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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告別的這一幕，輿論鬧翻了天。

林舒是個同性戀，這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但是同時，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也是公眾所默認的事實。甚至於在梁季聞事件鬧出來之前，他跟居銘豐的公眾認同度還挺高的。

所以這個新聞出來之後，林舒就直接被罵成了渣。各種難聽的言論只有他想不到的，沒有他看不到聽不到的。而這一回，就連他的死忠粉也不為他說話了。

但是即使如此，林舒也早就已經被罵得麻木了。他覺得一定感覺都沒有，只是居銘豐伸手把他抱住的時候，他會覺得眼睛一酸。

他覺得這件事也就是這樣了，再也不可能有什麼變化了。但是即使如此，背負這些罵名和惡言惡語，他仍舊會按照自己的步伐走下去。

直到梁季聞的死訊傳來。

梁季聞死了。

入獄的第二天，他遭到獄友的圍毆，被打破了肺臟，當場直接死亡。

這個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再次引起了公眾的躁動。林舒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

【我相信那一天會來得很快。】

【在合適的時機……】

【……在我沒有辦法自己出手的時候，好好把它們利用起來。】

【到時候你肯定會知道的。】

他終於明白了，到底什麼是合適的時機，為什麼梁季聞說他一定會知道。

【讓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滿足，才會願意稍微張開一下耳朵，聽一聽我們說的話。】

而輿論要的，是梁季聞受到處罰。殺人的罪行，只有死亡才能最後抵消。

可是這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當林舒這樣質問自己的時候，他卻慢慢意識到，梁季聞的死遠遠比他想象中要來得更有意義。

在梁季聞出事之後，林舒就沒有再更新過微博。事實上，他的微博也早已失去了更新的意義。

在一個月之前，他微博里有四千多萬的關注量，而在梁季聞死訊傳出的這天，關注量已經掉了大半，只剩下了一千多萬還在死守。但是這些死守的人之中，很多其實只是為了罵他所以才留了下來。

曾經全是表達仰慕和喜愛情緒的留言板上，如今已經是滿目瘡痍，到處都是不堪入目的辱罵，鄙夷和嘲諷。

不止是他的主頁變得面目全非，居銘豐的主頁也遭到了嚴重的牽連。之前因為無心管理的關係，居銘豐也沒有怎麼關注，如今有了時間之後，他直接就關閉了留言功能，還移除了一堆粉絲。

林舒卻什麼也沒做，甚至也沒有關閉留言功能。

他默默地上傳了梁季聞留下的那些跟王振喜之間的對話錄音。

然後是錄像。

一開始眾人看到微博有了動靜，頓時表現得很興奮，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上來先痛罵了林舒一頓。而隨後有人聽了錄音，倒是氣弱了幾分，轉為質問林舒是不是要給梁季聞洗白。

但是隨著各種資料越來越多，微博反而沉默了下來，多了許多無言的靜謐。

然後就是星軌和新白兩家研究所的實驗記錄，受試者名單，以及大量過往的會議記錄。隨著受試者名單的貼出，名單上的每一個受試者也走了出來，開始說話。

研究員，殘疾者，絕症患者……以及最後的一張，是王振喜的個人簡歷。

大部分人都說了話，除了王振喜。

但是林舒依舊上傳了王振喜的面試錄像。

其實在之前的輿論風波之中，並不是沒有人站出來替新白，替梁季聞說話。但是當時的氣氛太過浮躁，根本沒有人願意聽他們說話。

而隨著梁季聞的死去，這些聲音終於開始浮上了水面。

浮上水面的聲音越多，公眾的靜默就越是擴散開來，雖然也依舊還有人死硬不肯轉口，但是卻又更多人開始有了不同聲音，就連媒體也開始轉變口風。

梁季聞的死意義是巨大的。

首先梁家終於脫離了那種被壓製得透不過起來的狀態，開始脫出輿論的控制。而隨著他們的脫困，整個派系也緩過了氣來。

梁大舅當機立斷，趁著這輿論的逆轉點，開始對周派進行了反擊。隨後，楊北和周子玉合夥操縱輿論，捏造偽證的事情被揭露，周派遭到嚴重打壓，同時之前的案件也受到了重審，也重新對於證據進行了詳細檢查之後，最終法院的判定重新重合了一審，認定梁季聞只是意外導致王振喜死亡。

第二年六年，人事改革慢慢擴散到了全國，接下來的兩三年，大量國企在掃除陋習之後，形成了一個新的，具有生命力且更為合理的晉陞制度。

星軌在和新白合併之後，與星澤軟體公司合作，在數年時間裡終於研發出了第一款虛擬系統。這款虛擬系統在接下來的十餘年之中一直佔據領先地位，是受到全世界喜愛的娛樂活動。

而在梁季聞案重審定案的同日，林舒關閉了自己的微博。

《遺書》

致小舒：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大約我已經永遠失去了追求你的機會。

我一直總想著，來得及，來得及。居銘豐這個小破孩，怎麼會比我有耐性？這世上不是任何人都有那樣的長情願意陪另外一個人一輩子，反而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會讓愛情夭折。

