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雙面醫生(十一)
陸西澤終究沒與沈其秋下棋。
和沈其秋談完,陸西澤回到賽場。
比賽已經進行得差不多,只剩葉昊天那組還沒結束,葉昊天神情嚴肅,目光一瞬不瞬,牢牢地注視著棋盤,彷彿想將它盯出洞來。
在葉昊天對面,端坐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皮膚蒼白如雪,面容姣好漂亮,若不是細看他喉嚨間的喉結,恐怕會以為他是個妙齡少女。
只一眼,陸西澤便對這少年生出了幾分警惕。他看見少年掏出手帕,捂著嘴巴咳了兩聲,頓時明白心中的不喜從何而來。那單薄的身形,那病弱的姿態,瞧上去是那麼眼熟。
少年收起手帕后,唇色變得有些嫣紅,襯得那張臉更為楚楚可憐。這個看起來我見猶憐、無辜可愛的少年,五官和年齡與他「夢中」完全不同,可給人的感覺又那麼地相似,連猛咳后那病態的紅暈都像。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病秧子,薛舒揚一劍刺入了「他」的胸口。
那種痛楚清晰又真實,讓陸西澤身體又悶又痛。原來薛舒揚喜歡這樣的啊,可惜他身體健康得很,擺不出這種惹人憐愛的姿態。即使是「夢裡」陸家被滅門,只余自己一人掙扎求生,他也不曾對誰紅過眼、流過淚。若不是最後的驚誤實在太傷人、太出乎意料,就算被那冰冷的利刃刺穿了心臟,他也不會在薛舒揚面前哭的。
對,就是這樣。
陸西澤眼底掠過一絲堅定。
就算是死,也絕不向薛舒揚流一滴淚。
陸西澤這樣想著,收回了打量那少年的目光,將視線挪回葉昊天身上。葉昊天從棋盤上抬起頭,對上了少年注視著他的眼睛。葉昊天先是一震,接著抬眼,看向陸西澤所在的方向。
陸西澤依然坐在輪椅上,即使剛剛病好,還得靠輪椅行動,陸西澤眉宇間也透著難言的英氣。比起對面的少年,這樣的陸西澤更讓葉昊天欣賞。別人又不是你父母,又不是你親朋好友,憑什麼你病了就得疼惜你、忍讓你。這種病歪歪之餘,還有直勾勾目光盯著你看、像是想讓你因為被迷惑而頻頻出錯的傢伙,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想到自己剛才的幾次失誤,葉昊天放下手中黑子,站起來說:「我輸了,不下了。」
葉昊天的乾脆利落引來不少人側目。
大部分人都下完了,不少選手圍在周圍看葉昊天和少年的對局,剛才葉昊天雖然有過幾次失誤,可都被葉昊天挽回了敗局。棋盤上的黑子雖然落了下風,可也並不是完全沒勝算的。為什麼葉昊天不下了?
葉昊天卻不顧眾人側目,徑自走向陸西澤。到了陸西澤身邊,他哈哈一笑:「餓了餓了,走吧,先去吃飯,下午看你的了。」見坐著的陸西澤比自己矮半個頭,他忍不住伸手揉揉陸西澤的腦袋,「陸西澤,下午你可一定要幫我贏回來!」
少年聽到「陸西澤」三個字,目光落到了陸西澤身上。他的眼睛明明很漂亮,卻給人一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尤其是當它黏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有種被毒蛇盯著的不適感。
陸西澤覺得一陣戰慄躥上背脊。
就是這個人。即使容貌變了,年齡變了,他也能夠認出來!陸西澤沒有表現出半分震驚,他淡淡掃了對方一眼,看向葉昊天:「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沒有對上之前我可不敢說大話。」他招呼也進入了決賽的蘇小眉,「走,我剛才發現這附近有幾家不錯的店,這傢伙居然第一輪就輸了,太丟我們臉了,還是組長呢!中午得他請客才行。」
葉昊天聽著陸西澤說話,感覺心驟然平靜下來,剛才那種焦躁而難受的感覺徹底消失了。他心神一松,連旁邊的蘇小眉也覺得順眼了許多。
不對!
