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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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才有貌唯獨沒財的窮書生,偶遇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見鍾情,再見傾心,奈何小姐父母嫌棄書生窮,冷酷無情棒打鴛鴦,期間又有小姐門當戶對的未婚夫出來扮黑臉,小姐與書生的情路一波三折,幸而書生爭氣,重重阻礙下仍然金榜題名,最終抱得美人歸。
以宜生的眼光來看,這樣的故事實在有些老套。但是,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恐怕還是相當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對抑鬱不得志的窮書生們來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故事一下就圓了他們兩個夢。而對於困在樊籠里的閨閣女兒來說,又何嘗不希望自己挑選稱心如意的夫君,哪怕可能自己挑的還不如父母挑的。
又翻了幾本,卻沒第一本這麼老套了。
妖鬼仙神,詭異離奇,篇幅都不長,但一個個小故事卻都算引人入勝,也怪不得能夠暢銷。
不過,終究還是局限了些。
而且,看慣了晉江的長文,再看這頂多幾萬字一篇的話本,宜生居然還有些不習慣。
如今的話本只能算做是短篇,最多不過三五萬字,故事固然精鍊輕巧,卻因篇幅所限,影響力終究還是不如長篇。而且,宜生看了看手中幾冊薄薄的書,從紙張質地和印刻水平來看,這些話本子明顯是比較廉價的麻沙本。
麻沙乃是福建一鎮,以盛行刻書聞名,京城坊間幾乎有一半書冊都是出自麻沙。然而多不代表好,麻沙本所用竹紙質地薄脆易損,刊印也多有錯漏之處,因此麻沙本幾乎是廉價和低質的代名詞。
有錢人自然對麻沙本不屑,但對手頭不寬綽的人來說,麻沙本卻是個好東西。
就比如這奇趣堂的話本子。
薄薄的一冊,售價最多不過幾十文,最便宜的一二十文便可得,與動輒幾百文甚至幾貫的正經書相比,可以說相當便宜,普通人也買得起。
「少夫人,您也看話本子呀?」
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宜生的思緒。
她抬頭,就見到綠袖滿臉掩不住的好奇和激動。
事實上,自從見她買了話本子,紅綃和綠袖的臉上就帶著蠢蠢欲動的表情,估計原來沒摸准她買了話本子做什麼,因此也沒敢問。此時她翻完了一本,連上也沒有明顯慍色,於是,一向性子急又好衝動的綠袖便開了口。
但這話說的,雖然把宜生拉到自己的同一戰壕,卻也直接把自己,或者說把自己和紅綃都給暴露了。
也看,那不就是說自己也看?可綠袖不識字,想看也只能靠紅綃給她念。
所以,這倆丫頭估計私底下都偷偷看過話本子。
話本子不算禁物,除非是描寫太過露骨的風月□□,普通話本子也就是講故事,因此一般主家都不會明令禁止丫頭們看話本子,所以奇趣書堂里常見丫頭小廝們的身影。這些丫頭小廝有的是為少爺小姐們買書,卻也有些是買了自己看的。
可雖說不算禁物,但話本子多是講些情情愛愛的戲碼,又經常有比較出格的情節,在道德居士面前,自然也算不得什麼好東西。
因此,也有家教比較嚴格的人家,嚴令禁止家中女眷和丫頭們看話本子,比如渠家。
不過渠家終究是特例,大部分人家還是不太講究的,頂多也就約束下未出嫁的小姐,對婦人和下人卻不怎麼做約束,威遠伯府便是如此。
但是,即便主子沒有約束,看話本被發現,似乎也是件極為羞恥的事。
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好奇憧憬著話本中的浪漫瑰麗的愛情,但世情教導她,不可淫邪,不可妄念,好女子應端莊自矜,純真如白紙,直到嫁人那一刻,才能由其夫君將白紙染上顏色,在此之前,她最好什麼都不懂。
