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四十千
有姝吸了一口猶覺得不夠保險,還想再吸幾口,卻又擔心之前動作太大,驚醒了青年。他趴伏在枕邊,一面控制著呼吸,一面輕聲叫喚,「主子,主子?你醒了嗎?」
姬長夜便是徹底清醒過來,這會兒也不敢有絲毫動作。他現在亂得很,原以為有姝要做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事,卻沒料他竟然偷吻自己。他為何如此?心情大起大落,乍悲乍喜,姬長夜越發無措。
感覺到少年灼熱的鼻息再次吹拂過來,他翻了個身,假裝吟語幾句,好叫對方知難而退。但龍氣對於有姝來說等同於性命,如果睡夢中得不到,逼急了他真會青天白日的強吻過去。故此,雖被嚇地抖了抖,他依然沒放棄,而是從大床里側悄悄溜到外側,蹲在腳踏上,認真審視青年睡容。
過了大約半刻鐘,青年沒再翻身,呼吸也極為綿長平穩。有姝放下高懸的心,再次慢慢湊近,用舌尖撬開對方齒縫。
姬長夜藏於被褥中的手猛然握成拳頭,很是受不了這種軟糯的、香滑的觸感。他從未吻過任何人,自從被陷害之後,更視郭倫之事為洪水猛獸,避之不及。這些年,唯一能靠近他的人,除了有姝再無第二個。他們相依為命,形影不離,恐怕正是這種旁人無法插足的親密,才致使有姝誤入歧途。
有姝他,他竟然心悅於我!思及此,姬長夜只覺心如擂鼓,頭腦眩暈,失神間,少年的舌尖已再次探入口中,一點一點勾勾纏纏的將他口內的唾液吸吮出去。靜謐的夜晚,空寂的房間,吞咽津-液的粘膩聲響令他的身體逐漸開始發熱。
這奇怪的反應迫使他不得不去思考一些嚴肅的問題,譬如:要不要忽然醒過來,嚴正地告訴少年你逾矩了?然而這個想法甫一出現,便立刻被姬長夜壓制下去。不行,這樣做只會嚇到有姝,繼而讓他無地自容。他有可能會奪路而逃,也有可能藏在被子里難堪地哭泣。想起少年淚眼迷濛,驚慌失措的模樣,他捨不得,到底還是捨不得。
腦海中反覆斟酌各種各樣的可能,姬長夜最終選擇了按兵不動。
有姝這邊還在忙碌,吸完口中的津-液,見青年唇角和下顎也粘了一線銀絲,便輕輕地、細細密密地舔-舐乾淨。自覺吸夠了,他才從床腳鑽入里側,懷裡攏著被子喃喃道,「滋味一點兒也不奇怪,挺甜的。」話落咂摸咂摸嘴,似在回味。
少年壓根不會接吻,活似只小狗,僅會舔來舔-去,吸了又吸,像在進食。但姬長夜卻被這毫無章法的親吻弄得方寸大亂,又被他純真質樸的話語逗得哭笑不得,一時間百味雜陳。直到少年躺下,蓋好被子呼呼睡去,他才長出口氣,素來平靜如水的心房泛起層層巨浪。
他翻過身,凝視少年恬淡乖巧的睡顏,喟然長嘆,「有姝,我該如何待你才好?」
今夜,註定有人酣然入夢,亦有人輾轉難眠。
翌日,有姝習慣性的在辰時醒來,卻發現主子早已穿戴整齊,正準備出門。他早已忘了自己吸食龍氣的事,一咕嚕爬起來,快速穿好衣袍,亦步亦趨的跟上。
姬長夜匆匆瞥了少年一眼,恍然間憶起兩人初次見面的情景。當時他還那般幼小,大約只三尺高,皮膚蠟黃、身體消瘦,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跑。而今,他長高了,長大了,快活起來的時候卻還跟往昔一般,眼裡除了明媚的陽光,並無一絲雜質。
這畢竟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姬長夜看著他由一個奶娃娃,長成風度翩翩的少年郎,雖名義上是主僕,實際卻與父子無異。他給他餵過飯,替他穿過衣,甚至在打雷閃電的夜晚為他哼唱過催眠的歌謠。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孩子長大了,竟會對自己懷抱著那樣的綺念。
龍陽之道有違天和,他絕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孩子在這條歧路上越走越遠。然而明說是萬萬不能的,有姝自尊心極強,怕是會做出什麼傻事。最好的辦法是潛移默化的引導,令他將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移到別處。
姬長夜苦苦思索,未曾發覺自己對昨晚的親吻,除了震驚、擔憂之外,竟無絲毫抵觸,亦無半點反感之心。
二人一路無話,先後步入衛世子暫居的院落。由於昨天已經約好,衛世子正坐在一株菩提樹下等待,面前的石桌擺放著各類早點,香味順著晨風徐徐飄來,很是提神醒腦。
