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搬走

唐璐沉默地坐了整個早晨，她不願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跟兒子爭執，這是她最後的親人，前半生和丈夫一起捧在手心的寶貝，後半輩子的指望。

可是她更不願意柳遇唐跟宗靖在一起，那樣的人生，這天底下應該沒有母親願意孩子做這樣的選擇。

柳遇唐小心翼翼地陪坐在旁邊，給她倒了水，拿毛巾擦臉，不敢出聲，不敢有須臾離開。

如果父親還在，如果家裡是一兩年前的樣子，他一定能更大膽，告訴母親，性向是沒辦法改變的，他知道自己很多年。

告訴父母，他會做一個好兒子，找個人像普通夫妻一樣過日子，除了不能給他們孫輩，什麼都不會改變。

那樣的大道理，曾經在他心裡預演過很多遍。

……現在，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大半年的時間裡，唐璐失去了丈夫、母親，沒了一輩子打拚的事業，健康情況也大不如前，他現在的行為，完全是在媽媽的心口上插刀。

可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感情的事情，沒法講出一二三。

眼看太陽升到中天，唐璐把握著的濕毛巾放到桌子上，站起來去廚房，「我給你弄點吃的，早飯就沒吃，不能餓著了。」

柳遇唐看著她慢騰騰的背影，眼淚滾滾下來，一個上午，唐璐的脊背都挺不直了。

抓起那條被唐璐握的溫熱的毛巾擦擦臉，柳遇唐追過去，「媽，我來弄。」

唐璐推開他的手，「你坐著去，笨手笨腳的凈添亂。」

柳遇唐退後一步，站在廚房門口，緊張的忍不住輕輕顫抖，或者說，嚇住了。

如果唐璐開口訓斥他，長篇大論試圖說服他，歇斯底里哭泣，甚至恨鐵不成鋼動手……

怎麼都好，怎麼都比現在沉默安靜仿若無事的好。

柳遇唐站在她背後愣了好幾分鐘，等看到唐璐把菜切好了，啞著嗓子叫了一聲，「媽……」

唐璐終於回頭看了兒子一眼，已經是個大男人了，長得高大俊朗，有責任感，能吃苦，肯努力，樣樣都好，為什麼呢？

「你，去把客廳的東西收拾收拾，你的畫板什麼的，裝好。」

柳遇唐好像得了大赦的囚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忙不迭轉身去收拾東西，把晾著的毛筆收好，硯台洗乾淨裝起來，畫板摺疊，對賬單之類的東西分門別類放好。

收拾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母親這是要做什麼？

廚房裡，唐璐打開煤氣，熱油炒菜，旁邊的小鍋里煮麵，飯菜濃烈的香味兒里，她稍微挺直了一點腰桿。

事已至此，要緊的是怎麼補救。

柳遇唐丟下收拾的東西，提著心到唐璐身邊，「媽，我收拾好了。」

唐璐把炒菜裝盤，回頭看了他一眼，「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柳遇唐捧著盤子放到餐桌上，再回頭接了唐璐遞的麵條，食不知味地開始吃飯，胸口好像塞了一團棉花，堵的每咽一口飯都好像咽乾草。

唐璐的碗里只有稀稀疏疏一筷子麵條，三口兩口吃下去，放了筷子看著兒子吃飯，看著看著，仍舊紅腫的眼睛里又溢出一點水漬來。

柳遇唐咬著牙拚命吃，接著往嘴裡送麵條的間隙里深呼吸，試圖把湧上來的難過傷心吞下去，根本不敢抬眼。

他看不到唐璐悄悄抹淚，唐璐卻看得見他勉強自己，「不餓就剩下吧。」

柳遇唐筷子一頓，「我吃的完，這麼好吃，浪費了不好。」

唐璐看不下去，「行，你慢慢吃，我、洗個臉。」說著她推開凳子站起來急走兩步去了衛生間，把水龍頭打開，在嘩嘩的水聲里哭出來。

柳遇唐慢慢放下筷子，肩膀垮下去，不堪重負地趴到桌子上。

小小的一居室，衛生間和餐桌距離不過幾米，水聲里那一點點隱約的嗚咽，像是奔涌而至的海嘯，把他按在無望的冰水裡，好像要窒息了。

【對不起】，柳遇唐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最後給宗靖發了這麼一條消息。

宗靖才帶著宗嘉和從餐廳出來，幫小傢伙固定好安全帶，揣在兜里的手機叮咚一聲。

代駕還沒來，他坐到宗嘉和身邊，看著那三個字，沉默良久，紅著眼睛發，【照顧好阿姨】。

手機屏幕緩緩地暗下去，好像他心裡的陽光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恨自己，為什麼會得意忘形，自制力怎麼就那麼差，警覺性再好一點應該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應該是這些年過的太順遂，他忘了，這世界上有許多東西他不能逾越。

