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四十千

23.四十千

因安華郡主早一步領著各家貴女回到菩提寺,寺內女眷對山中發生的一切或多或少已有耳聞。礙於名聲,安華郡主的母親不敢大肆聲張,給各家送了禮,暗示他們莫要多口多舌,便立即收拾細軟返家。

此次禮佛王老夫人乃東道主,各家都是受她邀請而來,忽見蕭貴妃的嫡親嫂嫂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匆忙離去,她不免心生疑竇,立即遣人出去打聽。不打聽還好,一打聽,簡直有天塌地陷之感。

「此事絕不可能!我的乖孫豈是那等狷狂浪蕩之人!」老夫人雖嘴上不肯承認,內里卻忐忑不安,帶著臉色煞白、汲汲皇皇的林氏疾步前往寺門,想看看乖孫回來沒有。

一行人剛到,就見車隊轟隆隆駛過來,一群少年郎接二連三跳下車,看見王家人既不行禮作揖,也不點頭示意,似避蛇蠍般遠遠繞開了。有姝也混在人群中,定睛看那林氏,便見她背後附著著一團黑霧,忽而顯出一張男子面孔,忽而又探出一顆女子頭顱,不過幾息竟變換了五六個鬼影,可見生平造了幾多罪孽。

有姝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走過,引得她頻頻望過來,眼神怨毒。而她背後的黑霧卻在兩隻鬼童的恐嚇下瞬間消散,等少年走遠了方重新凝聚。

看見自家的馬車,林氏顧不上探究眾人詭異的表現,連忙快走幾步掀開車簾,就見兒子被五花大綁地丟在角落,女兒不停痛哭,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雙兒女便是林氏的逆鱗,她一面讓僕役將兄妹二人抱下來,一面揪住走在最後的,同樣抱著自家妹妹的方毅,怒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捆住我兒!」

「捆他又如何?我還想宰了他!你甭找我的茬兒,還是好好想想該如何平息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怒火吧!」方毅年輕氣盛,當即頂撞回去,趁林氏大駭之下掙脫鉗制,匆忙跑了。他也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回去說呢。安華郡主碰不得,他家妹妹就能隨意踐踏嗎?王家把他方家當成了什麼?豬狗?

老夫人眼見眾人避王家如蛇蠍,又見孫女邊哭邊唾罵兄長,越發感到不妙。難不成,孫兒果真欺辱了安華郡主?事情究竟是怎樣發生的?

未曾得到具體細節,她尚且還存著幾分僥倖之心,讓僕婦將孫女帶入房中暗暗盤問,也好想些對策。王君夕知道母親出身卑微,見識短淺,只懂爭風吃醋,遇見大事便靠不住,自己閨譽受損,婚事也有可能取消,唯有出身高門的老夫人能為自己斡旋一二,便一五一十說了。

王老夫人頓時有如五雷轟頂,肝膽俱裂,戳著孫女額頭直罵孽畜。什麼絕世神童、京城三少,原來竟是個色中餓鬼,現如今還被扒了人皮露出原形,欺凌到皇家頭上去了。該如何善了?該如何善了啊?

王老夫人扶著額頭慢慢倒下,暈死前勉力吩咐,「快,快去給老太爺和老爺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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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人好一陣兵荒馬亂,有姝卻優哉游哉地跑到廚房,向火頭僧要了兩個熱饅頭。

他這裡只顧著吃,與衛世子對弈的姬長夜卻時時感到心神不寧,雖阿大遞了信,說潛在有姝身邊去了後山,絕不會讓他出事,但只要一想到他與王天佑待在一處,腦海中便會止不住浮現各種驚險畫面。

「啪嗒」一聲脆響,他扔掉手中的棋子,沉聲詢問,「後山似乎有一斷崖名為虎跳崖,地勢十分險峻?」

「正是,聽說每年都會摔死幾個人。」衛世子不明所以。

姬長夜心臟狠狠一顫,猛然站起身往外走,因動作太過急迫,將棋盤都掀翻了。被黑白棋子淋了一身的衛世子連忙追過去,詢問他出了何事。

姬長夜不答,只管叫阿二備馬,剛行至院門口,就見有姝溜溜達達地走了過來。

「主子……」少年面無表情,腮側卻顯出兩個小小的酒窩,看上去十分乖巧可愛。他快走兩步,展開雙臂,像只歸巢的雛鳥。

姬長夜高懸的心轟然落地,動作略為粗-魯的將他扯到身邊,上上下下摸索,看見他胸前似少女一般高高隆-起兩團,表情又是一變。衛世子也非常驚奇,連忙撇開目光,尷尬道,「原來有姝竟是女扮男裝,之前本世子多有唐突,還請見諒。」有姝、有姝,難怪總覺得這名字女氣,長相也太過秀麗了些。

有姝額角微微抽-搐,探入衣襟,將藏在懷裡的兩個大白饅頭取出來。隨行左右的兩隻小鬼笑倒在地,衛世子面色變來變去,終是以拳抵唇,免得自己失禮,然而還是有「噗嗤噗嗤」的聲響從嘴角泄-出。

