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夢天使

加百列有一項職責是掌管世間生物沉睡后的聖靈波動，簡而言之，她是司職夢的天使。然而可笑的是，作為夢天使的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美好的夢了。她的夢甚至稱不上是噩夢，有的只是無盡的空洞和虛無。

像是在嘲諷她一般，這些年來加百列最好的夢竟然是在伊甸之東那段時間發生的。她本以為今後的餘生，在她的聖靈回歸天國之前，她的夢境會一直這樣一成不變。但今晚，她似乎感覺到有哪裡不一樣了。

場景還是一望無際的茫茫雪原，她已經不知在這個地方遊盪了多久。曾經有段時間她整夜都不曾移動過，但後來終於還是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長途跋涉。加百列不知自己要尋找什麼——或者她其實是知道的，只是因為明白那是註定尋找不到的東西而變得茫然。

她心中的感情，那些在白日里被埋沒的、被壓抑的、被遺忘的愛在夢裡清晰而真實。清醒的時候越冷靜，睡夢時那些感情就越強烈。她思念莉莉絲，這種思念隨著時間累積起來，漸漸變成了扼住她喉嚨的手，讓她無法呼吸。

尤其是莉琳現在已經越長越大，也越來越像莉莉絲。加百列有的時候甚至會產生恍惚的錯覺，在自己身邊的人就是莉莉絲。

她這百年為單位的時間裡在夢中偶爾痛哭過幾場，但那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發泄。她知道，只要夢醒她便會變回那個冷靜的加百列。她需要更專註、更細心的培養莉琳，而不是在女兒身上尋找她媽媽的痕迹。

如果感情真的能夠憑空抹滅，後世又哪裡來那麼多痴男怨女呢？越壓抑越強烈，越不想去在意越無法割捨，越知道不可碰觸越沒辦法放棄。如果說天使在其他方面是人類的老師，那麼獨在愛情上，人類不斷的在給天使上課。

加百列對莉莉絲的感情或許無法簡單而武斷的定義為愛情。然而，在莉莉絲倔強的強求下，在她自己不斷否定的過程中，在她們兩漫長而糾纏的生命里，又怎麼能斷定愛情就不會那麼不知不覺的發生呢？

加百列閉著眼繼續行走，在這裡感官沒有任何作用，而空白只會讓她更加彷徨。今夜，她真的感覺有哪裡不一樣。

她不斷的回憶起莉莉絲，就算是在夢中這也是十分罕見的。大概論起自欺欺人，無人能出水天使左右。

「艾爾，艾爾。」她的預感很快得到了應證，那個聲音她太熟悉了。即便她已經很久沒聽到過，即便她連夢也夢不到。

「莉、莉絲。」加百列下意識的開口。她像是許久不曾說過話了一般，語速緩慢咬字不清。然而，這個名字終於再次飽含了感情。「莉莉絲！」

水天使連在夢裡都不敢喊這個名字，因為她知道，結果會有多麼的不可收拾。然而此時，她只是一遍遍的呼喚著她的名字，像是要把這些年想要呼喚她卻無法開口的份都叫回來一般。

「莉莉絲，莉莉絲……」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聽起來軟弱而無助。「莉莉絲……」

「艾爾。」一雙柔軟的小手輕輕的撫上了她的臉頰，她耳邊的吐息真實得不像是夢境。「艾爾……」

加百列猛然睜開眼，伸手將那個在騷擾自己的纖細身軀抱進了懷裡。

「艾爾？」是一個十三四歲少女的聲音。

「莉莉絲，不要說話。」

少女便回抱住天使，乖乖的安靜了下來。

「莉莉絲。」加百列緊緊的擁住懷裡的人，聲音有些顫抖。她似乎還沒有真正的醒來。

「艾爾，我是莉琳。」少女看起來像極了曾經的莉莉絲，開始長開的臉已經越發精緻起來，白色的絲質睡裙讓她像是位一塵不染的小天使。她摸著天使銀藍色的長發，安慰著看起來有些脆弱的天使。「你做噩夢了嗎？」

加百列像是沒聽到莉琳的話，仍舊緊緊的抱著她，語帶懺悔的道：「莉莉絲，對不起。」

「艾爾，你是不是想念媽媽了？」

莉琳的話像是給天使潑了一盆冷水，她渾身震了一下，之後抱著莉琳沉默了好一會兒。

「對不起，莉琳。」加百列似乎清醒了，語氣開始平靜下來。

莉琳老氣橫秋的嘆了一口氣，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道：「沒事的艾爾，我知道你一定是太想媽媽了，我也很想她。」

