侯爺就說是我做的。」

蕭政聽得心一沉,走過去摸簡蒼的額頭,滿手一片熱意。他將她打橫抱起,放進車廂里安置好,喚冷雙成隨行伺候。

冷雙成一路照顧著簡蒼,隨車隊再次進駐蒼城。

蒼城石牢新近成了冷雙成的落腳之處。

蕭政將她關押在此,不曾施予刑虐,只限制了她的行動,日常配給也少了許多。

依他來看,她犯了兩樁錯,理應得到如此懲罰。一是曾投靠秋葉陣營,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刻時機;二是虐殺女使敦珂,使得他被宮裡追責。

這些過錯,在蕭拓眼裡,並未看作是「錯」。

只要冷雙成先表明過,她站在和談一理上行事;又不能忍受敦珂欺上瞞下,用歹毒法子禍害簡蒼的惡行,他就能接受她的做法。

退讓至此,其餘難受的勁頭被他一併壓制下。

他看她走向秋葉,將他捨棄到一旁,牢牢抑制住酸澀,轉而向蕭政示意,不得為難她。

蕭政看在蕭拓的面子上,前後未曾為難過冷雙成,只對她小懲,下令羈押十五日。

實則上,他也沒法做出更重的判罰。

連蕭拓都覺得敦珂該死,為冷雙成上書至朝廷,請求免罪。他封殺了敦珂慘烈死狀,將她的死因淡化為意外,列數敦珂干涉侯府內政、主持和談不作為等罪狀,在一番巧辯之下,終用軍勛抵罪責,求得一方赦令下來——太后終究是要依仗蕭家兩軍在沙場上衝鋒陷陣,更何況,論及對蕭政與敦珂的親厚,她更偏向於一手提拔上來的蕭政。

宮裡的追責被蕭拓處置好了,蕭政重新面對難題。

簡蒼的責怪是無聲無息的。每日聽到晨鐘,她便早起洗漱,走去棧道督促奴工勞作,自己也搬磚添石飾,忙得不停,毫不顧慮虛弱的身體。勞累一日後,她又走回石牢里,撿著靠近冷雙成的單間里睡下,晚上還會發燒、夢囈。

蕭政來了兩晚,將她抱回暖和的繡閣里,她醒來后,又會從他身邊爬下床,赤腳走向石牢。

他以為她是使小性子,跟在後仔細一看,才知道她已經成為習慣,養成了夜遊去石牢的病症。

他將責任扣在冷雙成頭上,冷雙成對他不假辭色:「王妃可能是裝的,侯爺不仔細審審么,像往常一樣將人抓來鞭打一頓?」

奚落之意十分明顯。

他察覺到了,敦珂之事後,他與蕭拓就失去了她的信任和尊重。

他們對敦珂的遷就,在她眼裡就是姑息養奸。沒將人管束好,危及到了簡蒼,若不是她來得及時,後果難以想象。

簡蒼因此落下了後遺症,焦慮、恐懼,過於依賴她的保護。

偏生她對其他人依然講禮,對每日送來兩餐膳食的兵卒道謝,隔著鐵欄診治簡蒼的病情,扎針、配藥、施禮、問安,一如從前。

蕭拓來看望冷雙成,問她:「你觸犯了蕭政,不怕他下殺手么?」

冷雙成冷冷回道:「既然敢來,就敢應對。」

伊闕之圍時,她本來可以仗著一身功夫趁亂逃去,可她並未這樣做,而是坐在暖閣里,任由簡蒼拉住了她的袖子。蕭政需要仰仗於簡蒼的土木建造本領,而簡蒼又仰仗於她的保護,推算下去,便可明白,蕭政投鼠忌器,不會輕易取她性命。

蕭政對於簡蒼受辱一事,震怒之餘,卻無機會去彌補。簡蒼渾渾噩噩地勞作、歇息,對他也是渾渾噩噩的,並不配合他的照顧。除去敦珂被殺,他找不到可以施懲的人,只得默咽苦果,繼續虧欠簡蒼。