姬長夜卻怎麼也笑不出來,用力將少年摟入懷中,訓斥道,「明知王天佑對你不懷好意,為何還要與他出去?我的有姝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蠢鈍?」

「我……」剛起了個頭,有姝便意識到不能把兩隻小鬼的存在泄露出去,只得老實認錯,並且保證下不為列。

姬長夜這才安心,眼見少年舒舒服服的窩在自己懷中,用毛茸茸的腦袋磨蹭自己胸膛,滿臉都是濃濃的眷戀之色,便又開始後悔。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疏遠有姝,讓他學會獨立,卻為何在他離開的短短一個時辰內就頻頻感到坐如針扎、芒刺在背?若是一味寵著他,護著他,將他納入羽翼之下遮風擋雨,他對自己的情感非但不會消磨,只會愈加深沉。屆時,當自己離開,他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娶妻生子?

所以,為了有姝的幸福安康,你該放手了!他如是告誡自己,然後輕輕推開少年,故作淡然道,「好了,既知道錯了,下回便該避開居心叵測之人。你若是不站在危牆下,又何來坍塌之禍?」

有姝一面應諾一面將饅頭重新塞入懷中,免得熱氣消散。

衛世子也不過問少年與王天佑的恩怨,只看著他笑。少年時而靈性,時而乖巧,時而又蠢蠢獃獃,但不管何種樣貌,都那般招人喜歡,難怪冷情如姬長夜也甘願為他操碎了心。

姬長夜瞥見好友寵溺的表情,窒悶感再次襲上心頭。他定了定神,正準備把有姝打發走,有姝卻在兩個小鬼的慫恿下先行告辭。

「主子,我出去玩了,飯點再回來,若是過了飯點還不見我,你就自個兒先吃。我這裡有儲備糧。」少年拍了拍鼓-脹的胸口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看見他漸行漸遠地背影,姬長夜臉色青白變幻,終是看向衛世子,強笑道,「孩子長大了,玩心也重了。」

「這個年齡的孩子都是如此,若被拘得久了,一旦放出去便似斷線風箏,又似乳燕投林,一去不返。你呀,正該讓他鬆快鬆快,別管得太嚴。」衛世子語重心長的告誡好友。

姬長夜反覆咀嚼「一去不返」四個字,連最為堅固的溫和假面都戴不住了,黑沉雙眸溢滿苦澀,嘴角也抿成一條嚴苛的直線。若是徹底放手,有姝果真會離開?想起總愛賴在自己身邊的孩子,他搖了搖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有姝在兩隻小鬼的指引下爬上生長在院牆邊的一棵大樹,透過濃密枝葉往牆外看,正是王家人居住的院子。院內人頭攢動,擠擠搡搡,還不時傳來謾罵聲,似乎正爆發一場衝突。

推搡的兩撥人你來我往鬧了許久,才見王老夫人在林氏的攙扶下緩緩走出,手裡捏著兩串焦黑佛珠,言之鑿鑿地道,「你若不信,便把這佛珠拿去給玄明大師查驗,看看老生是否說謊。我孫兒之所以發狂並非故意為之,而是中了邪!我已與玄明大師商議好,明日午時為他誦經驅邪。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那裡,我兒也已前去請罪並解釋緣由,你們若心存疑慮,明日自可去道場旁觀。」

一直謾罵不休的中年婦女越眾而出,將那兩串佛珠接過來看了看,聞了聞。佛珠已燒得焦黑,並伴有一股惡臭,拿在手裡只覺一縷寒氣順著掌心的穴-道鑽入體內,似有侵佔之意。中年婦女,也就是方毅和方芳的母親,原以為王家人是在胡謅,見此情景才悚然一驚,不免信了七八分。

她像是被燙了手一般將佛珠扔開,冷笑道,「那麼我明日再來,且看看玄明法師怎麼個說法。」

王老夫人親自將她送到門口,等一行人走遠才看向林氏,吩咐道,「一串佛珠留下做法,一串佛珠送入太子府,叫太子殿下請個高人看看,以證我孫子、孫女清白。」好在有鬼神背鍋,王家這回總不至傷筋動骨。

「玄明法師很厲害?」看到這裡,有姝在腦內與小鬼們溝通。

「很厲害,比之藏北活佛也不差多少。」鬼童露出驚恐的神色,繼續道,「順著佛珠上的怨氣,他輕而易舉就能找到我們。」

有姝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個饅頭,掰成兩半,咬破指尖各滴了一滴血,安慰道,「不怕,吃點東西壓壓驚。」

兩隻小鬼立刻歡喜起來,接過饅頭大口咀嚼,含糊道,「玄明法師再厲害也比不過大人,更比不過大人的主子。」

「嗯,主子自是天下無敵。」有姝深有同感,忍不住擠了擠腮邊的小酒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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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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