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奴隸首領(六)
屋裡的空氣比外面要乾燥62%。
姬瑾榮腦袋裡冒出這麼個數據。
他被這個「62%」嚇了一跳,事實上昨天在藥鋪時他就有過相似的經歷,因為他從未縫合過傷口,卻在掃見那些傷口的第一眼立刻知曉哪裡下針最適合。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的感覺、聽覺、嗅覺、味覺、視覺都比從前靈敏很多。
也許是「老天」怕他在這兵荒馬亂的世界活不下去,才將系統精密的計算能力、探查能力都直接賦予他吧。
姬瑾榮觀察起莫爾老師的「工作室」。
很快地,姬瑾榮發現這工作室栽種著一種特別的植物。這些小東西能吸收室內多餘的水汽,使得空氣濕度大大下降,維持一個相對乾燥的環境。而整個工作室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堪稱一塵不染。
在來到這個工作室之前,莫爾領著姬瑾榮去洗了個澡,換了身非常乾淨的衣物。
據莫爾所說的,他老師是個有嚴重潔癖的人,別人帶一顆塵埃進他的工作室都會讓他暴跳如雷。
姬瑾榮抬眼看去,發現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兒。
老頭兒的頭髮已有些發白,每一根頭髮的長度都非常一致,發白的程度也相當一致。那張滿是風霜的臉上肌肉勻稱,連鬆弛度都相當一致。
這老頭兒顯然不愛笑,臉上的軟肉都微微綳著,使得這老頭兒看上去一絲不苟。
聽到腳步聲,老頭兒抬起頭來,霜刃般的目光從姬瑾榮身上掃過。
他叫戴維富蘭克林,富蘭克林家世世代代都學醫,到了他這一代依然是受人尊敬的「偉大醫師」。
老戴維除了從自己父親那裡接過衣缽之外,還有著令人驚嘆的學習精神,他向裁縫學縫合,向屠夫學解剖,向跑堂的掌柜的學算數,向所有他能討教的人討教心中的疑惑,最終甩掉了「富蘭克林醫生」的帽子,真正以「戴維醫生」這個名字聲名遠播。
很多人其實非常害怕他,因為據說他曾經解剖過很多人的屍體。
人對同類的感情總是特別的,即使屍體已經沒有生命,他們還是對老戴維手中的刀刃感到害怕。
所以很矛盾地,很多人患病時都念叨著「如果能找到戴維醫生就好了」,等他們沒病了又會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說「那可是個可怕的魔鬼啊」。
老戴維一輩子都沒有結婚,性格十分孤僻。他那雙冷冰冰的眼睛盯上你的時候,你可能會感覺自己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塊骨骼都被那目光穿透了。
姬瑾榮見過的怪人不少,遇到過的打量目光更不算少。
他沒有害怕,直直地與老戴維對視。
老戴維盯著姬瑾榮半餉,突然開口說:「你走吧。」
姬瑾榮一愣。
姬瑾榮說:「您——」
老戴維說:「我不收你這樣的學生。」
姬瑾榮:「……我不是來拜師的。」
老戴維:「……」
姬瑾榮還是呆了下來。
老戴維對姬瑾榮所說的東西很感興趣,昨天莫爾來和他說完之後他思考了一整晚,見到姬瑾榮他馬上提出了很多有關的問題。
等老戴維一一問完,姬瑾榮為老戴維廣闊的知識面感到震撼。只要是跟醫學有關的老戴維都十分了解,提及任何藥材、任何器具都是信手拈來、輕鬆自如。
一個人在一個領域中能鑽研到這種地步,他的成就必定是偉大的。
姬瑾榮把自己了解的東西統統告知老戴維,感覺自己腦袋裡的一切都徹底被掏空了!
明明只是對談了小半天,姬瑾榮的收穫卻無比巨大。老戴維的思維方式給了他極大的啟發,如果按照這種方法將他所了解的東西逐一梳理一遍,那麼他所掌握的那些多而不精的知識會更加清晰明了。當他想要使用它們或者增強它們的時候,可以非常輕鬆地知道自己缺乏什麼,需要去閱讀什麼書,補充什麼知識!
