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笨蛋
目送那母子倆進了小區大門，宗靖就發動車子離開了，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悠了一會兒，終究找家便利店進去買了盒煙，站在冷風口裡連抽三支。
坐回車裡的時候鼻尖通紅、手指都凍僵了，他拿過手機撥了個號碼，耐心等鈴聲響到第十聲，聽筒才被拿起來，老太太聲音仍舊軟軟的，「誰呀？」
宗靖繃緊的嘴角就忍不住鬆懈下來，聲音裡帶了一點笑意，「姥姥，是我。」
老太太也笑起來，「小靖啊，我就算著你應該打電話來了。」
大抵一個人的觀念都來自於身邊的親友，宗靖父母不接受他，周圍的親戚因為他在樓下站了一天兩夜，多少聽到些風聲，也都不太待見他。
手機里同齡的表弟妹也被父母勒令不許聯繫，爹媽都生怕把自己孩子帶壞了。
唯有姥姥待他如常，就是總會擔心你老了怎麼照顧自己呢，一個人過日子孤單吧？
這些年裡，宗靖多疲憊多孤單的時候，就靠著兩件事撐下來，老太太的叮囑關心，偷偷看幾眼柳遇唐。
大概因為老太太經歷過紛飛戰火，青年就失去丈夫獨自撫養長大幾個兒女，反倒看得開些。
宗靖現在還記得他一身腫塊頭上血淋漓進門的時候，姥姥心疼的目光，還記得他迷茫的時候她講的。
「人生除死無大事，戰亂年代，女人死得多，找不到媳婦的男人多的是呢，你不要幹壞事，就還是我的乖孫。」她不懂什麼是同，簡單的理解為，外孫子不能娶媳婦了。
「我正好有點兒工作在Q市，今天不光打電話，一會兒我還去看您，家裡有人嗎？」
姥姥爽朗一笑，「我乖孫一年就看這麼幾眼，有人也要變沒人的。」
「那行，我一個小時就到。」宗靖掛了電話，去Q市最大的超市。
先到進口營養品食品區給姥姥買維生素、鈣片、蜂膠之類的補品，再挑老年人喝的奶粉，然後進口水果搬五六箱子，堅果禮盒拿兩個，這是給舅媽那一家子的，最後取厚厚兩疊錢裝個紅包包好。
最早念大學兩年，他沒有太多收入，回去探望姥姥，總會被甩臉子。
到後來掙錢了，事情就容易多了。有他一年兩次的回去，老太太的日常花用，營養品補品都不用舅舅姨媽出了，那兩家子就默認了他的存在。
不過，通常在他進家門之前，和姥姥一起住的舅舅家三口都會各種借口不在，只留姥姥一人在家。
姥姥活的豁達，卻也無法控制兒女的想法，只能是，不要在我面前說我乖孫壞話，誰敢說，吃了人家的都給我吐出來，每個月的養老錢算算該攤多少交上來。
小城工薪，被這樣的話一堵，也就消停了。
宗靖不介意花錢買清凈，錢不是萬能的，卻能在很大程度上解決問題。
熟悉的小區還是老樣子，宗靖的車開過去，引來了好幾個小區內行人的注目。
他先提兩個袋子上去敲門，姥姥年紀大了腿腳慢，等了一會兒門才打開，一見他就皺眉，「怎麼又瘦了？」
宗靖忍不住大笑，「每次您都說我比上回瘦，這麼多年，就沒有一回比上次胖過，豈不是成竹竿了？」
「我說瘦了就是瘦了，怎麼又拿東西，上回買的還有很多呢。」姥姥腳是小時候裹了一半才放開的，走路不太穩當，顫顫巍巍讓開門，「你個傻孩子，自己瘦成這樣，拿出喂我的精神頭喂你自己不行么？」
宗靖放下手裡的袋子，「真沒瘦，姥姥，要不我帶您去小區門口生肉店的大稱上過一回看看數量。」
姥姥一巴掌拍他背上，「說什麼胡話呢？那是稱生豬的！」
宗靖也不躲，樂呵呵被她拍了兩下，「底下還有，您別關門，我去搬上來。」
他下了三趟樓把水果禮盒都搬上來，對門的老太已經站在門口跟姥姥聊上了，「嘖嘖，你這外孫子爭氣，瞧瞧這細心勁兒，這是車厘子吧？好得□□十一斤。」
姥姥看他上來了，趕緊推著他進門，隨口應付對門，「孩子晚上還得趕路，我給做點兒好吃的去，改天聊啊。」
關了門就跟宗靖抱怨，「對門馮老太煩死人，我跟你講，肯定從你敲門開始，她就趴在貓眼裡往外看了。」
宗靖呆在她身邊就覺得平和，狠狠抱了老太太一下，「咱們不理她，讓她眼紅去，以後她要是您顯擺什麼，您就給我打電話，我肯定給您弄比她還好的。」
姥姥一下子樂了，「臭孩子，講什麼呢？說的你姥姥好像愛攀比的煩人老太太。」
嘴上這麼說，她情緒還是很開心，張羅著要給宗靖弄吃的。