加百列放開了莉琳緩緩坐起身，低頭看向還在自己懷裡的少女。

銀色月光下莉琳清新妍麗的身軀籠著一層朦朧的光輝，稚氣鮮嫩的臉龐帶著少女獨有的青澀，身上還散發著香甜的體味，如同伊甸園中那些將熟未熟的果實。

少女仰著臉望向天使，帶著甜膩的笑容。

真是像極了莉莉絲。

加百列神色複雜的看著莉琳，當女孩的笑容越發甜蜜時，她的眼神便越悲傷了起來。

莉琳似乎不太喜歡她這樣的臉色，扁了扁嘴，伸手去撫摸天使的眉頭。加百列閉了閉眼，偏開了頭躲開了莉琳的觸碰，準確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你怎麼來了。」

少女輕輕笑出了聲，理所當然的道：「我一個人睡不著，想和艾爾一塊兒睡。」

連性子也越來越像了。

水天使看起來有些疲憊，斂著眼瞼將被子掀開一些對她道：「進來吧。」

莉琳不是第一次來加百列這，她有的時候害怕或者睡不著就會拉著加百列陪她。

「艾爾，你最近好忙呀，莉琳白天都見不到你。」少女動作敏捷的鑽進了被窩，緊緊的貼在天使身邊撒嬌道：「你都去哪兒啦？」

加百列的身軀已然是一位女性，當初這個消息漸漸被大家知道時，還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加百列小心的幫莉琳掖好被子，輕輕的拍著她的背道：「是有一些事，最近沒有好好照看莉琳，我以後會注意的。」

莉琳似乎是覺得天使的態度太敷衍，嘟了嘟嘴不滿的道：「真的嗎？艾爾你難道不是在躲著莉琳？」

加百列的動作微不可察的頓了一頓，而後道：「為什麼你會這樣覺得呢？」

莉琳琥珀色的右眼月色下瑩然晶透，雖然左眼依舊被眼罩覆蓋，卻絲毫無法掩蓋少女的嬌俏。她神色狡黠的望著加百列，緩緩的道：「因為，莉琳越來越像莉莉絲了？」

加百列眯起眼，收回了安撫她的手，冷靜的問道：「莉琳像莉莉絲不是理所當然的事么，我為什麼要因此疏遠莉琳？」

「我猜，艾爾是怕會更加思念莉莉絲吧。」

加百列沒有回答莉琳的問題，反而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始直呼莉莉絲的名字的？我好像沒有教過你這個。」

莉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笑嘻嘻的道：「我還直呼你的名字呢，你怎麼從來不說？」

從莉琳現在的表現來看，更廣闊的世界和更良好的教育似乎並沒有讓她變得更乖巧。

加百列嘆了口氣，重新攏住少女的身體輕輕拍撫起來。「隨你的高興吧。」

莉琳卻沒有放過加百列，抱住她的手臂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呢，是不是想念她？」

加百列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能，莉莉絲……我不能想念她。」

「可我想你了，」莉琳蜷縮成一團，靠在加百列懷裡，「我是說，你好久沒來看莉琳了，莉琳很想你。」

「我知道，」加百列溫柔的將她抱住，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會碰碎她，「我知道，莉莉絲。」

莉琳身體僵了一僵，輕聲的糾正她。「是莉琳。」

「是，是莉琳。」加百列歉意的改口道，「你連名字也很像她。」

「我知道你很想莉莉絲，」少女似乎不怎麼在乎天使叫錯名字，頗懂事的安慰她，「所以偶爾喊錯了也沒關係。」

加百列輕輕的笑出了聲，回答道：「那還真是謝謝你了……莉琳。」

只是假若少女能夠抬頭看的話，就會發現天使那笑容凄苦又艱澀。她的眼裡帶著溫柔的淚光，充滿了疼惜與悲傷。

「莉……莉琳，你喜歡天國么？」

莉琳清澈的聲音聽起來特別無所謂，「還行吧，我更喜歡艾爾。」

「莉莉絲……你的媽媽她曾經也在天國生活過，只是她當時只能在伊甸園活動。如果她像你現在這樣能夠得到自由，你覺得她願意永遠留在天國，並且遵循這裡的法則么？」

少女想也沒想就回答道：「艾爾，如果我是莉莉絲的話，就會告訴你，」她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的學起了魔女說話，「除非得到你，否則我可無法安心待在任何地方。」

天使便又低低的笑了起來。

加百列一邊笑著一邊任何淚水滑落臉頰。「睡吧，莉琳。你明天還要上課呢。」

她低頭親吻莉琳亞麻色的軟發，輕聲的哄著。

少女安靜的窩在天使懷裡，聽話的道了晚安。

「晚安。」

加百列也輕輕的道。

莉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