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傾斜
加百列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場景。
路西法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之中，素來不可一世的臉上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身上的金色華服被血染成了暗紅色，從來打理得乾淨整潔的羽翼污穢雜亂，翅尖以一種畸形的角度彎曲著。他閉著眼，若不是還有微弱的呼吸，加百列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亡。
而莉莉絲，她的身上濺滿了天使的血，此時獃獃的站立在不遠處，像是完全失了神。
「路西法！」米迦勒比起更多心思在人類少女身上的加百列更快的反應了過來，迅速飛向了躺在地上的副君，「路西法！」
有著一頭火紅色長發的天使軍團戰士露出了驚慌的神色，毫不吝惜魔力的施展著自己所不擅長的治癒魔法。
路西法不能有事！
這是米迦勒，加百列，甚至是永遠不在狀態遲遲趕來的亞納爾都明白的事。
路西法，天國的副君，父神的寵兒，他不能有事，更不能在加百列所掌管的伊甸園出事。
而加百列，他更明白，路西菲爾不能在與莉莉絲的會面里出任何事。
儘管這聽起來是如此不可思議，如此讓人匪夷所思，但當它發生的那一刻，莉莉絲就沒有了任何退路，加百列也是。
人類少女仍舊在發獃，似乎之前的場景太超過她的想象與預料，天使的血液還是溫熱，她的身體卻有些冰涼。
「莉莉絲！」這是一聲飽含感情的呼喚，也是莉莉絲最熟悉的聲音。
擔心路西法的加百列並沒有比米迦勒更晚，甚至在他抱起路西法之前就已經擁住了莉莉絲，並且遮擋了她所有的視線。
她的身體在發抖，冰冷的軀體輕微的顫動。
她的耳中終於可以聽到聲音，嘈雜的，驚慌的聲音。
米迦勒在最開始的治療后就將位置讓給了更擅於治療的拉斐爾，烏利爾指揮著智天使開始詠唱大型的光明魔法，與路西法勢不兩立的創·世天使，即便是對他恨得牙痒痒的猶菲勒也沒有絲毫猶豫的開始釋放天使之力。
天使們或許爭鬥，或許不合，但他們心中沒有絲毫罪惡的念頭，置同類於死地而不顧這樣的事情，他們從來沒有思考過。
若是有，那麼他，或許已然墮落。
但就是在這樣嚴峻的時刻，不管從立場還是職責來說，本來最該承擔起責任，指揮現場，幫助治癒的神座之左卻彷彿置身事外一般，緊緊的護住了毫髮無損的人類少女。
不擔心路西法么？
當然不是。
加百列擔心路西法不亞於在場的任何一位天使，但他相信這位殿下並沒有這麼脆弱，也相信自己的同伴與下屬有足夠的能力來挽救他。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冷靜的判斷，但，卻不是一個冷靜的行為。
或許從救助結果上來說有沒有他並無差別，但從態度上來說，加百列有太明顯的偏向性。感情的天平傾斜如此，不說拉斐爾，與他深交的幾位天使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了幾分難以言明的不安。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在場的天使不是加百列的親信就是他的好友，他的反應或許根本不會傳到伊甸園以外的地方。
而此刻，對其他天使來說分外煎熬的此刻，對莉莉絲來說卻是最大的救贖。
那些道理她怎麼會不知道？
她的呆然反應自然有路西法的原因，但真正讓她無法思考的是，艾爾在看到這一幕時會怎樣對待她。事情發生的實在太快，她在一瞬間甚至覺得這一切不過是路西法針對她的一個陰謀。
拿自己來針對一個人類？
如果讓高傲的路西法知道她有過這樣一個可笑的念頭，或許此時會叫囂著直接從地上坐起來。
但加百列平時所表現出對天界的虔誠和莉莉絲因為愛慕所產生的自卑讓她害怕在這種情景下考驗天使會傾向哪端，更甚至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消逝，是在加百列抱住她的那一刻。
這或許是她第一次面對這麼複雜的場面，也或許這將是她所面臨的最大困境，但是，有一位天使毫不猶豫的擋在了她的面前，遮蔽了所有的混亂。
他的懷抱如同以往一般溫暖，他的聲音也仍舊是那般溫和。他抱住她，溫柔卻堅定。
「莉莉絲，」他輕輕的呼喚她，告訴她，「不要怕。」
這一瞬間，好像所有其他的聲音又都消失了。