還沒嫁人的小姑娘看話本子,幻想愛情,幻想男人,被人發現了,好一點被嘲笑思春,壞一點,被說沒臉沒皮沒羞沒臊都有可能。
因此小心隱藏著,怕被發現,被嘲笑,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綠袖卻沒意識到這一點。
她年紀小,還沒開竅,看話本子就單純是看故事,只覺得話本子里的故事有趣,別的卻沒想那麼多。但紅綃不同,紅綃已經十七歲了。
一聽綠袖把兩人給暴露出來,她當即就俏臉一紅,起身作勢要掐綠袖。
綠袖嘿嘿笑著往一邊躲,嘴裡還嚷嚷著:「紅綃姐姐你做什麼?少夫人自己也看,肯定不會責怪咱們的!」
紅綃的臉更紅了,幾乎想捂住眼睛跳下馬車。
正當青春少艾,哪怕是伺候人的丫頭,也不免喜歡看那些瑰麗神奇的故事。於是,有些有餘錢的丫頭便會買上幾本話本子,然後在交好的小姐妹之間偷偷傳看著。當然,很多時候不是傳「看」,而是傳「說」,因為絕大多數丫鬟都不識字。
綠袖也是不識字的,但紅綃卻略識得一些,深奧的聖人典籍看不了,但看看幾如白話的話本子,卻沒多大問題。紅綃之前也不知道話本是什麼,直到偶然之下看到一本話本,講的是個痴情公子為無緣的愛人孤守一生的故事。
不知怎麼的,她就著了魔,將那個小故事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後來,又偶然得知了奇趣書堂的存在。紅綃做了幾年大丫頭,買話本子的錢還是有的。於是便開始偷偷讓相熟的丫鬟幫著帶話本子,有時候有空了,自己也會去親自挑選,日積月累之下,居然積攢了滿滿一箱子的話本。
但是,這事只有幾個相熟的丫鬟知曉,比如綠袖,比如綠袖之前的綠綾。因為綠袖綠綾同樣看話本,她們是「同黨」,所以不必害怕會被對方嘲笑,所以可以把這小秘密與對方分享。
可是,現在居然被少夫人知曉了!
少夫人性子好,當然不會因此罰她,但是,就算,就算是拿這事兒打趣,她也難為情啊……
紅綃捂著臉,兩頰燒地通紅。
宜生笑笑,似乎沒有看到紅綃的羞窘,只回答綠袖:「看啊,挺有意思的。」
紅綃悄悄鬆了一口氣。
這邊綠袖一聽,立刻興奮起來,巴拉巴拉地講起自己看過的那些話本子,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宜生被逗地笑了起來,就連七月似乎都有所感應,倚在宜生懷裡,黑琉璃似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看著綠袖
宜生不經意間看到七月的模樣,心裡一動,忽然起了個心思。
馬車轆轆前行,車裡笑聲不斷,紅綃也逐漸忘了方才的羞窘,在綠袖換了一個故事,講起那個最初讓她迷上話本的痴情公子故事時,也不禁入迷地聽著。
這是她最喜歡的故事,哪怕後來看了更多更曲折更好看的故事,最喜歡的,卻仍舊是這一個。綠袖演地活靈活現,車裡也不會有人嘲笑打趣她,她開始還故意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但聽到痴情公子愛慕的小姐別嫁,公子驟然得聞噩耗那一段時,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再也裝不出不在意的樣子。
終於,痴情公子的故事講完,因為是個悲劇,車廂里難得地靜了片刻,然後,紅綃便聽少夫人評價,「這樣的人,挺好。只是,太少了,終其一生也難遇到。」
綠袖不懂裝懂,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然後又興高采烈地講起下一個故事,卻是個歡歡喜喜的喜劇。
紅綃卻無心聽下去了。
她在心裡回應著少夫人:
才不是呢。
她就遇到了。
*****
歸翰齋距伯府不遠,綠袖才講完那個歡歡喜喜的故事,馬車就已經來到了伯府大門前。
曹升本準備趕著馬車從側門進去,可是,看到大門前那一幕,他手裡已經甩起的鞭子便停在半空落不下來了。
「怎麼不走了?」紅綃掀開車簾一角沖曹升道。
