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代溝

柳遇唐帶他去樓上的時間並不長，樓下的債主們已經沒有耐心了。

他們甚至懷疑柳遇唐是不是帶母親跳窗逃走了，帶來的小弟出去分散在房子周圍圍住了整個別墅。

柳遇唐拉開書房的門的時候，差點被預備砸門的張老闆一拳擂到胸口。

宗靖跟在他身後，拽住他的衣領往後拉了半步，隨即錯開一步先出去，「這位是、張老闆？」

張老闆看到三個人都在，臉上猙獰的神色瞬間收了起來，「呦~你們談好啦？底下都等著呢。」

柳遇唐扶著唐璐，「您還是回去休息吧？」

唐璐拍拍他的手，「去給陳律師打個電話，還是要麻煩他一回。我回卧室，等陳律師來了，叫我下來。」說著抬眼看宗靖，「辛苦你了。」

宗靖站在旁邊，趕緊點頭，「沒關係，不是什麼麻煩事兒，您身體要緊。」

柳遇唐把唐璐送回去，站在卧室門口先買電，再買煤氣，接著把中央空調和水暖同時打開，最後才給陳橋打電話。

接電話的是他兒子，一聽是柳遇唐的聲音，不等他說第三個字，就打斷他，「遇唐啊，我爸下午吃了葯正睡著，你有什麼事情，可以明天再說嗎？」

柳遇唐知道他的心思，好脾氣地回答，「好的，那你幫我轉告陳叔叔，我找到還款辦法了，有一個人願意接手我家的房子和貨，再借一筆錢給我們清償債務。所以我們需要簽幾個債權轉讓協議和借款合同，需要陳叔叔幫忙。我會按照他的收費標準付費的。」

陳橋的兒子很驚訝，「什麼？你有辦法還款了？」

沒等柳遇唐回答，電話被陳橋搶了過去，下午五六點睡什麼覺啊？老妻數落了半個下午，堅決不讓他拿家裡的錢去幫忙，他為了不擴大家庭矛盾看著兒子接了電話，一聽柳遇唐能還錢了，特別開心。

「遇唐，是想到辦法了嗎？」

柳遇唐也不問他怎麼立刻就醒了，把剛才的話又講了一遍，補充說，「……是爸爸以前幫助過的人，願意幫忙。」

「好、好好，」陳橋高興地不行，「老柳好人吶，那些早上那些人是不是還在你家？」

電話里生意背景嘈雜，柳遇唐隔著電話點頭，「是啊，拿不到錢不甘心走呢。」

陳橋開始換鞋，「你等著，我半小時內准到，簽了合同送走他們，你家裡才能清凈。」說完不等柳遇唐回應就掛了電話。

他妻子和兒子不高興地瞪著眼，陳橋一甩袖子，「行了，拉著臉做什麼？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沒錯，柳家是外人沒錯。但是沒有柳昂，我沒有今天也沒錯，保住自己家的基礎上儘可能幫忙，行了吧？」

他兒子沒辦法，起身拿車鑰匙換衣服，「行行行，您良心上過不去，我也難受，我送您過去。」

柳家別墅，一群債主眼巴巴看著張老闆在前，宗靖跟在他身後從樓上下來，再後面並沒有柳家的人，眼色亂飛，什麼個情況？

上去這沒多久，底下又烏煙瘴氣了，宗靖眉毛擰起來，幾步過去再次把窗戶打開，就站在風口，說話簡潔的很，「我剛才跟柳家的主人已經協商好了，你們的債務從現在開始轉讓給我，由我來履行未完的合同，一會兒律師就到，沒意見的簽債權轉讓合同吧。」