姬瑾榮如獲至寶。
他見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依依不捨地與老戴維道別。
這樣的談話持續了三天。
第三天的談話接近尾聲,老戴維說:「你不用再來了。」
姬瑾榮呆了呆。
老戴維說:「你所得到的那張藥方確實比我研究出來的要更巧妙,也更容易配好,可以救活更多的人。我會將它公布出去,你不必再掛心。」
因為與老戴維聊得很愉快,所以姬瑾榮昨天已經把系統那張治療瘟疫的藥方告知老戴維。姬瑾榮望著老戴維透著血絲的雙眼,知道老戴維昨晚肯定沒有睡好,一直在琢磨他寫出的那張藥方。
姬瑾榮絲毫不擔心老戴維不公布。他只關心老戴維那句「你不用再來了」,難過地問道:「您為什麼不讓我來?」他感覺戴維教給他的東西會令他受益終生。
老戴維緩緩說:「我能教你的,都已經教你了。」他的目光落在姬瑾榮身上,比平時多了幾分溫度,「你是一個聰明孩子,別人永遠無法領會的東西對你而言是非常簡單的。」
姬瑾榮想到三天前一進門,老戴維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收你這樣的學生」。
姬瑾榮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那一天您為什麼說不收我這樣的學生?」
老戴維緘口不言。
姬瑾榮知道老戴維不想說,禮貌地站起來向老戴維道別。他說道:「如果我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還可以過來找您嗎?」
老戴維依然沒有說話。
姬瑾榮有些失望。
他站起來走向門外。
在他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了一聲極輕的嘆息。姬瑾榮怔了怔,轉過頭望向老戴維。
老戴維說:「你這樣的人,總是喜歡把別人的事背負到自己身上。對於你無能為力的,你痛苦萬分;對於你能夠做到的,你傾盡全力。」他嘆著氣,「所以你會的東西越多,活得就越辛苦;你站的位置越高,背負的責任就越大。」
姬瑾榮聽得愣了愣。
他與老戴維對視,看見了老戴維眼底深深的悲哀。
那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對命運、對責任、對生命的悲嘆。
生在這麼一個黑暗時代,每一個弱小的人都被迫抬起孱弱的雙臂,去扛起遠超出自己能力所限的命運。在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很可能都看不到黎明的到來。
這樣的絕望和這樣的無能為力,讓他們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層灰霧。
看不清前路,看不清未來。
有時候他們甚至會懷疑自己選的路是錯的,覺得有些苦難是因自己而發生的。
姬瑾榮說:「即使我站的位置不高,會的東西不多,看到很多事情是我依然會痛苦萬分。如果每個人都因為不想看見那些東西就閉起眼睛捂起耳朵,那麼厄難總有一天會降臨到自己頭上。現在其他人所遭受的,將來也許也會變成我所遭受的——所以,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選會的東西多一點,站的位置多一點。我選睜開眼睛、豎起耳朵,好好地看,好好地聽——人不可能永遠都快快活活地活著,能傾盡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並不叫活得辛苦——只能叫活得認真,」他朝老戴維露出微笑,「有的時候,我甚至會甘之如飴。」
只要他認真對待每一個挑戰,他總會得到許多美好的東西。比如命運迫使他走上逃亡的道路,他卻收穫了老羅伯特和卡洛琳兩個不離不棄的親人;比如命運迫使他成為了地位低微的廚子,他卻感覺每一天都過得寧靜而快樂——所以,很多事對他來說並不是負擔。
老戴維始終注視著姬瑾榮明亮的眼睛。
他在這個時代掙扎了大半輩子,始終覺得這樣的痛苦和苦難永遠不會有盡頭。可是在看見這樣一雙眼睛時,他感覺胸口彷彿湧出了一泓清泉,這泓清泉沖刷著他堆灰的心臟,讓那越來越不堪重負的心跳徹底復甦過來。
是啊,傾盡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叫活得辛苦,叫活得認真。
有些事情,就算他做不到、他看不到、他等不到,但總有人能等到的——也許是他的學生,也許是他學生的兒子,也許是他學生的孫子——誰知道呢?但是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黑暗總會過去,光明總會來臨。
他不能因為光明離得有點遠,就放棄往前走。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老戴維身上。
老戴維臉上的寒冰彷彿被陽光融化了。
他頭頂的銀絲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老戴維說:「你以後想來,就過來吧。我給你一把鑰匙,不用每次都由莫爾帶你來。」他緩步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取出一把嶄新的、沒被別人使用過的備用鑰匙,拋向姬瑾榮所在的方向。
姬瑾榮伸出手,準確地將鑰匙接在掌心,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您可別後悔,我會煩死您的!」
老戴維哼了一聲,不再和他說話。
姬瑾榮走出老戴維的工作室。
莫爾一直在外面看公文。
見到姬瑾榮出來,他昂起下巴說:「老師和你說了吧,以後你都不用過來了!」
瞧著故意朝他張牙舞爪的莫爾,姬瑾榮覺得很有趣。
他朝莫爾亮了亮手中的鑰匙。
銀白色的鑰匙在陽光下閃耀著美麗的光芒。
姬瑾榮粲然一笑:「戴維先生說了,以後我想來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