「姑、姑姑……」曹升結結巴巴地說著,實在說不出來,索性挪開身子,馬鞭一指前方,讓紅綃自己看。
其實,不用他指,紅綃也看到了。
威遠伯府的大門前,站著兩個女子。
一個三十來歲,一個只有十二三歲,看著像是母女倆。母女倆都身著寒酸,像是母親的中年婦人更是形容凄慘,滿面風霜。可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婦人扯著伯府大管家沈全福的衣袖,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
四周還圍了一群人。
那婦人嗓音尖利,即便馬車離大門還有幾乎百米距離,紅綃依舊可以隱約聽到她的哭訴聲。
「葉兒真是宣少爺的親生女兒啊!我要是說瞎話,讓我遭天打雷劈!」
婦人突然扯著嗓子凄慘地嚎了一聲,隔了那麼遠,紅綃也聽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回頭,一臉蒼白地看向車內的少夫人。
蘇柱兒雖然雖然人磕磣,但有那兩百畝地,按理說劉婆子也能跟著過上吃穿不愁的日子。可誰料到,在蘇姨娘八歲時,劉婆子帶著女兒投奔伯府,說蘇柱兒爛賭把家產輸得精光,後來又得病死了,家裡沒了錢也沒了男人,母女倆孤苦無依,想起老主子,就投奔伯府來了,要主動賣身為奴。
於是,轉了一圈,本來已成自由身的劉婆子和她的女兒蘇莞兒,就又成了奴僕之身。當時許多人都同情母女倆,覺得兩人命不好。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蘇莞兒成了沈承宣的姨娘,因為有兩個孩子傍身,不說最得寵,但地位卻是最穩固的,再加上還有伯夫人譚氏的支持,正牌少夫人又沒親生兒子,種種原因綜合之下,現在的蘇姨娘可以說是風光無限。
而劉婆子,自然也母憑女貴,從一個潦倒破落戶,成了現在伯府內院婆子們的頭頭。
此時,劉婆子兩手抄在袖子里,也不跟綠袖說話,只狀似不經意地往院門內瞅。那樣子,就像在打量院子里有多少值錢的東西好讓她搜刮似的。
紅綃心中不悅,眉頭微皺,但轉眼卻又笑顏如花,迎了上去。
「劉媽媽,實在不湊巧,我們姑娘正午睡呢,勞煩您回去告訴二姑娘一聲,說改日再請二姑娘來玩。」
劉婆子鼻子里噴出一聲冷哼,「你這小丫頭,還學會誆我了?我都聽見大姑娘的聲音了。二姑娘要找大姑娘玩,這是姐妹情深,你這賤蹄子故意攔著大姑娘不讓見妹妹,是什麼居心?啊?咱們少夫人最是賢良淑德,也是樂見兩位姑娘姐妹情深的,你趕緊去通稟,就說二姑娘找大姑娘玩兒,說不定還能見著姑爺呢!快去快去,少夫人指定讓大姑娘出來。」
她掐著腰,聲音粗啞如破漏的風箱,嗓門卻不小,就是屋子裡的宜生,也將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紅綃似乎又跟劉婆子說了什麼,劉婆子執意不依,推推搡搡間就要硬闖進來。
「你做什麼?劉媽媽!少夫人和姑娘在休息!」紅綃的尖叫聲傳來。
「哎呦,這都什麼時辰了,還休息個啥,小孩子就是要多跑跑跳跳才能長得好嘛,你看我們霜兒,長得多好,大姑娘就是要跟著霜兒多玩玩,才不會跟個老鼠崽兒似的……」劉婆子喋喋不休的話從遠及近,似乎已經走到了院中。
紅綃和綠袖竭力攔著,院子里其他下人卻沒一人敢上前。
宜生牽著七月,站起身,推開窗戶。
窗前擺著紫檀桌案,上面陳列著筆架、一疊宣紙,幾本宜生教七月用的數算書,以及一方硯台,一條烏木鎮紙。
院中,劉婆子臉上現出驚喜:「哎呦,我就說嘛,看看看看,少夫人這不醒著呢么?還誆我,是瞧不起老婆子我怎麼的?紅綃你這黑心爛肺的小蹄子,真該早早發賣了出去……」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
紅綃臉漲地通紅,卻依舊上前想要攔住劉婆子。綠袖早已在先前的推搡中就被推倒在地,見紅綃的動作,正要爬起來幫忙。除紅綃綠袖外,整個院子里,其餘的下人都躲得遠遠的。
「紅綃,讓開。」
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紅綃愣怔怔地停住動作,眼看著劉婆子滿臉帶笑地又往前走。