伊甸園安靜得似乎只有她和他。莉莉絲在前一刻百感交集，卻在下一刻平靜的可怕。
她再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了。
路西法身受重傷，雖然在其他天使的努力下脫離了危險，但作為天國的副君遭受到如此慘重的傷害父神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但是事情的經過誰也不清楚，莉莉絲的敘述里，這位晨曦之星是在她的身前一個瞬間毫無過渡就落得如此下場。
誰信？
但要說區區一個人類怎樣傷到路西法殿下，這似乎也是一個無解的命題。
事情進入了僵局。
這件事可以沒有結果，但路西法的傷必須得有誰去承擔責任。
加百列，作為伊甸園的看管者和莉莉絲的教導者，所有矛頭都指向了他。
父神表現出了莫大的不滿，懲罰嚴厲地讓每一位天使都措手不及。
神座之左，從□□之初便受到天使們信賴與尊敬的水大天使，從這個位置上跌落了。
路西法受傷自然沒有誰會以為是小事，但他硬闖伊甸園在先，受傷過程也是含糊不清，大家只以為這事會拖到他醒來再做定奪。
沒有。父神像是無法等待一般降下了責罰，千萬年來沒有動搖過的天界勢力似乎在這一刻開始慢慢傾斜。
神之右翼與神座之左的封號就因為這樣一件夾雜著那麼多隱情的事件，只剩下了一個。
封號，也只是封號而已。與真正的權利來說，影響絕不算大。但父神的態度已經在告訴所有天使，神威不可觸犯，副君無法企及。
而這一切似乎都與莉莉絲無關。
懲罰里不包括她，除了加百列會覺得慶幸，誰都只覺得不可思議。
像是被刻意遺忘了一般，父神根本沒有提及莉莉絲，而只是在對加百列降下責罰的時候給予了最後的暗示。
是刻意遺忘沒有錯，因為莉莉絲還承擔著繁衍人類的重擔，她還有任務沒有完成，而且，他們再沒有退路了。
伊甸園的一角，莉莉絲享受著難得的溫情時刻。她蜷縮著身體窩在加百列的懷裡似睡非睡的眯著，加百列則是輕柔的梳理著她微卷的亞麻色長發。
他們有很久沒見面了。
七天，對他們來說，足夠久了。
莉莉絲極盡撒嬌的尋求著安慰，加百列當然也是異常心疼的給予安撫。事件發生的那麼快，他再偏心也只能在最初的時候維護莉莉絲，路西法的轉移他不能不在場，事件被調查時莉莉絲的盤問他也無法顧及，而後就是父神的懲罰。
在那以後，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可是，誰也沒有提那件事。
加百列自然不會提，該問的其他天使已經都問過了，他們不信的話，他都信，自己受到的懲罰他不可能告訴莉莉絲，唯一要說的，只是讓她知道，現在已經沒事了。
莉莉絲更不可能提及。她之前的敘述不是謊言，只是隱瞞了一些真相。她害怕加百列問她，因為她不想對他說謊。
皆大歡喜的局面卻總有無法避免的事。
譬如，「莉莉絲，」加百列撫摸著莉莉絲長發的手有一絲的停頓，但他的聲音非常平和，「你已經準備好了是嗎。」
莉莉絲的心漏跳了一拍，但當她轉身看向加百利幽藍的眼眸時，瞬間明白了對方還並不知道她逃跑的計劃。他說的準備，是一直負擔在她身上卻總是被忽略的事。
加百列的話可謂是非常強硬，雖然他的語調和態度根本不像是那麼回事，但熟悉他的莉莉絲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她需要完成自己的使命，這或許就是她現在安然無恙的原因。
或許在之前，莉莉絲會有更加傷心，更加悲哀，甚至更加憤怒的反應，但她如今不但下定決心甚至已經有把握自己掌控未來，傷心，悲哀自然還是有，但卻不會把這種情緒強加在加百列身上，暫時，在此刻不會。
加百列的身份讓莉莉絲根本無法苛責他太多，如今的他們太需要溫情。莉莉絲知道自己做的決定大膽而冒險，甚至很有可能讓自己與他站在對立面。她不是不相信加百列，而是需要一個更加牢靠的保險——保證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加百列都不能忘了她。
不，何止是不能忘了她，她必須要讓艾爾時時刻刻的記著她，比想起父神更多的惦念著自己。
「是的，艾爾。」她想了很多很多，回答卻沒有顯出猶豫來。
加百列看到懷裡的人笑容燦爛，琥珀色的瞳仁像伊甸園最耀眼的寶石，即便是陽光下的波光粼粼也沒有那璀璨。然後，她纖細均勻的手臂已經環住了自己的脖子，她的面容開始放大，湊近他的耳邊。
他聽到了她的話語。
莉莉絲說，「可是，你要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