這種時候，就是更有毅力的那個人獲勝。

卻不曾想到，會是我先走。

死是一件令人覺得痛苦和不甘的事情，我不怕痛，卻怕離別。但是有時候，我們又不得不承認，死亡是到達理想彼岸的一條必經之路。有些理念恐怕註定只能通過死亡才能達到。

比如你的夢想，我的夢想，大伯的志向。

這是一件無奈的事情，有時候我們只能去接受。

你不能再永遠的季聞哥

(梁季聞最天真浪漫的年紀，給林舒寫過一段時間的信，那時的署名一般是「你永遠的季聞哥」。)

【正文完】

番外：三周后：

《關於星澤註銷蒼山君微博的若干說明》——微博官方難得就個人賬號註銷微博發布了說明，事實上也確實是因為這件事的影響過於遠大了。

而這正好是法庭判決下達的第二天。

楊北焦頭爛額，最麻煩的是王秋茵本人跳反了。因為楊北一直在王秋茵耳邊給她灌輸她父親如何被新白迫害的消息，女孩一直以來也都對他深信不疑。結果沒想到梁家在梁季聞過世之後雷霆一般地發難，立刻再次上訴，而王秋茵竟然在法庭上當場跳反。

原告跳反——這世界上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王秋茵在上庭之前已經快三天沒有睡過一個小時了。在那之前，她收到了一個文件包，文件里就是林舒後來上傳微博的文件。

錄音非常瑣碎，跟案件的關聯性其實也不大，只有一小截證明了王振喜拿新白高薪聘用員工進行人體實驗的事情勒索了梁季聞。但是就是那剩下部分沒有意義的對話，才是真正刺痛王秋茵的內容。

【我告訴你，我現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我以為你還有一個前妻和女兒。】

【我已經離婚了，反正她們也早就不想管我了，我也不想管她們。】

王秋茵想起她跟母親被那群流氓找麻煩的日子，那段時間，她是多麼恐懼和絕望。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輿論整體扭轉，網上到處都有人在議論這件事，心疼和安慰蒼山君，但是比起第二次庭審之前的拚命公關，星澤公司和相關的網站媒體這一次卻出奇地安靜。

唯一還在繼續的，就是關於實驗方面的文章和發言。

從實驗定案，到新白在整個研發過程之中的成果都被公布了出來。有個志願者甚至上了電視，據說對方是跟王振喜同時參與實驗的一個青年，還是個絕症患者。

「……我本來都已經絕望了。我的家境並不好，如果要治病，家裡的經濟就會變得非常緊張，而且很大可能最後還是治不好。問題是我這個病，就連想要賣器官都沒辦法……然後我去復職的時候，原來的老闆就問我願不願意參加一個新科技方面的實驗……」

「……薪水非常高，我當時心裡也嘀咕。我是一咬牙去的，想著就算最後就算出事，也能拿一筆賠償金，至少能夠我父母重新養大個弟弟妹妹……」

「新白的實驗危險嗎？你說工資很高，到底有多高？為什麼會給這麼高的工資？」

「實驗的內容大概都寫在合同上面。梁總是個比較精細的人，我們的實際工作內容和合同上註明的基本上是一致的。我徵詢過林總的同意之後，把具體的合同文件也帶過來了，你們可以自己看。」

合同的內容被給了數秒的大特寫，一般清晰度的畫面，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個字。觀眾只要暫停一下畫面，就可以仔仔細細地把整個合同讀一遍。

但是電視上的顯示只持續了十餘秒，採訪者似乎就已經讀完了整份合同，對青年說道：「這工作內容看上去不是很危險，但是沒有標工資。」

青年解釋道：「名義上我們都是志願者，因為目前在國內高薪招聘實驗者是違法的，涉及倫理方面的議題，如果被發現可能會被叫停實驗，甚至會被直接解散公司……王振喜用來威脅梁總的就是這件事。」

「……說起來，星澤和新白好像在這項研究上是合作關係，星澤也是這樣招聘受試對象的嗎？」

「不是，星澤是老闆和研究員直接自己參與實驗。因為這樣，他們的研究進度其實比新白還要慢上一些，不過這個項目星澤主要是軟體技術和渠道入股，所以是各自佔一半左右股份，星澤多2%。」

「也就是說，虛擬技術的研究之中，新白才是主力，是這樣嗎？」

青年點點頭。

……

「在你看來，你們老闆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好人。」青年說道，「你看外表可能看不出來，因為他性格上比較強硬，果決，獨斷，所以看上去並不好親近。但是他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賞罰分明，對員工也關照。在新白工作的福利很好……這點星澤好像也是一樣。不過林總感覺更和氣一點，老闆就比較冰山。不過他確實是個好人，還通過私人關係幫我聯繫過醫生。」