面對這個明顯不如柳家母子好欺負的年輕人，眾債主拉下臉，被卷進來的狂風一吹，整個人都木了。

張老闆還是領頭人，他搓著手眼皮子一掀，「你是不是得先介紹一下自己是什麼人？Q城地面上的人，我還算熟，以前可沒見過你這麼個、年輕有為的，貴姓？」

眾人也是這個意思，能一下子接手千把萬欠款的人，在這個小城市裡是有數的。

宗靖點點頭，「免貴，姓宗，是柳遇唐的同學，產業在B市，各位不熟也是正常的。」

有人還是不太信，「你接手全部債務？」

「全部。」宗靖一個字都不多說。

這下子那些人表情放鬆了些，他們也不是好糊弄的，打眼一看這個年輕人有些身家，錢的最終來路他們不關心，只要能拿到自己手裡就好。

中央空調啟動，暖風從室內繞過，暖氣片裡頭響起嘩啦啦的水聲，伴隨著屋子裡一群人嗡嗡的低聲討論，氣氛又和諧起來了。

柳遇唐從樓上下來，被迎面而來的大風吹的哆嗦了一下子，一路小跑到宗靖身邊給他彙報，「陳律師說很快就到。」

「嗯。」宗靖點點頭，盯著他通紅的鼻尖看。

柳遇唐被看得不自在，摸摸吹的冰涼的臉，「我把空調和暖氣都開開了，窗戶關上吧。」

「好。」屋裡煙氣散的差不多了，宗靖轉身去關右邊的窗。

柳遇唐跟他一起去陽台關左邊的窗戶，瞅一眼屋子裡議論的人們，小聲問，「喂？你晚上想吃什麼？」他在腦子裡翻了一遍Q城裡送餐的餐廳，為了感謝宗靖，是不是要叫幾個菜呢？

宗靖看他小聲問話的樣子，脫口而出，「你會做什麼？」

「啊？」柳遇唐愣了下，很快就流暢地回答，「家常的都會點，比不餐廳的大廚。」

「都會？」宗靖眯起眼睛，「你竟然會做飯的。」

「你這語氣是驚奇嗎？」柳遇唐跟他一起站在空氣比較好的陽台，「很小就能餵飽自己了，十年前外賣可沒這麼發達，做飯也不難。」

宗靖確實很意外，他還記得高中時代柳遇唐在學校文藝晚會上彈鋼琴的側影，還有他掛在櫥窗里的書法，還以為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

想到他就問出來，「我還以為，你這樣的少爺，家裡肯定有保姆司機的。」

這回換柳遇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言情劇看多了？我家只有定時上門打掃的鐘點工。」

