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夏均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這距離他們設想的百分之九十的數據實在是差太遠了。

但現在只剩下最後三份變異青霉素，保質期只有十二個小時，要再去國外找變異青黴菌的話，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時間又肯定要超過十二小時，去了就意味著這三份變異青霉素都會變質不能使用，如果找不到，那麼這次機會就永遠錯過了。

而如果直接開始回生的話……有百分之四十的失敗可能性，那不是身體崩毀還能重生，而是徹徹底底的滅亡，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這個風險實在太大也太可怕，他們賭不起。

研究室里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之後，夏均才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開了口。

「我們放棄。」

憂離剛要開口，夏均就對她搖了搖頭。

「百分之四十的失敗率實在太高了，我接受不了這個風險。放棄了這次機會，以後也許還能找到其他的方法……」

他說到這裡，聲音弱了下去，自己也沒有什麼底氣。回生計劃本來就艱難無比，從兩年多以前開始，耗費了無數時間精力不說，能夠進行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是他們的運氣值爆表了。

無論是晶礦，白骨魔芋還是變異青黴菌，能找到都屬於意外情況，這次放棄的話，能夠再湊齊到三種材料的機會太過渺茫，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

但夏均只不過微微停頓了一下，語氣仍然十分堅決，不容辯駁。

「……不管怎麼樣，你能不能變成人類，對我來說沒有你能不能生存那麼重要。即使你一輩子都是喪屍，我也不在乎。」

如果在乎的話，一開始他就不會愛上她了。

憂離一向是絕大多數事情都聽夏均的，雖然她很想變成和夏均一樣的人類，但夏均這麼堅持反對，她便也乖乖地不再說什麼。

「我問問景行吧。」墨子卿嘆了口氣，「他恐怕會比你們決定得更乾脆。」

他果然沒有猜錯。把趙景行叫到研究所這邊來，對他說了這件事之後，趙景行開始時也是一片沉默，但只過了片刻時間，就給出了斬釘截鐵的回答。

只是，這個回答和夏均的完全相反。

「我賭這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

他一字字擲地有聲地落下，清晰而冷定，彷彿每一個字都有著千鈞的重量。

夏均大驚，不敢置信地望著趙景行：「……公子，你真的想清楚了？那是百分之四十的失敗率！我們之前用二十隻喪屍做了實驗，有八隻都沒能變成人類，毀滅得一乾二淨！萬一你也……」

趙景行搖搖頭，打斷了他：「我早就已經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很清楚我在幹什麼。沒關係，抓緊時間開始吧。時間拖得越長，變異青霉素的質量就越下降，到時候失敗率可能都不止百分之四十了。」

墨子卿卻像是早就猜到了趙景行會做出這個決定，並沒有露出多意外的樣子，只是提醒道：「進培養室之前要確認做好準備，回生過程需要在全密閉的條件下進行，而且是由計算機精密操控，一旦開始的話，中間就不能停下了。」

「我知道。」趙景行神色平靜，「我既然做了這個決定，就不會有中途到一半的時候後悔的道理。」

夏均仍然難以相信：「可是……公子，你不跟姐商量一下么？」

他記得夏然一直都不是很支持公子變回人類，要是公子這麼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擅自決定了冒這麼大的風險，夏然還不得氣瘋？

「她肯定不會同意的。」趙景行嘆息了一聲，「這件事她的確也有決定權，但現在事情緊急，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去說服她了，雖然我也知道這樣先斬後奏很過分……但是，就過分這麼一次吧。如果成功了，我再好好跟她道歉，如果失敗了……」

他說到這裡就停住了，沉默片刻，終於沒有再說下去。只有銀白雙眸中的目光晦暗不明，沉沉變幻，顯示著他的內心絲毫不像表面上這麼平靜。

墨子卿也嘆了一口氣，難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動作十分沉重。

「那就去準備吧。我幫你設定操作程序，回生的時間需要四十到七十個小時不等，如果然然問起來的話，我跟她解釋。」

趙景行點點頭，站在門口停了一下，閉上眼睛，即使是不需要呼吸的他，也終究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是沒有任何猶豫，隨即便走進了隔壁的消毒室。

夏均頓時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一看攔不住趙景行，而且也根本不敢去攔，只能轉頭就悄悄打電話告訴了夏然。雖然夏然現在趕過來也來不及了，但早點讓她知道總是好的。