……

節目上展示了梁季聞的照片，對於王秋茵來說，梁季聞的樣子其實比照片還要熟悉，因為他是江大的學長。

他們說梁季聞擔任外聯部部長以後，承擔了很多校內活動和社團經費的捐助。據說他跟自己部門部員最後說的話，是「等明年我卸任了，你們就去找林舒。他捐錢的時候比我敗家多了。」

王秋茵之前加入了新聞社，前幾天被勸退了，因為前兩天學生會卡了社團的經費，理由是部長缺失，資金告緊，據說下個學期甚至於接下來，社團經費都不會批得跟以往一樣寬鬆了。

雖然其它社團也受到影響，但只有新聞社被完全卡死，原因當然是因為有王秋茵在。

王秋茵就退社了。

梁季聞在學校的人氣非常高。

第三次開庭，這一次，林舒向法庭展示了完完整整的證據鏈，這條證據裡面，附上了完整的監控錄像，包括居銘豐和林舒之前可以切割掉的那一段，以及一封來自於死者的遺書……或者說自白。

這封自白詳盡地說明了王振喜威脅梁季聞和失誤自殺的整個過程，詳盡到年月日小時。裡面的內容沒有鐵一樣的證據，卻存在著更多可查證的餘地。

經過再次檢查，法庭方面認為證據有效。

不過最令人意外的還是王秋茵在法庭上當場跳反，聲稱認為林舒所述屬於實情。楊北聽到她發言的時候，當場簡直目瞪口呆，卻不料王秋茵突然開始敘述王振喜失蹤之後受到林舒父子幫助的事情，並且把楊北在慫恿她起訴時候挑唆的內容一一敘述了出來。

案情峰迴路轉得讓大部分人簡直目瞪口呆。

王秋茵的誠實和坦白最終沒有得到公眾的認可，反而開始被一群事後諸葛罵了個狗血淋頭。同樣是法庭外，林舒在記者的包圍和警察的保護下埋頭往外走，王秋茵追了上去，想要同他說兩句話，卻終於一句也沒說上。

她可能要花很多年才能從這件事里解脫，甚至到人生結束都難以忘記這一幕。

楊北的身份最後被扒了出來，而隨著梁家的刻意推動，他身後的周子玉與其父親也被拔出蘿蔔帶出泥地揪了出來。梁家所在派系迅速發難，因為梁季聞之死，梁家在這一場爭鬥之中贏得了大量的同情票，反對者都不得不暫且避其鋒芒。

同樣的輿論攻擊，轉而被用在了始作俑者的身上。

這一場鬧劇落幕的同時，林舒關閉了微博。

微博被註銷的時候，整個網路頓時都是一片沸騰。其實事情轉折之後，林舒微博上面的風向就轉了180°，粉絲和支持者開始慢慢冒頭，紛紛開口支援和安慰他。

可惜還是太遲了一些。

林舒一直沒有回復任何留言和@，上微博的唯一目的似乎只是為了發當天搜集到的遲來的證據。星澤的清白是很好證明的，願意為他說話的人也多。新白就稍微要廢一點功夫，但是最後還是搜集到了。

但林舒不說話，所有的人心就像是吊著一樣。

既然如此，也幾乎很少有人出聲催他。梁季聞入獄前最後的那個吻當時是個大新聞，當時被罵得很厲害，如今時過境遷，眾人都好像把這事給忘了一樣。

就連最沒眼色的腐蘿莉們，也沒敢提一句這件事，喊一聲萌。甚至偶爾有那麼一兩個提到的，也會迅速地被打壓和拖走再教育。

審判結束，不管如何這件事總歸是有了一個結局。很多人都期待著林舒會從這件事裡面走出來，慢慢重新開始恢復原來的狀態。

他卻註銷了微博。

網上一時之間議論紛紛，更有許多蘿莉哭成一片。

【55555555……蒼山君刪微博了。】

【好慘啊。我覺得好慘啊。這種現實中的BE簡直讓人不能承受。】

【應該沒關係吧？說起來蒼山君不是跟碧水君才是一對嗎？】

【碧水君也不說話了，微博也一直陌生人禁言。】

而其中，也許只有很小很小一部分地人，默默問了一句話。

【我們在這件事裡面，扮演了什麼角色？】

如果言辭是刀，筆鋒是刀，輿論是刀，那麼到底誰掌控了這把刀指向的方向？擁有了網路的中國就好像一個剛剛破殼而出的嬰兒，呀呀呀地急於發表自己的想法與對這個世界的期待，說出口的話卻連自己也難辨真假。

而引誘墮落的蛇，卻在其中妖嬈地舞動著，興風作浪。

林舒知道，由網路「輿論」而引出的冤假錯案，這不是第一樁，也不會是最後一樁。十年，二十年，還會有無數的類似事件會繼續發生。

也許當有那麼一天，當每一個人都學會獨立思考，不再盲從於不明究竟的謠言，學會去追尋證據，分辨事實，人類才真正算是消化了網路這枚智慧果，那條黑蛇才會失去興風作浪的餘地，再次潛伏回幽深的地獄。

也許梁季聞能預見這一天，但他不可能再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