等等,他為什麼覺得蘇小眉不順眼?他難道不該覺得陸西澤不順眼嗎?
葉昊天的目光忍不住往陸西澤身上瞄。
自從出了那次意外,陸西澤給他的感覺完全變了,感覺陸西澤就像他現在的棋路那樣,又和煦又溫柔,可是只要有他在,一切不愉快都會倏然消失。葉昊天哼了一聲:「請客就請客。」比起和他那冷艷女保鏢沉默全場,他還是樂意掏錢請陸西澤吃飯的,反正他又不差錢。
陸西澤微微一笑,眉眼彎彎的,唇邊出現兩個笑窩:「那走吧,我們一起挑挑哪家比較好吃。」
葉昊天硬梆梆地說:「你的傷不是還沒好嗎?很多東西不能吃吧?」
陸西澤說:「不用,我這傷不用忌口的。」
葉昊天沒好氣地瞪著他:「小心變殘廢。」
蘇小眉在旁邊越聽越驚奇。她忍不住說:「還以為你們看對方不順眼呢。」
葉昊天說:「我當然看他不順眼!」
陸西澤也一笑:「對啊,我看他不順眼。」
葉昊天繼續瞪他。
三人邊說邊走,走到了門外,和勁裝美人會合。等遠離了賽場,陸西澤才不著痕迹地追問勁裝美人:「你剛才有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勁裝美人微訝。她停頓片刻,點頭說:「有一瞬間,有種危險的感覺。但那種感覺很快消失了,」保護葉昊天是她的職責,所以勁裝美人追問,「你發現了什麼可疑的人?」
陸西澤讓宋言推著輪椅往前走,神色平靜如常:「沒有,我就是隨便問問。少女,你懂什麼叫搭訕嗎?搭訕就是想辦法找對方感興趣的話題胡侃,」他摸著自己下巴,「看來我的搭訕水平有了不錯的提升啊。」
勁裝美人一愣,眉頭直豎,怒視陸西澤。
陸西澤侃侃而談:「美人你生起氣來很好看,比故意綳著臉可愛多了。以後多生生氣,活動活動臉部皮膚和肌肉,生命在於運動知道不?真擔心你每天那麼冷著臉,以後冷成面癱了。」
葉昊天聽不下去了,忍不住罵了一句:「聒噪。」
葉昊天不開口還好,他一開口,陸西澤就把話題轉到他身上:「其實這是你的不對,你自己也老綳著一張臉,身邊的人怎麼敢笑呢。不要嫌我聒噪,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是通過交流來加深的,你再怎麼喜歡一個人,再怎麼想和一個人有更深厚的情誼,悶在心裡永遠不會有用。你看你,身邊跟著這麼個漂亮女孩,很心動吧?很喜歡吧?很想好好說話吧?有事兒想和她傾訴吧?可你那臭脾氣讓你把話都憋著不說,誰知道你在想什麼?所以少年啊,你要大膽一點,勇敢一點,算是為自己好,也是為身邊的人好。」
葉昊天覺得自己快要抓狂了。
他懷疑讓陸西澤自己說上一天,陸西澤也可以一直說下去,還不帶重樣的。以前怎麼不知道這傢伙這麼混賬?胡扯起來簡直沒完沒了!
陸西澤見葉昊天大有掄起拳頭揍自己幾下的勢頭,頓時不再說話,轉頭和蘇小眉交流起剛才的對局來。
葉昊天瞪著陸西澤。
這才走了小半路,這傢伙就撩-撥完這個撩-撥那個,真是有夠忙的。
真為這傢伙未來的另一半感到擔憂,找著了這麼個伴侶,肯定每天都在發愁——愁著怎麼才能不讓自己頭頂一片綠!
