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四十千

18.四十千

有姝正為自己逃出王家那個狼窟而感到慶幸,男童卻已張開滿是利齒的嘴,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但他依然失敗了,隔了幾丈遠便被某種無形之力彈開。女-童怕他飄走,連忙將他拽回來。兩隻鬼圍著涼亭急急轉圈,又是張牙舞爪,又是拳打腳踢,卻始終不敢靠近。

王天佑究竟對這姐弟兩幹了什麼?竟讓他們恨不得生吃了他?有姝心下好奇,卻並不打算多管閑事。雖然王家拋棄了他,但他卻沒有報復回去的念頭。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有姝做事向來講究一個公平,王家對他置之不理,他也對王家視如陌路,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便好。倘若王家非要弄死他,他才會出手。

思忖間,亭內眾人已開始吟詩作畫。王天佑一歲能說話,三歲能寫詩,九歲考上秀才,十五歲已成為大明皇朝最年幼的舉人,在上京素有絕世神童之稱。論起書畫一道,他排第二,在場眾人無人敢攀第一,便是最年長的幾位也緘口不語,只管朝他看去。

王天佑也不謙讓,叫婢女鋪開一張雪白宣紙,信手寫了一篇駢文。駢文說穿了不過是一種文字遊戲,受限于格式,很難表達出深刻的含義和豐富的內容,不過是運用典故、堆砌辭藻,以達到炫耀文採的目的。但時下的文人墨客卻樂此不疲,誰能做出一篇班香宋艷之賦,片刻就能名滿上京。

王天佑尚未寫完,旁觀者已是讚嘆不已,還有人搖頭晃腦的吟誦,表情十分沉醉。最後一字落下,他淡笑拱手,「還請各位指正。」

兩隻小鬼越發不甘,又是嘶吼又是哭嚎,眼眶漸漸流下血淚,顯然已恨到極致。若有人看得見這可怖的場面,是否還能說出那些溢美之詞?有姝垂眸,撇了撇嘴。

待墨跡干透,眾人爭相傳遞這篇文章,衛國公世子看完后將之遞給昔年好友,笑道,「當年殿下的文章亦是上京一絕,如今十年過去,正該看看年青一代的水準。」

姬長夜只瞥了一眼便擺手,「不過爾爾,不看也罷。」不提王家與四皇子的關係,也不論王天佑對他的態度,單他是王象乾的庶子,而王象乾為了這母子倆著力打壓有姝及宋氏,他對對方就提不起半點好感。

不過爾爾?王天佑縱橫文壇,還未遇見過如此低劣的評判,頓時厲聲詰問,「殿下尚未看完便武斷開口,是否有失公允?還請殿下仔細看一遍再指正。」

「本殿許久未歸京,京中人卻已忘了本殿有過目不忘之能。指正?你尚且沒有那個資格,本殿的義弟倒是能與你討教一二。」姬長夜將站在自己身後啃糕餅的少年拉過來,溫聲道,「有姝,好好教教王公子。」

有姝連忙把糕餅包好,放回袖袋,認真應諾,「主子放心,我一定好好教王公子做人。」主子的命令,他定然全力以赴。

姬長夜輕輕抹掉他嘴角的糕點渣,笑道,「說了多少次,別叫本殿主子,叫兄長。」

「好的主子。」有姝抿唇,擠出兩個小酒窩。

看見一旁忍笑的衛世子,姬長夜頗有種扶額的衝動。在他心中,有姝早已不是什麼下仆,而是他最親近的人,但無論他提醒多少次,有姝總不願意改換稱呼,彷彿很喜歡「主子」二字。罷了罷了,隨他去吧。

姬長夜勉強壓下戳弄少年酒窩的衝動,站起身,親自為他鋪好宣紙,磨好墨。如果說王天佑是絕世神童,那學什麼會什麼的有姝又該怎樣稱呼?今日,他便要讓這些人看看,什麼叫「井底之蛙」,什麼叫「一山還有一山高」。

有姝幾乎不用思考,提筆蘸了墨汁便開始書寫。他從小伴在姬長夜身邊,字體在潛移默化中早已與對方神似,龍飛鳳舞、鐵畫銀鉤的狂草襯上春葩麗藻的文章,正可謂交相輝映、銜華佩實。

「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好好好!開篇就氣勢磅礴、璧坐璣馳!好文,唯吾平生僅見,無出其右爾!」旁人還沉浸在駭然中,衛世子已拍案叫絕。

如果說王天佑的文章是傳世佳作,那這篇辭賦便是獨步天下,無有來者,兩文並排而放,高下立見。眾人訥訥難言,心道十年過去,三皇子依然沒墜了元后嫡子的威名,身邊竟也藏龍卧虎,人才輩出。

王天佑則漲紅了面頰,看看桌上辭賦,又看看漫不經心的三皇子和少年,直接甩袖離去。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沒想到所謂的京城三少之首竟如此輸不起,心性委實狹隘了些。罷了,有姝,咱們走。」姬長夜牽著少年緩步離去。他早知道有姝才學不凡,且每日都在進益,若非他死活不肯去參加科舉,如今哪裡有王天佑什麼事兒?