有姝昨晚做了壞事,雖然沒怎麼放在心上,但綳了半宿的神經,到底顯出幾分疲累,蔫頭耷腦的跟在後面,聞見食物香氣才眼睛一亮,快走幾步。看見急急往前沖的少年,姬長夜也醒過神來,一面失笑一面沖衛世子頷首,「林韜,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衛林韜見過三皇子,快請入座。」衛世子立刻上前行禮,坐定后迫不及待地詢問好友這十年過得如何。二人久不動筷,有姝面對一桌美味早點也只能幹看著,舌頭探出少許,被薄而優美的上下唇夾住,露出一丁點粉尖。他不著痕迹的舔-了舔唇,少頃又舔-了舔,清澈雙眸中流露出擋也擋不住的渴望。
少年本就長得秀美靈動,文采更是絕世無雙,衛世子又豈會忽略他。見他露出這副模樣,不但不覺得失禮,反而歡喜極了。他已經許久沒見過如此不懂得掩飾情緒的人,對方在想些什麼,幾乎一眼就能看穿。與這樣的人在一處,無疑是極為輕鬆愉快的。
「有姝可是餓了?怪我,只顧著說話,竟忘了待客。來,吃一個豆沙包子。」衛世子笑著給少年夾菜。
有姝是末世人,警惕性很高,別看他嘴饞,什麼都想吃,卻從不碰陌生人遞來的食物。他沖衛世子擠了擠小酒窩,以示感謝,然後看向主子,無聲詢問道,「我能吃嗎?」
這般作態,竟似那最忠心的小狗,可憐,卻也萬分可愛。衛世子不以為忤,反倒對少年更添了幾分喜愛,不由伸出手去撫摸-他黑而柔亮的髮絲。
姬長夜不知怎的,快速將好友的手拂開,這才頷首道,「吃吧。」
有姝立刻拿起豆沙包吃起來。他的吃相很有特色,遇見豆沙包、肉包、菜包之類的食物,必先小口小口啃掉外面那層半圓形的麵皮,只留下底部和其上的餡料,然後張大嘴一口吞掉,雙頰一鼓一鼓的咀嚼。由於吞掉的動作太過豪爽,心情太過急迫,還會無意識的發出嗷嗚聲,像只餓了大半年的虎崽子。
姬長夜早已習慣了他這副作態,衛世子卻是頭回見,與好友說著說著便會忍不住偏過去,定定看向少年,目中滿是喜愛之情。裝模作樣、拿腔拿調的士族公子見得多了,還真沒見過如此率真的。
「這種素菜包亦是菩提寺一絕,有姝快嘗嘗。」眼見少年吃完了,他立刻又夾了一個,照顧的十分殷勤周到。
「謝謝衛世子。」有姝禮貌道謝,再次一點一點啃去麵皮。
看看少年沾滿豆沙的甜蜜粉唇,姬長夜心尖微動,再看看好友對他目不轉睛的凝視,卻又莫名其妙的煩躁起來。待有姝吃完素菜包,他拿起一塊糯米糕遞過去,吩咐道,「我與世子有事要談,你若是吃飽了便自個兒去外面玩玩,讓阿大跟著你,別亂跑。」
說這話時,他還擔心少年像往常那樣纏著自己不放,已想好了幾百種說辭推拒。他在引導少年走回正途的同時,必要慢慢疏遠他,令他知道自己並非他生活的全部。
然而這次,他卻是料錯了。有姝本有些不願,猛然間想起自己昨晚乾的「好事」,立刻揣上糕點屁顛屁顛的跑了。他迫切的想要看看,這龍津到底有沒有辟邪的功效。
看著撒歡而去的少年,衛世子笑嘆一句「天真爛漫」,姬長夜卻好半天回不過神。他沒想到有姝會離開的如此乾脆,他不該像往常那般攀在自己身上軟語哀求嗎?不該摟緊自己腰身賴著不走嗎?不該一面叫著主子一面用濕漉漉的眼瞳凝視自己嗎?
他就那樣飛快地跑走了,自始至終未曾回頭。說實話,姬長夜很不習慣這樣的少年,心內竟緩緩升起一絲難以名狀的寂寥與落寞。但他很快就調整過來,繼續與衛世子談話。
擔心龍氣沒吸夠,亦或者被女鬼欺騙,有姝沒敢跑遠,只在衛世子的院落外來回走動。倘若厲鬼出現,他能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主子身邊。但厲鬼沒等來,卻等來了時常纏著王家兄妹的兩隻小鬼。他們悄悄將一些綠色藤蔓拉到有姝必經的道路上,然後蹲在一旁的草叢裡等待。
這種藤蔓名喚刺兒茄,顧名思義,藤條上自然長滿尖刺,能扎穿鞋底,還帶有微量毒素,會使人短暫麻痹。兩隻小鬼以為有姝是凡人,看不見他們的所作所為,故而十分囂張大膽。
我與他們無冤無仇,他們為何要暗害於我?有姝心中疑惑,面上卻分毫不顯,極其自然地避開了刺藤。
小鬼失望的嘆息,卻不肯罷休,跑到他前方,又慢慢地,不著痕迹地扯了幾根藤條。小路兩旁長滿茂盛草木,時而有微風刮過,簌簌作響,他們這番動作倒也並不惹人注意。
有姝抿抿唇,準備再次跨過去,心道龍氣算是白吸了,這兩隻小鬼一點兒也不害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