宜生將七月放在書案前的太師椅上站著,一隻手攬著七月腦後柔軟的發,將其面向自己埋進自己懷裡,一邊拿起書案上的烏木鎮紙。
「七月,捂耳朵。」
七月大眼睛里有些迷茫,但什麼都沒有問,只乖乖地抬起兩隻白胖胖的手,捂住小耳朵。
「七月乖。」宜生柔聲誇讚,甩了甩手腕。
「啊——!」
殺豬般的慘嚎響徹小院上空。
烏木鎮紙從窗內飛出,不偏不倚正正砸中劉婆子額頭。砸中額頭后,鎮紙行進受阻,偏了方向後又飛了幾米,這才力盡落地。
「啊啊啊啊——」劉婆子額頭上血流如注,她愣愣地抹了一把,看見那滿眼的鮮紅,慘嚎才脫口而出。
剛開始是真的因為疼而嚎,但逐漸地,「……殺人了!少夫人殺人了!」劉婆子高亢的叫聲傳出小院,幾乎傳遍整個威遠伯府。
「紅綃。」宜生叫了聲已經愣住的紅綃。
紅綃雙眼發亮,「少夫人!」
「掌嘴。」宜生道。
劉婆子的哭嚎頓時啞在嗓子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鴨子。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窗內的人。
紅綃也頓住了,但隨即就俐落地上前,趁著劉婆子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揚起手掌,狠狠扇了下去!
「啪!」,清脆的耳光聲。
「啊!」劉婆子的慘嚎聲。
紅綃右臂微抖,只覺得手心發麻,心裡卻有種暢快之感。
這劉婆子,仗著自己女兒成了姨娘,平日里可沒少欺負她們這些小丫頭,跟了夫人後還好些,以往還沒伺候夫人的時候,劉婆子簡直是掌握小丫頭們生殺大權的閻王,得罪她后被發賣的小丫頭就有好幾個。
「少夫人你行行好饒了老婆子吧,老婆子給你下跪,給你磕頭,我不該來找大姑娘啊!我不知道少夫人不喜歡姑娘們一起玩啊!老婆子只以為少夫人寬容大度又心慈,肯定樂見姑娘們姐妹情深,這才衝撞了少夫人,我該死啊!只是斗膽求求少夫人,看在老婆子伺候了夫人十幾年的份兒上,饒我一命啊,老婆子給你磕頭了啊……」
又一聲慘嚎過後,劉婆子捂著額頭,反應過來后正要上前扑打紅綃,眼珠一轉,忽然又乾嚎起來,聲音甚至比之前更大。一邊嚎著,又一邊作勢要跪下磕頭
「紅綃。」
相比劉婆子響亮的嗓門,宜生的聲音很輕,但紅綃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繼續打,打到叫不出來為止。」
紅綃甩甩髮麻的手,快速上前,對準正彎著腰似乎要磕頭的劉婆子,再次狠狠扇了下去!
紅綃雖然是女子,身材又苗條,但到底正當青年,身強體健,這一掌使出全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消受的。劉婆子又彎著腰,身子不穩,是以一掌下去,劉婆子就跟不倒翁似的,原地晃了三晃,才終於站穩了身子。
但是,剛剛站穩,耳邊就又聽見清脆的耳光聲,隨即,已經腫起的臉頰更加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啪!」
「饒、饒命啊!」
「啪!」
「別打了老婆子認錯了,少夫人您——」
「啪!」
「發發慈悲——」
「啪!」
「啪啪!」
紅綃的手臂已經麻木不堪,眼睛里看不到別的,也聽不到別的,只記得少夫人的那句話,「繼續打,打到叫不出來為止。」可是劉婆子還在叫,那就繼續打。
劉婆子終於明白撒潑使計沒用,想要反抗,但是,已經晚了。
額頭的傷並不算太重,不然她也不會有力氣哭嚎賣慘順帶耍心眼子,僅僅額頭上的傷還不算什麼,但還有緊接著的一個個耳光,劉婆子上了年紀,身體又幾乎被酒精掏空,受傷又失了先機之後,即便有心,也完全無法再反抗紅綃。
她開始哭嚎叫罵著讓一起來的婆子幫忙。
那婆子躊躇了下,想起蘇姨娘,正要上前,眼睛往窗戶一瞅,便見站在窗前面色沉靜的少夫人,以及少夫人手裡的那方沉甸甸的硯台。
鎮紙是木頭的,砸到頂多受傷,還死不了人,但是,那硯台可是石頭的啊!