有姝取出糕餅繼續啃,心裡卻若有所思。方才,王天佑的貼身丫鬟一直盯著自己,離去時還頻頻回頭,面露驚異,是否已發現自己身世?因為心裡存著事,吃齋飯時他有些食不知味,草草扒了兩碗飯便作罷。姬長夜只當他看見王家人心生觸動,將他叫到一旁溫言軟語地安慰了一番,又摟著睡了一覺。

再起床時,有姝果然正常了許多,叫姬長夜心裡暗暗發笑。這十五年當真白長了,還像小時候那般,只要吃飽、穿暖、睡好,便沒煩沒惱、快快活活的。不過這樣也好,這才是他喜歡的有姝。

有姝剛穿好衣服,尚來不及穿鞋,赤著腳站在團花地毯上,一頭長及腳踝的墨發披散在肩頭,襯著還未睡醒的濡-濕雙眸,看上去像個迷了路的孩子,頗為惹人憐愛。姬長夜一隻手摟著他細-腰,一隻手勾住他腿彎,將他抱起來掂了掂,笑道,「我家有姝最近好像瘦了,看來得提早回去補一補,否則吃了齋菜只會更瘦。」

雖然有姝沒心沒肺,但姬長夜到底不敢讓少年長久與王家人待在一塊兒。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孩子,看見他心不在焉、悶悶不樂,姬長夜心疼得厲害,若非舊友在此,恨不能馬上打道回府。

有姝反射性的去摟青年脖頸,臉上沒個笑模樣,腮側卻隱隱顯出兩隻小酒窩,並習慣性的湊近,用鼻尖去磨蹭青年光潔的下巴。兩人朝夕相處十年,並不覺得如何,但在旁人看來,這樣的舉止實在有些親密得過分。尤其少年還長著那樣一張燦若春華、皎如秋月的臉,又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很容易叫人遐想。

菩提寺的主持玄明法師與三皇子乃忘年之交,沒遞拜帖便徑直找上門,看清屋內情景,忙移開視線,言道,「看來貧僧來得不是時候?」

「哪裡,大師快請進。」姬長夜立馬放下有姝,歉然道,「煩請大師稍等片刻。」邊說邊幫少年穿上鞋襪,束好頭髮。

玄明法師更感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好在姬長夜帶小孩的經驗很豐富,很快將有姝捯飭整齊,讓他自己出門去玩。有姝哪裡敢走,推開房間的窗戶,指著院外的石桌,「我在外面吃點心,主子一抬眼就能看見我了。」

少年從小-便愛黏著自己,趕都趕不走,這一點時時讓姬長夜苦惱,卻又時時讓他動容。經歷過喪母之痛,也遭受過親人的背叛,他早已對人心失去了所有期待。他能用最溫柔的假面來行那最殘忍之事,卻屢屢敗在有姝不走心的一句話,亦或不經意的一個擁抱。

或許旁人會對少年不依不撓的糾纏感到厭煩,但姬長夜並不在此列。事實上,他很喜歡有姝對自己的依賴,正是因為這份依賴,讓陷入自我否定深淵的姬長夜重拾信心。當全天下都試圖抹殺他的存在時,忽然出現一個只有依附他才能活命的人,那感覺似凍僵的行者遇見一團火焰,除了迫不及待的撲過去,沒有別的選擇。

他點點少年鼻尖,寵溺道,「去吧,別吃得太雜,當心又拉肚子。」

有姝想起上次吃錯東西上吐下瀉,害的青年不眠不休照顧了自己整整一夜的事,耳根有些發紅。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跨出房門。阿大、阿二立馬端來幾盤糕點放在石桌上。

玄明法師很少過問俗事,雖覺得二人關係不大正常,卻也當做毫無所覺,伸手邀請小友手談一局。二人靠窗而坐,緩緩擺放棋子。有姝則一面修鍊精神力,一面啃核桃酥。

片刻后,一名中年僕婦在院門外來回走動,狀似無意,目光卻時不時朝少年臉上瞟。走了七八趟,她表情一肅,似是確定了什麼,然後飛奔而去。過了半盞茶功夫,又來一名中年僕婦,招手喚道,「小兄弟,我家夫人給三皇子送來一籃蔬果,都是莊子里剛摘下的,新鮮得很,你來接一接。」

聽說有吃的,有姝立馬站起來,算了算院門與自家主子的距離,明顯超過二十米,便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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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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