唐璐不喜歡家裡有陌生人，也不願意兒子養的太嬌慣，他十來歲就開始學著做家務了。

宗靖無語，大概那個柳昂的幫助的故事，成功地取信了柳遇唐，這會兒他臉上不刷彈幕了，換成自己不太適應這種同齡人聊天的氛圍了。

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兩個人隨便說幾句瑣碎的，沒有意義的閑話。

好像輕易就實現了，只需要一點虛實結合的談話技巧。

他確實高考結束后出櫃造成離家生活艱難，也在柳家的售樓中心打過工，同時在他工作的時間裡，柳昂到過現場巡查。

但是兩個人的交集是，柳昂在主管把他推到面前誇獎的時候，非常真誠地握手，並且讚賞了一句，「年輕人不錯，好好乾。」

接著就去誇獎下一個員工了，根本沒注意到這個黑瘦的小子有什麼故事。

並沒有因為面嫩不被錄取的情節，他是那個夏天整個售樓中心的簽單王，成交量高居榜首，離開中心去念書的時候，主管戀戀不捨，而小組長「忘了」給他結算最後兩套房子的提成。

一個假期，他用曬的紫黑的皮膚、一腳的水泡、十二斤體重，換回來支撐整個大學時代還綽綽有餘的錢。

後來的人生里，他遇到過更累的情況，更苦的日子，這段記憶逐漸模糊了。

今天再次想起來，當時那種悲壯絕望好像被全世界拋棄的情緒，都成了小孩子沒見過世面的淺薄。

世事險惡，滄桑幾度，再過幾年看如今，可能還是這樣的情緒。

「債務解決了，以後打算怎麼辦？」

「你要不嫌棄，給你煮個面好了。」

兩個人同時開口，柳遇唐聳肩，「債務哪裡解決了，只是從一群比較緊張的債主，換成你這個比較寬裕的債主。所以，當然是找工作賺錢吧。」

「行，我挺喜歡吃麵條，」宗靖輕笑，「雖然是寬裕的債主，也是要回款的。賺錢方面，我大概可以給你提供點建議，畢竟我是出社會的人。」

這話老氣橫秋，柳遇唐側頭認真打量他，從襯衫領口袖扣打量到皮鞋，「好吧，你這樣子，果然是社會人。怎麼看都像三十多的。」

時年二十六的宗靖……

想說點什麼，但是轉頭看柳遇唐，一身衛衣運動褲，看起來就是沒出校門的大學生。

這個話題不和諧，宗靖想了想，「你大學學什麼專業的？」

章泰安要是聽了這個問題一定會笑瘋，你個偷窺狂，連人家宿舍號都知道，還偷偷坐在人家後面上自習，敢問什麼專業？

「視覺傳達設計，」柳遇唐沉吟，「本來是想轉到服裝的，目前看來，先接點私活掙錢比較好。」

「我記得你畫畫挺好的，」宗靖的目的是把他拐到B市去，「會板繪嗎？我們工作室是需要美工的，如果你通過面試，薪資應該不錯的。」

「那我真的去試一試。跟你呆的近一點也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你學學怎麼發財。」柳遇唐沒有客氣，反倒是笑著調侃了一句。

他不介意在宗靖身邊工作，對方借出老大一筆錢，自己還是自覺一點呆在對方視線範圍內比較好。

絕不賴賬，是個必須有的態度！

再一個，視覺傳達設計，往平面設計方面發展的挺多的，沒名氣之前接私活不穩定，還容易發生回款糾紛，有個公司比較好。

今天一天，幸福都好像來的特別突然。

宗靖忍不住笑了笑，「好好學習，你很快就能還上債了。」

柳遇唐下頜微抬，舉起手比劃了個手/槍的姿勢瞄準隔斷玻璃對面又開始抽煙的債主們，「那是必須的，biubiu~這一點我一直堅信，從不懷疑。」

未免也太自信，跟公司里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一個樣子。

宗靖深呼吸，雖然年齡是一樣的，但是好像已經有代溝了。

真是一個悲傷的結論……

沒多長時間，陳橋帶著兒子趕了過來，宗靖和柳遇唐迎上去，跟他解釋了一下情況。

陳橋用力握住他的手搖了搖，「好，年輕人，不錯！老柳當那麼多年好人，還是有人惦記著他的。」

宗靖無語，松一松領帶，認領了知恩圖報的帽子，「總之，麻煩陳律師了，今天簽約合同之後，明天我們去公證處備案。」

那些個等著拿錢的債主也圍上來，紛紛跟陳橋打招呼，張老闆雙手伸過來跟他握手，「一張收據的事兒，還得勞動您出馬，實在不好意思。」

宗靖眉毛微揚，今天自己並不打算付錢，看來又有的磨了。

陳橋聽這話也轉頭看宗靖，「宗先生，你跟這幾位先生談的是怎麼樣？」

「簽署三方合同，把柳家與諸位簽合同時候的權利義務都轉讓給我。」宗靖回答的言簡意賅。

而不是立刻支付所有款項。

站在張老闆身邊的那個瘦子第一個聽明白了話里的意思，臉當即又拉下來了。

對方結果所有權利義務，合同就要照原簽署的分期付款，今天顯然是拿不到錢了。

張老闆還沒反應過來，大手一揮，「簽合同多麻煩，我就坐在這裡，款項入賬，當即寫收據。兩行字的事兒！」

陳橋點點頭，「看起來還有點誤會，我們坐下來談談吧。」

「啊？什麼誤會？」張老闆被瘦子扯住胳膊拎到一邊，兩個人嘀咕了幾句，他又拉著臉回來了，一屁股坐在宗靖對面，「我為這位宗先生是帶著誠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