婆子打了個哆嗦,後退幾步,試圖將自己碩大的身軀藏進花木里。
院子里的其他下人則更加噤若寒蟬。
於是,一時間,院子里竟只剩下清脆的耳光聲和劉婆子的叫罵和求饒聲。
然而,無論劉婆子怎麼叫罵,怎麼求饒,那耳光聲依舊不停,雨點一樣落下來,噼里啪啦,將劉婆子的話聲割裂地七零八碎。
最後,終於只剩下耳光聲。
不知何時,劉婆子已經沒了聲息,
「好了,紅綃。」一道足以稱得上溫和的女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
紅綃茫然地轉了頭,看到窗內宜生的臉,揚起的手臂才終於無力地垂下。
好酸。
打人真是個力氣活。
劉婆子癱軟在地,鼻涕眼淚合著鮮血糊了滿臉,被打的那半邊臉頰更是腫地老高,跟另一邊枯瘦的臉頰形成鮮明對比。她癱軟著一動不動,若不是還有小聲的□□和嗚咽,幾乎讓人以為已經是個死人。
即便耳光已經停下來,她也不敢再說什麼了。
耳中似乎還有那一聲又一聲清脆的啪啪聲,聲聲響在耳邊,然而,比耳光聲更可怕的,是那個女人溫和,卻恐怖之極的聲音。她溫和地讓女兒捂上耳朵、溫和地將鎮紙狠狠砸向她的額頭、溫和地吩咐丫鬟打自己;即便已經在話語里設下陷阱指桑罵槐,她卻依舊用著那樣溫和的聲音,像吩咐丫鬟捶腿打扇一般,說出「繼續打,打到叫不出來為止」的話。
這哪裡是眾人口中賢良軟弱的少夫人,分明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魔,惡魔!
「知道為什麼打你么?」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劉婆子渾身一哆嗦,顫抖著睜開一隻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身前。
那個女人,那個她從來都以為軟弱可欺,從來都以為終究會被自己女兒取代的女人,正站在自己身前,身著雪青色素紗中衣,髮髻鬆鬆挽就,眼眸沉靜如秋水,全身上下一塵不染,連懷裡擁著的女孩兒都乾淨漂亮地不似塵世之人。
越發襯托出她的卑微和狼狽。
她囁嚅著:「我錯了、我錯了,少夫人饒了我吧……錯了錯了……」
「錯在哪裡?」然而那人卻不依不饒。
「錯在不該來打擾少夫人和小姐,錯在不該強闖院子,錯在——」
「——娘!」
伴隨著一道悲切凄厲的女聲,小院的寧靜被打破。
蘇姨娘提著裙子,滿臉淚珠地跑到劉婆子身邊,抱著滿身狼狽的劉婆子痛哭,而在蘇姨娘身後,還有許多人。
蘇姨娘的兒女沈文密沈瓊霜,以及威遠伯夫人譚氏是一波,這波人之後,還有一群人,卻是從西邊趕來的西府二夫人聶氏,二少夫人李氏。
老威遠伯沈振英有三子,長子沈問知襲了爵,居東府,次子沈問章居西府,兩府本是一個宅院,不過因分家,區別了叫法而已,若論空間,其實還是在一個大宅院里住著。宜生的院子偏離東府上房,離西府倒不遠,劉婆子之前的哭嚎,想來是既傳到了東府上房,也傳到了西府。
兩撥人,主子下人加一起,足有十幾號人,瞬間就將原本空蕩蕩的小院擠得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