夏然這時候正在基地的駕駛部，決定浮空島接下來要開往哪裡，東海上這個位置已經暴露給金鑽王冠，再留在這裡遲早會不安全。

接到夏均的電話，聽完他的敘述時，她瞬間變了臉色，整個人一抖，幾乎把手機摔到地上。只覺得像是晴天里一個巨大的霹靂直砸到頭上，天旋地轉，開口出來的聲音都沙啞得破了音。

「……他已經開始進行回生了？」

「對。」夏均弱弱地說，「一旦開始，就不能終中途停下來了……」

夏然覺得自己簡直都快瘋了：「這麼重大的事情，你和墨子卿也不攔著他？至少也該告訴我一聲吧？」

夏均十分無奈：「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子，他決定的事情，我們怎麼可能攔得住……是他說不能告訴你的，因為你肯定不會同意……」

「廢話，這事我要是能同意就有鬼了！」夏然胸腔里一股火氣騰騰地往上躥，「他作為喪屍的時候我也沒嫌棄他，至於想變成人類想得瘋魔成這樣？百分之四十的失敗率，這是活得不耐煩了才會去冒這種風險！」

她火大得說不下去，一把摔下手機，奪門而出。直接飛到回生計劃研究所，一路破門上來，在培養室外面找到了還在控制台上對參數進行微調的墨子卿。

夏然只覺得胸口一股氣憋得她像是快要爆炸，也顧不得許多了，毫不客氣地開口：「趙景行人呢？」

「在培養室裡面。」墨子卿對著一副興師問罪架勢的夏然，倒是意料之外地淡定，指了指對面緊閉的房門。

「你想辦法給我讓他停下來！」夏然怒道，「我不管什麼開始了就不能中斷，反正這個回生計劃他不能繼續下去！」

「已經來不及了。」墨子卿平靜地說，「回生過程需要在密閉條件下進行，在沒有完成的情況下，半途中打開培養室中斷的話，他就百分之百會死亡。」

夏然真想抓住他的衣領把他狠狠地搖晃一通：「那現在怎麼辦？難道叫我就這麼在外面等著？」

墨子卿望著她，一動不動，彷彿是任憑她去發泄。

「這是他的決定，雖然沒有提前告訴你是他不對，但他有權利決定他自己的命運。」

「他有權利決定他的命運，但是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夏然怒意更盛，「這是百分之四十的失敗率，不是百分之四！他做這麼性命攸關的重大決定，連說都不跟我說一聲，有沒有想過要是他失敗的話，丟下我一個人要怎麼辦？我連見他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她說到這裡，只感覺心臟一陣緊縮，眼眶陡然酸楚起來，聲音忍不住哽咽在了喉嚨里，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怎麼能這麼做？

要不是夏均立刻就告訴她的話，她就這麼被蒙在鼓裡，還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知道這麼嚴重的事情。

要是成功了還沒什麼，要是失敗了的話，等她接到消息的時候，他早就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了。就像是上次他中了司馬恪以晶礦作為子彈的一槍，突如其來，猝不及防，她根本就沒有任何準備，來不及跟他告別，來不及對他說最後一句話，來不及給他最後一個吻……

她簡直不敢再想象下去。當時那種深入骨髓烙印在她記憶里的疼痛，現在又清清楚楚地從她的腦海中翻湧了出來，像是惡魔一樣鮮明而可怕地在她面前張牙舞爪，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要是他沒有成功，她會變成什麼樣？

他明明知道她會有什麼樣的感受，怎麼還忍心讓她再經歷一次這樣的痛苦？

「然然。」墨子卿看著夏然眼眶泛紅語聲哽咽，又是憤怒又是傷心的樣子，終於輕聲開了口，聲音低沉而柔和，裡面帶著一種穩定人心的沉靜感。

「你和景行在一起這麼久，也應該知道他從來不會自私任性地不考慮你的感受。他不是不知道你會擔心會難受，但他想要變回人類的執念，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也知道，除了你之外，他唯一最關心的就只有回生計劃的研究。這個夙願對他來說太重要太重要，重要到他甚至願意拿百分之四十的死亡可能性去賭。所以，希望你能理解他這次對不起你。」

