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覬覦

12.覬覦

紀鈺,本朝明德帝第七子,封景王,后經兵變,登基為帝,年號正元。當時京師剛改天換日,不少先皇心腹因不服紀鈺登基,便被他投入詔獄。聽聞詔獄之哀嚎猶如地獄,讓人聞之膽怯。正是這樣的種種狠辣手段,提起這位皇上,當真是可止小兒夜啼。

沈長樂倒吸了兩口氣,雖然此時的紀鈺看起來也不過是個小少年的模樣,可她卻還是一下便認出了他。畢竟她曾經是他的妃子,雖然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妃子。

而如今她更是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紀鈺,而且他還是這樣一副打扮。她跪在蒲團之上,驚恐地上下打量著紀鈺。

「你認識我?」紀鈺冷淡地看她。

此時小少年微低頭看她,佛殿之中雖有些黯淡,但少年精緻無暇的五官還是映入她的眼帘,或許他年紀尚幼,這樣的容貌讓他的性別都有些模糊。沈長樂一直知道他的英俊,但她遇到他的時候,他已是高高在上端坐九重天之上,周身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所以又有誰敢對他的容貌品頭論足。

面對少年的話,沈長樂有些慌亂,她知道按照自己現在的年紀和經歷,肯定是不可能見過紀鈺的。畢竟她出生在廣平府,至今都未去過京城,況且她如今還只是個三歲稚齡的小女娃,又怎麼會識得紀鈺呢。

「我不認識你,」話語脫口而出,可她在看見紀鈺微微彎起的嘴角,便知道自己的話騙不過他。

紀鈺一身僧袍,渾身上下無一絲修飾,若不是他依舊留著頭髮,任誰看了都是寺廟之中最常見的小和尚,雖然這個小和尚長得比別人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沈長樂轉了轉烏黑眼眸,突然抽了抽鼻翼,委屈地說道:「小哥哥,你為什麼要偷聽我跟佛祖說話啊?」

紀鈺大概沒想到,自己會被倒打一耙,不過他上下打量了這小丫頭,可真是個胖丫頭,一張包子臉圓嘟嘟的,眉眼倒是精緻,烏黑的眼眸因還掛著的淚珠,越發地晶亮,秀氣的鼻樑有些紅通通的。不僅長得好看,而且口齒也伶俐。

「是我先進來打掃佛殿的,」紀鈺看了她兩眼,而他手上也確實抓著一把掃帚。

沈長樂不信,明明之前,她見這佛殿是沒有人才進來的啊,「可我進來的時候,怎麼沒瞧見你?」

「因為我在後面打掃,」紀鈺冷淡地回了一句。

就在沈長樂感慨,真不愧是日後要當皇帝的人,便是這麼小,都氣勢凌人時,突然就聽到一聲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她霍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不會是她的肚子在叫吧?可明明她早上喝了一碗紅豆薏仁粥,還吃了兩個奶黃包子呢。先前在馬車上的時候,她還吃了一塊赤豆糕點呢。她居然在紀鈺面前,肚子咕嚕咕嚕地叫,真是丟死人了。

就在沈長樂羞愧的難以自持的時候,又聽到一連串的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聲,而這一次她驚奇地發現,聲音居然是從對面傳來的。

她震驚地抬起頭,而此時對面的少年如玉般瑩白的臉頰,早已經紅了,而兩邊耳朵也是紅通通的,看起來又可愛又羞澀。

「你餓了?」沈長樂太震驚了,以至於只能問出這句廢話。

這可是紀鈺啊,萬人之上,垂拱九重,一揮手便腥風血雨的紀鈺啊,紀鈺他怎麼可能會餓地肚子咕嚕咕嚕叫呢?