宗靖陪著她進廚房打下手，做的有模有樣的，姥姥一面欣慰他能照顧自己，一面心疼他沒人照顧，矛盾的不行。
等吃了飯，宗靖幫著把水果分類整理搬到陽台，從大衣兜里抽出那個信封給老人家，「姥姥，過年我可能回不來了，今年提前孝敬您紅包唄。」
姥姥一摸厚度就拍他，「你孝敬我我樂意，還特別高興，就是哪要這麼多，以前給的都沒花完呢，」說著老太太從貼身的口袋掏出個小皮夾子，抽出一張卡，很是得意，「你姥姥以前只會用存摺，現在已經學會用□□了。你往前給的我都存在裡頭，櫃檯姑娘幫我查了，還有十多萬呢，」接著放低了聲音，「你給我記著密碼，是你陰曆生日，下回我去銀行，忘了就問你。」
宗靖被老太太小孩子獻寶一樣的表情逗樂，摟住她的肩膀笑了一會兒，接過卡看看，記住銀行和卡號，又還回去，「您拿著吧，這回的也存進去，不怕丟。」
姥姥獻完寶，又想起紅包厚度，「我是說，所以這個你拿回去，我還有很多。」
「您就當幫我存著唄，」宗靖幫她把小皮夾子也裝好，哄她，「你看，沒人管我，萬一我亂花錢呢，您幫我存著，需要的時候您花，萬一我需要了，我找您要。」
姥姥覺得很有道理，「就是，你買東西有譜點，看看你買那些水果，我能吃得了幾個？你舅他們不會自己掙啊？我還有退休金呢，這都給你存著，」她瞅瞅宗靖的表情，嘆了口氣，「我都這麼老了，還能幫你管幾年？」
宗靖不敢接這句話，讓這個頭髮已經全白的老人仍舊為自己操心，非常愧疚，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就算過了這些年，姥姥其實還是沒理解同性戀，在她這麼長的人生經歷中，有一個類似的形容詞叫「二刈子」，說男人不男不女特別討厭。
可是老太太覺得乖孫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怎麼能罵他呢？從小就乖乖的孩子，她捨不得。
宗靖說不娶媳婦，她心裡有一點小小的期盼，男娃不定性，過幾年大了說不定就好了，逼他反而不好。
她的這些心思，宗靖知道，他更知道，老人家的理解其實是對孫輩的溺愛，哪怕自己殺人放火，老太太也首先會想，是不是對方先欺負你啊？
就算因為這些毫無原則的溺愛，他也得規規矩矩活出個人樣來。
陪著姥姥再看一回老照片，天色將晚，宗靖就起身離開了，舅舅舅媽避開了，總要回來吃晚飯，雙方都不自在，姥姥在中間為難，不如不見。
天空中又飄起了細細的雪粒子，宗靖沒有連夜開車，而是繞回錦繡大道找了家酒店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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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柳遇唐在家裡跟唐璐學著用白閑雲送來的臘腸做菜。
唐璐抱著熱水袋指點他怎麼先蒸一道，辣椒絲切成什麼寬度，說著說著，就繞到了，「閑雲真是個好姑娘，你們從高中時候就一起玩兒了吧？轉眼小十年了，又漂亮又端莊，還懂事，我可喜歡的不行，唉，當年我就應該再生個姑娘。」
柳遇唐嘴上貼了膠布一樣不接話，只要提個引子，他媽就得說，這麼好的姑娘，你給我娶回來當兒媳婦吧？
上迴向飛星來送錢，唐璐審問了他三個小時。
但是他錯估了中年婦女的毅力，就算沒人接話，唐璐也能自言自語小半天，「你看，長得漂亮，學歷高，又會做菜，跟我聊天又耐心，她家裡的事情現在都是她自己撐著吧？多難的啊？這年頭小姑娘都嬌氣的很，以前咱家公司辦公室里的行政小丫頭，泡茶都泡不好。」
柳遇唐簡直要崩潰了，只能甩出殺手鐧，「人家有男朋友啦，大學同學呢。」
唐璐頓時長長嘆了一口氣，「哎呀，你這個笨蛋，飛星也有男朋友，閑雲也有男朋友，你們高中時候每個周末都混在一起，結果一個都沒追上，媽媽簡直白給你生這麼好看一張臉。」
「媽，咱這樣自己誇自己，是不是不太合適？」柳遇唐轉過身默默翻了個白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