「我不能理解。」夏然的聲音中帶著顫抖，「要變成人類，對他來說真的有這麼重要麼？我從來就沒有介意過他的喪屍身份，甚至即使最後實在找不到辦法，他永遠年輕而我漸漸老去，我也能接受，他為什麼非要這麼固執？」

「因為儘管你不介意，但他介意。」墨子卿嘆息了一聲，「就像你以前有過心結，這也是他最深最大的心結，如果不解開的話，他永遠會覺得虧欠了你一段正常人應該有的人生，給不了你應該有的幸福，無法讓自己心安理得地跟你共度一生。」

夏然正要反駁，墨子卿擺擺手，拉起她跳到了窗戶下面的研究院中心庭院裡面：「培養室周圍還是保持安靜比較好，我們出來說話。」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她，右手隨意輕輕一引，庭院地面上一株才剛剛發芽的變異植物，在他的木系異能催動之下，便飛快地抽枝長葉，生長了起來。

「你的原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自己。他作為喪屍活了兩千多年，一直覺得自己的生存狀態是有缺陷的，永遠不會衰老不會死亡，但永遠也無法孕育出新的生命。」

他的雙瞳微微縮起，庭院中種植的所有植物，全都開始迅速地生長，像是在快鏡頭下面記錄的影像。

現在是九月，那些一年生的草本植物正在結籽的時候，在異能的催動下飛快地成熟枯黃，結出的種籽落到土地里，馬上又再次萌發，長出幼嫩的小芽，抽出纖細的枝條，舒展開碧綠的葉子。花苞一朵朵綻開，然後又隨即凋謝，結出新的種籽，開始新一輪的循環……

夏然的周圍，無數的植物不斷地生長起來，又不斷地枯萎下去，就像一年又一年的漫長時光在這些植物上面，縮短成了短短的頃刻之間。

生命的一代代輪迴，清清楚楚地展現在她的眼前。從萌發到生長，從成熟到凋零，春生，夏榮，秋枯，冬滅，儼然有序，無比莊嚴地顯示著天道的法理，自然的規律。

每一代的生命，在這輪迴中都極其的短暫，隨生隨滅，轉瞬即逝，但是卻永無盡頭。周圍庭院里的植物，只見越來越繁榮，越來越茂盛，大片大片地擠在一起，長成了鬱鬱蔥蔥猶如原始森林般的模樣，蓬勃而充滿生機。

「和我們最普通的人類一樣，有生有老，有病有死，但卻可以藉由誕生出來的新生命，無限地延續下去。我想，這才是真正可以被稱為永恆的生命形態，也是景行所希望擁有的生命。」

墨子卿的聲音，在這片時光飛快流轉的景象之中，竟然也顯出了幾分虛幻的不真實感。淺琥珀色的眼睛通透明澈，猶如不沾絲毫塵埃的明鏡一般，映照出大千世界，森羅萬象。

那是一種遠遠凌駕於人類之上的視野和目光。彷彿是來自於雲之彼端的另一個世界，那裡的冥冥之中，有著洞悉世間一切規律的神明，在掌管著四時的變換，輪迴的更替。

這個人，的確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

夏然說不出話來。墨子卿的目光柔和下來，對著夏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又恢復到了他平時的樣子。

「其實，不扯這麼多高深的，說到底他也還是因為你。我想他應該跟你說過，他所希望的一生，是陪著你一起完完整整地走過，兒女繞膝，子孫滿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夏然全身一震。趙景行的確是這樣跟她說過，只是她沒有想到，他的執念竟然會深到這種地步。他一向對她百依百順，而這樣的一生是他最大的願望，她為什麼不能理解他一次？

當局者迷，她因為感情的原因，反而還不如墨子卿這個幾年都見不到趙景行一次的人，對趙景行的心思洞如明鏡，了解得一清二楚。也只有墨子卿這樣對她的解釋，她才能明白。

「回生過程需要四十到七十個小時，這段時間裡，我們只能在外面等一等了。」墨子卿平靜地說，「既然已經發生了，再怎麼焦急擔憂都沒有用，祈禱他能成為那百分之六十的成功者吧。」

夏然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失敗就不用說了……如果成功的話，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或者副作用之類的？」

「目前沒有發現。」墨子卿笑笑，「只有一兩例實驗體出現了外貌上的少許衰老，不過都不嚴重，這也是正常現象。天若有情天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