可對面的少年,卻紅著耳朵,淡然地瞧了她一眼。就是這麼強裝淡定的一眼,登時讓沈長樂心中一笑,原來紀鈺小時候還有這樣可愛的一面。或許是因為她從前只見過他威嚴的一面,這樣窘迫又可愛的紀鈺,原來也這麼有趣啊。

此時她眼眶裡的淚珠也幹了,原本的傷心也一掃而空。她朝著四周看了一眼,便看見案桌之上擺放的東西。她撐著手臂,站了起來,在蒲團上面跪了一會,她的腳就有點麻了。等她走到案桌旁邊,墊著腳尖,從盤子上拿了一個蘋果,又伸手夠了另外一個。結果等拿的時候,才發現蘋果太大,她兩隻手也只能拿一個。

於是她就拿了一個蘋果回來,走到紀鈺的旁邊,遞給他:「吃吧。」

紀鈺這會才露出震驚的表情,他從來都不知居然有人敢膽大到拿佛祖的貢品,他微垂眼瞼,開口道:「這是廟裡進貢給佛祖的,不能吃,否則就是對佛祖不敬。」

沈長樂在心底翻了翻眼睛,吐槽道,你日後造了那麼多的殺孽,也不見你覺得對不起佛祖。不過這話她自然是不能說,她開口笑嘻嘻地說道:「小哥哥,你吃吧,不是說佛祖憐憫眾生,所以佛祖肯定不願見眾生挨餓啊。」

紀鈺這一次認真打量著面前的小丫頭,雖然瞧起來胖乎乎的,可一雙烏黑晶亮的眸子,看起來格外靈動。他難得露出一絲笑容,教訓道:「你這是狡辯。」

「狡辯總比餓肚子強吧,」沈長樂可不管,拉起他的手,將蘋果塞進他的手掌里。

不知為何,看見這樣的紀鈺,她的心裡有些難過。在她看來,紀鈺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怎麼可能會這麼落魄,又怎麼會餓肚子呢?

說實話,她和紀鈺雖是半路夫妻,當然嚴格來說,連夫妻都算不上。但紀鈺待她卻是一直都好,她被太后責罰,他會趕過去救自己,表面上寵愛著她,讓宮裡那些看碟下菜的太監宮女,對她不敢有絲毫的不敬。

「你別不好意思啊,佛祖肯定不會怪你的,若是怪,那是我拿了讓你吃的,怪我好了,」沈長樂看著他,一個勁地催他趕緊吃。

而此時紀鈺也終於抬起手,他看著手中又大又紅的蘋果,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就在紀鈺將半顆蘋果吃下之後,門口突然響起敲門聲,隨後順姑姑的聲音響起:「姑娘,你可說完話了?咱們該回去了。」

「我還有一點話要和佛祖說,順姑姑,你現在外面等著吧,」沈長樂看著旁邊的紀鈺,笑著沖外面喊了一句。

順姑姑站在門口,搖了搖頭,知道自家姑娘古靈精怪的,若是強行進去,只怕她又會不高興。所以便又回去,和春柳站在一處,安靜等著。

而沈長樂一直等到門口的影子消失,才開口問道:「你為什麼這個寺廟裡面啊?」

這也是她最想知道的,對於紀鈺,她知道的一向不多。所以並不知道,他幼年時,竟還有這般際遇。

紀鈺也在旁邊的蒲團上面坐了下來,陽光中殿門的窗欞格子里照射進來,細碎的灰塵在陽光之中翻滾,佛殿靜謐地讓人不忍開口說話。

「我叔父在此處修行,我父親讓我服侍叔父一段時間,」他淡淡開口。

叔父?沈長樂立即便想到那位,也怪不得她會想起他,而是因為這位實在是有名,即便是沈長樂都聽說過他的不少事迹。

本朝立國有百餘年,皇室之中也總共出了這麼一位。此人便是皇上的弟弟,封鎮南王爺,可偏偏這位王爺不戀權勢,偏愛佛法。年少時還只是喜歡和佛門高僧大德論道而已,可在他二十歲那年,皇上原本想要給他指婚,誰知他居然拒絕,還要出家。

紀家皇室,何曾出過這樣大逆不道之人。可偏偏鎮南王一副,我心意已決的模樣,竟是當真要在王府之中剃度出家。若不是皇上及時趕到,只怕他自個就要把頭髮剃光了。皇上自然大怒,命人責打他,可就算他躺在床上養了一個月的傷,傷一好,就進宮繼續哭嚎哀求。