宗嘉和看著哥哥身子前傾把臉埋在副駕駛的椅背上，緊張的左右扭動，沉默了好一會兒，小聲問，「哥，你哭了嗎？生我的氣了嗎？」

宗靖不敢抬起頭，又怕嚇到小孩子，瓮聲瓮氣地回答了一句，「有點兒暈，不要擔心。」

話里的意思完全明白，但是宗嘉和並不相信，他雖然年紀小，卻對看人臉色和周遭氣氛很敏銳。

可是他不知道做什麼好，只能不安地抱著自己的熊書包緊張地看著宗靖等他坐起來。

小區里，柳遇唐看著手機上的五個字兒，抹了一把臉，推開衛生間的門，「媽……」

唐璐慌亂地捧起水往臉上撲了幾下，抽過毛巾擦乾，轉過身的時候神色還算平靜，「吃完了嗎？」

「……還剩點。」柳遇唐仔仔細細分辨母親的表情，咬了咬牙，「我不好，媽，您說什麼都好，不要氣壞身體。」

唐璐頓了頓，眼眶又熱起來，聲音沙啞，「你去吃飯，吃了飯我們再談。」

她肯說話就是謝天謝地，柳遇唐不敢違逆，坐回餐桌邊上，使勁兒把剩下的一點飯吞下去，完了端著盤子去廚房清洗。

唐璐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不時拉開各種柜子看一看，把所有柜子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擺在檯面上。

柳遇唐擦著手緊張地站到她面前的，「媽……」

唐璐坐在小沙發上，久違地、拿出來以前在公司面對下屬的樣子面對柳遇唐，幾個小時的時間，她已經想明白了。

長痛不如短痛，慣子如殺子。

如果她因為現在這一會兒心疼兒子，縱容他去跟宗靖在一起，他的後半輩子怎麼辦？

男人間沒有結婚證，沒有任何法律保障，如果中途宗靖變了心，事業性格上都比較軟和的遇唐，一定是損失更慘重的那一個。

更別提不會有孩子，年紀大了怎麼辦？再怎麼有錢，護工再好，能比親生的孩子嗎？縱然有些人家親子也有不孝的，她卻堅信自己的家庭教育絕不會發生那種事兒。

一種人生是飄搖不定沒有保障，一種是平安喜樂被無數前人驗證過。

該怎麼選擇一目了然。

「你坐下，」唐璐聲音還啞著，肩膀仍舊塌著，語氣卻不容置疑，「跟我好好談談。」

「是，」柳遇唐乖乖坐下，他已經做了決定，不能將母親拋開，宗靖回的消息，就是懂了自己的意思。

唐璐閉了閉眼睛，把眼淚憋回去。

她一直以來的設想，兒子有一天會帶一個姑娘來見自己，告訴自己，他會擁有全新的家庭，開啟一段新的人生。

在設想中，不論那個姑娘如何，兒子面對自己的態度都是高高興興，非常坦然的。絕不是這樣，被母親發現了戀情，就會傷心絕望，一副日子過不下去的樣子。

從這一點，就已經能預見選擇這樣的生活要面對更困難的人生。

「你跟宗靖那樣，我不同意，」唐璐開門見山，「你自己心裡怎麼想的，跟我說說。」

柳遇唐覺得嗓子眼兒里都是腥氣，他勉力握緊拳頭讓自己不要發抖，抬眼直視唐璐，「是我不好，讓您失望了，我跟他、分開。」

唐璐頓了一下子，她準備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全沒用上，果然是親生的兒子，然而柳遇唐越是懂事，她心裡越是捨不得。

捨不得也得舍！

「那好，我來收拾家裡的東西，你去中介看看，我們搬家。工作、也可以開始找找了。」

不用懇談，沒有拉鋸，柳遇唐垂下眼睛，「……好。」

唐璐終究沒忍住，坐到他身邊，攬住兒子的肩膀，「媽是為你好，你知道外頭許多人知道這種關係都是什麼態度，以後的日子有多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過那樣的日子。」

再說，誰能保證宗靖會一直不變心呢？生意場上的那些人，家裡有妻有子，在外頭照舊花天酒地，哪一個有真心呢？

但是，既然柳遇唐不需要她的說服就做了選擇，唐璐聰明的沒有說任何詆毀宗靖的話。

柳遇唐把額頭抵在母親的肩膀上，到底沒控制住，低聲哭出來，「媽，我心裡難受。」

唐璐一聽他哭，心裡痛的喘不過氣兒，「媽不好，不該勉強你，可是、以後的日子怎麼辦？你聽我的，再怎麼難過，過一陣子也就好了。」

說點不合適的，自己和柳昂夫妻情深，在一起近三十年，他驟然走了，半年之後，自己也好好活著呢。

而柳遇唐，跟那個宗靖，男人和男人，能難過多久呢？

熬過這一陣子，也就好了。

柳遇唐深吸了兩口氣，從唐璐懷裡掙脫開來，「我去打電話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