不知為什麼,葉昊天覺得心裡酸酸澀澀。
陸西澤這種傢伙,將來的另一半會是什麼樣的?一般女人肯定壓不住他,最好給這傢伙找個男的,每天把這傢伙壓在床上讓他下不了床,這樣的話這傢伙就沒辦法出去招蜂引蝶、拈花惹草了。
可是,每天看著這傢伙高高興興的樣子也挺好的。
這個念頭從葉昊天腦海里冒出來,嚇了葉昊天一跳。這是怎麼回事?
他覺得心裡更酸了。
葉昊天默不作聲地和陸西澤三人一起進了餐館,點菜吃飯。由始至終葉昊天話都不多,只時不時地用目光瞟向陸西澤。
陸西澤傷已經好全了,目前對他來說食物最大,吃東西是最高享受。雖然注意到了葉昊天的目光,但他沒多說什麼,專心解決自己的食物,只在兩位女士需要服務時停下來。
吃完飯他們準備到處逛逛,剛走出門,陸西澤就察覺一道熟悉的視線,霸道而又森冷,好像他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陸西澤懶得去尋找視線從何而來,一路與蘇小眉三人說話,臉上的笑容沒有減卻半分。
那個少年,果然就是夢裡的「那個人」吧?
不用說都知道薛舒揚是來見「那個人」,只是瞧見他在和其他人說說笑笑,順便給他來個警告的目光而已。
反正那傢伙也沒空來找自己。
陸西澤愉快地和蘇小眉三人逛了一路,買了點東西帶回去給熟人當禮物,才轉回比賽會場那邊參加下午的決賽。葉昊天已經輸了,不過他不打算就這麼回去。他的理由很充分:「既然你是坐我的車過來的,我自然要負責送你回去。」
陸西澤覺得葉昊天是惦記著見沈其秋的機會,也不戳破,笑著和蘇小眉走進賽場。
下午的比賽對陸西澤而言也很輕鬆。
和他一樣以碾壓姿態殺到最後的,是那個病弱少年。
陸西澤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讓宋言將自己推到病弱少年對面。
一個病歪歪的,一個坐著輪椅,這麼兩個人成為了決賽里留到最後的選手,給人的感覺實在怪異得很。
難道傷久了病久了,還能讓人棋藝突飛猛進?
少年注視著陸西澤。
他這次來主要是在沈其秋眼皮底下走一遭,最好能面對面地見一次,如果連沈其秋都發現不了端倪,那說明他可以在人間肆意變換身份而不被察覺。眼前這個陸西澤是個異數,他是薛舒揚的爐鼎,中午他向薛舒揚提起陸家的時候,薛舒揚第一次提出要保陸家,再為他的病想想別的辦法。
病?
少年心裡冷笑。他根本沒什麼病,不過在第一次「救助」薛舒揚時他看出了薛舒揚的弱點。誰會想到這個天賦卓絕的天才,居然喜歡病秧子類型?
薛舒揚是不可能從陸家找到治好他的方法的。
他看上的也不是陸家所謂的治病方法。
他看上的是陸家的仙靈山。
這個爐鼎是個障礙。
一個爐鼎而已,居然讓什麼都不關心的薛舒揚生出保陸家的念頭——
少年執起白子,落下,那手指瑩白如玉,白皙得近乎透明,像是稍稍一用力就會被掰斷。
陸西澤正要下子,突然聽到有人說:「蘇小眉暈倒了,快送去醫院!」
陸西澤一愣。他把黑子放了回去,對少年說:「我棄權。」
說完他讓宋言把自己推向蘇小眉那邊。
勁裝美人已經把蘇小眉抱了起來。
葉昊天瞪陸西澤:「你回去比賽!」
陸西澤沉著臉:「我已經棄權了。」他對勁裝美人說,「把小眉抱上車,我先看看。」
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