於是皇上接著打,他接著養傷。如此反覆,後來太后實在是受不了了。鎮南王雖和皇帝不是同母兄弟,但他自幼喪母,乃是在太後宮中養大,再加上皇上年長他數十歲,所以兄弟二人關係極好,就連他讀書寫字,都是皇帝手把手教導的。所以如今兄弟二人這般,太后便向皇帝求情,不如讓他先帶髮修行。畢竟佛門清苦,鎮南王又是自小養尊處優長大,哪裡能受得了這般的清苦。

太后此舉,也是希望能通過實際行動,讓鎮南王知難而退。

皇帝想了想,最後便同意了。

這一段,沈長樂自然是知道的。因為她入京之後,關於鎮南王的事迹依舊長久不息。後來紀鈺兵變登基,還有老臣求到鎮南王跟前,只是那時他早已經剃度出家,並未見那些大臣。

所以紀鈺的叔父,並且還在佛寺之中修行的,沈長樂只能想到這位鎮南王爺。

「我叔叔一心向佛,想要剃度出家,但我父親並不情願,」紀鈺坐在旁邊沉悶地說道,顯然這個問題,並不僅僅困擾著皇上,也困擾著他。在他看來,生為皇室之人,理應以皇室榮譽為重,皇叔享盡了這世上的榮華,卻置皇室臉面如不顧,他不能苟同也無法認同。

「所以你父親將你派來勸他?」沈長樂不解地問道,雖然紀鈺說的是服侍,可鎮南王爺既然一心想出家,又怎會眷念享受,更不可能讓自己的親侄子,一個皇子來服侍他啊。

紀鈺轉頭看著旁邊的小丫頭,她雖稚齡,可條理卻清楚,可真是個聰明的小娃娃。

他點了點頭,細緻白皙的臉龐染上了一層凝重,顯然是在擔心自己並不能勸說皇叔。沈長樂看著他臉上的憂慮,在心底不由嘆了一口氣,顯然皇上那般責打,都未能令鎮南王爺回心轉意,現在的紀鈺自然是更沒有法子。況且從前世來看,最後皇上還是選擇了讓步。

「我祖母日日念經,也時常與這寺廟中大師談論佛法。有一日大師同她說,人的悟道有三階段:勘破,放下,自在。大師傅還說,我們人要放下執念,這些都是什麼意思啊?」

勘破,放下,自在。叔父已經勘破紅塵往事,並已經決定放下,可父皇卻執意相留,這又何嘗不是執念呢?

紀鈺霍地轉頭,似乎並不相信這是小丫頭隨口說出的話,一向天性多疑的他,立即冷聲問道:「這都是誰教你的?」

沈長樂嘟嘴,這人還真是說翻臉就翻臉,虧得她還勸他放下,別做無用功呢。等他叔父真的出家了,他就知道今日她說的話,是多麼多麼正確的話呢。

「只是大師傅說的話,我不懂問你而已,你若是也不知道,又幹嘛這麼凶我,」沈長樂佯裝生氣,嘟著嘴巴就站了起來。

「不和你說了,我走了,」她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撅著嘴巴,把門拉開一扇,跑了出去。

紀鈺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果核,今晨他因同叔父爭執,便忘記去膳堂用膳。結果他想要叫人送吃食過來時,又被叔父譏諷若是再這般,便將自己送回京,於是他便乾脆什麼都沒吃,就來做功課。

他在這裡,便和寺廟中的小和尚一般,要打掃佛殿,也要做功課。可偏偏這一切在他看來清苦的事情,皇叔做起來卻那般的自在。

或許皇叔真的勘破了紅塵,選擇放下。

等沈長樂出去,順姑姑見她一蹦一跳的過來,趕緊迎上去,笑道:「姑娘,定是和佛祖說了許多話吧。」

「嗯,」沈長樂點了點頭,其實不止佛祖,還有一個人呢……

一個不太重要的人,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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