然而影響落在冷雙成心頭時,卻生出了不一樣的想法。

她記得簡蒼哀求著想離開蕭政的樣子,安撫簡蒼睡下后,她就細緻地考慮了半宿。

既然蕭政不能護住簡蒼,只施與了無窮無盡的傷害,她得提前準備,該怎樣安頓好簡蒼。

她向木迦南轉述了主意,木迦南隨後以宣政院主事名義請來一支僧侶隊伍入蒼城。僧侶們所持戒牒可證明出身純正,非異途他行之人。

木迦南帶著僧侶們住進了紅楓院里的廟宇中,抄寫經文,為白馬青牛石的奠基之禮做功課。

只有冷雙成一人安然留在石牢處。

蕭拓只來探望了一次。

他審視著她的面容,見她冷淡如故,說道:「你是有恃無恐么?」

冷雙成運力催動寒毒遊走全身,在雙掌中凝聚起一層薄薄的霜霧,然後捏了捏鐵欄。蕭拓伸手一摸,儘是冷氣。她說道:「誰人能抵擋我的功力?逼迫過來,大不了掙個魚死網破。」

蕭拓當然不樂意見到魚死網破的局面,忙溫聲勸告,沒人會對她怎麼樣。

她與他之間已經起了間隙,他可不願再激怒她,討得她心煩眼嫌。

冷雙成站在窗口,縱目遠望飛檐重樓后碧綠的天。她的頭髮披散下來,如飛瀉的水瀑,遮住了日漸清瘦的背部。

蕭拓等了一刻,都不見她回身看他,說道:「我做了什麼事,惹得你生氣?」

「沒有。」

可是他能感覺到她的疏淡之意。「那你為什麼不想見到我?」

「該說的話已說完,無事可見。」

蕭拓沉默一下,被滿室撲來的冷漠氣息擊痛了心口。「你或許對我失望至極,但你需要理會,我出身如此,不可能完全拋開蕭政的主張,去做一些敦促和談之事。」

「小侯爺並非不能,而是不願。」冷雙成淡淡答道,「仗也想打,商市也想占,兩邊都不放,將長平公主好不容易達成的互通商市友好往來的局面,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她說的是近七日的戰情消息,由簡蒼轉告過來的內容。

伊闕萬象樓上,程香與敦珂確已談妥商市地界,還交換文書籤訂了契約。只是隨後的邊關戰局之議,被程掌柜的一場反叛打斷了。緊跟著蕭拓圍城、撤兵,將軍力提調進邊鎮,再調集蕭政的騎兵,轉頭去攻打商鎮,一度將戰火蔓延至琉璃鎮。

蕭拓的此番作為,就讓冷雙成看不懂了。

按理說商市互通往來,子民安居樂業,對遼國也有利。

可是蕭拓悍然發動了攻擊,兵力之強,破壞力之盛,遠超當日秋葉對琉璃鎮的爭奪。

冷雙成曾督勸秋葉不可放任軍隊擾民,得到應允,保住了琉璃鎮的民生百業。

可隨後被蕭拓的戰火毀掉。

那時,她已陷落在蒼城石牢里,無法再勸,也無力再勸。

不過有一句話,蕭拓倒是說對了。

冷雙成如夫子一樣,諄諄誘導兩回,勸蕭拓擺脫蕭政的控制,行事當問對錯,竭力助他走上光明之道。

可他走了一半,又退回黑暗中。

委實讓她有些失望。

遭到冷雙成的冷待之後,蕭拓轉身離開,奔赴前線,繼續驅兵攻打邊境商鎮,將重兵轉移到了琉璃鎮。

時值宋人春節佳期,守兵無心應戰,全數退往了海口鎮。

蕭拓攻下琉璃鎮后,穿過狼藉遍地的街道,越過戰火焚燒的原野,來到蛇谷前。

蛇谷經過秋葉的整治,已無毒蟲猛獸,似乎給了蕭拓許多便利,但也讓他找不到一絲可用的東西。

白菇被秋葉盡數採去,寒毒里紅碩果的解藥也就沒了著落。

蕭拓懊惱自己的姍姍來遲。

另有一事,讓他苦惱而又難以啟齒。

他曾向宋朝郎中重金購買一副紅碩果的解藥,郎中也未欺瞞他,當面用藥丸試毒,澄清了水源,將毒汁分為上清下濃的兩層。

郎中解釋道,能澄清毒水便能解毒,積澱的毒素會由人體排出。

蕭拓滴血喂郎中,再挑出一小份白菇藥丸給郎中解毒,等了兩三日見無異狀,才放心服下配置好份額的藥丸。初服藥,他並無多大反應,待到進伊闕在行苑前與秋葉爭鬥一場后,他猛然發覺,上半身靈便自如,下半身卻顯得凝滯沉重,且隱隱伴有脹痛。

他傳來郎中喝問,郎中依然有說辭,說是正常狀況,等扎針之後,就能活血散氣,使下盤通達如一。

郎中一連數日替蕭拓扎針,蕭拓脹痛大減,又能騎馬操練,無所障礙。反覆運氣用武幾次后,蕭拓體內的毒素並未清除乾淨,而是倒騰幾次,終又沉積在下身處。

待他想明白郎中所設的毒計時,針石湯藥已經失去了效用。

唯有一個法子,能保住性命。

此法非常不齒,令蕭拓生出一股激怒,轉而瘋狂地攻佔宋朝的商鎮,帶著攜私報復之義氣。

商鎮往往堵在軍鎮之前,是兩國邊境的緩衝地帶。

蕭拓攻下的商鎮,並未觸到秋葉的實際利益,有消息傳來,他依然在海口鎮置辦華禮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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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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