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冤枉
「退學后我就回了老家,在家裡呆過一段時間,這兩年才回A市。」沈束蹲到門邊,蘇黎歌給他舀了盆水,從上往下緩緩衝洗他的手。
沈束的手很漂亮,修長白皙,像鋼琴家或者外科醫生的手。
秦揚風坐在凳上冷眼旁觀,腦海中不斷閃過的是昨天看到的關於這案子的資料。
在他們房間里的資料中,關於這起事件的最終定性是意外,而非自殺。
根據沈束的筆錄,他在事發前就已經知道了肖童要自殺。
肖童的直播安排在晚上七點,割腕時間在七點二十分,失去意識淹進水裡的時間是在七點二十六分,這幾個時間在自殺直播錄製的視頻中可查。
沈束是這起案子的現場第一目擊者,同時也是報案人。他在事發前就已經接到肖童的電話,肖童要他在七點十五分時趕到她所在的地方,將她送醫。
但遺憾的是,他並沒能準時趕到現場,而是晚了二十五分鐘,到七點四十分才趕到肖童所在的地方,那時候肖童已經死亡。因此,準確來說肖童的死亡時間是在七點二十六分到七點四十分之間,並且肖童的死因是溺斃而非割腕導致的失血過多。
實際上,肖童手上的傷口看著雖觸目驚心,卻並沒割到動脈,根本不至命。
她並不是真的想自殺,只是在鏡頭前尋求一個逼真的現場效果而已,而沈束則是她替自己安排的另一條後路,一條以防萬一的後路。
只是誰也沒料到,沈束並沒如時趕到,而肖童卻忽然失去意識淹進浴缸的水裡。
就這麼二十五分鐘時間的差距,他來不及救到肖童。
聽了沈束輕描淡寫的回答,蘇黎歌知道他仍舊不願提及這兩年的舊事,可想而知,他過得很艱難。
當初的事,就連她四年後想來,都會替他惋惜。
那時的沈束,風華正茂,是校學生會幹部,拿了四年的國家優秀獎學金和十佳幹部獎,畢業前正在爭取米國某間名牌大學的公費留學資格,本來已有眉目,卻忽然被牽涉進了肖童的自殺事件中。
肖童死後,他作為案件第一發現者,因為沒能及時救下肖童而承受了巨大壓力。自殺直播是在網上進行,因而當時這事件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不止肖童的自殺視頻隨處可載,就連沈束也被人人肉出來,各種各樣的口水聲充斥著各高校論壇和幾個主流門戶網站,新聞一度被當成熱點新聞飄在首頁最顯眼處。
沒有人理會他是真的有罪還是無辜,所有人都陷入極端的揣測中,大部分的言論都傾向於沈束是這自殺直播事件的另一個策劃參與者,卻在最後時刻沒能順利完成整個計劃,從而導致了肖童的死。
肖童父親的憤怒則是沈束面對的第二個大壓力,肖建良在本市有些手段,而肖童是他的獨生女,雖然父女關係不好,但肖童的死仍舊深深刺激到了肖建良,因為是意外死亡,他沒有渲泄出口,便將怨氣發泄在沈束身上,要求學校嚴懲沈束。
而校方又出於對學校名聲的考量,再加上來自肖建良的壓力,以及社會各方的言論,逼得非要給出一個結果,因此在這件沒有真兇的案子中,沈束不幸背了黑鍋。
四年的艱辛求學,沈束在臨畢業時不止被取消公費留學的候選資格,還被校方開除了學藉。
本來無限光明的前途,轉眼黑暗一片。
沈束是異地學生,家庭條件一般,沒有任何背景,面對這樣的結果只能接受無法反抗。蘇黎歌記得在他走之前曾經採訪過他一次,那時他已被打擊得意志消沉,精神遊走在崩潰邊緣,採訪過程話說得顛三倒四,如今見他條理清晰,想來這四年時間他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大約是因為想起舊事,蘇黎歌和沈束都陷入回憶里,一時間沒了聲音,氣氛頓時安靜起來。
「沈束,你和肖童是什麼關係?」秦揚風打斷了這份安靜。
沈束正在甩手上的水珠,聞言轉頭,對上秦揚風冷冽的眼眸。
「普通朋友關係。」他淡道。
蘇黎歌皺了眉,跟著轉頭看了他一眼,秦揚風卻並不看她,只是盯著沈束。
那目光,和望著她的時候判若兩人。
沒有溫度,也並不溫柔。
「普通朋友的關係,肖童怎會對你委以救命的重任?這種情況,常人一般都是選擇最信任的朋友。」秦揚風語速不快,語氣也很平靜,如同在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
能交付性命的信任,那得多深的感情才做得到?而在資料里,沈束和肖童只是普通朋友的關係。
沈束垂頭,搓了搓還粘在指尖的麵糊,沒開口。
「按理來說,肖童最好的朋友是許荔香,可當時許荔香對此毫無所知,肖童找了表面上和她沒有什麼來往的你,這不是挺奇怪的?」秦揚風淡道,平和的態度看不出半分咄咄逼人的氣息,卻莫名讓人壓力叢生。
蘇黎歌卻很驚訝,她和沈束剛才並沒聊到任何與案情的內容。他能問出這個問題,就意味他對這案子已經有一定了解。也就昨天下午她囫圇休息的時間,那麼多雜亂的資料,他不僅看下來記住,還能理清這麼多人間的關係,又抓到細微重點,這出乎她的意料。
秦揚風的記憶力和分析力,驚人的強。
「秦揚風……」
驚訝歸驚訝,她還是出言打斷他。
「沒事的,黎歌姐。就讓……要怎麼稱呼這位先生呢?」沈束開了口,眼如古井,無波無瀾。
「秦揚風。」秦揚風搶在蘇黎歌之前開口。
「我朋友。」蘇黎歌卻又趕在他說「前夫」之前介面,換來秦揚風不悅的瞪眼。
她不甘示弱地回瞪過去。
「黎歌姐的朋友,就是我朋友,秦哥你好。」沈束朝他禮貌地點頭,「秦哥,我對肖童確實只是普通朋友的感情,但肖童……在死之前,她已向我表達過幾次好感,我一直沒接受罷了。她會在私下裡找我聊些不為人知的心事,包括自殺直播這事,事前她也曾經告訴過我,只不過我沒當真。我想……她並沒把我當成普通朋友。」
「看樣子她很喜歡你。肖童長得漂亮,家世也好,和她在一起可以少奮鬥幾年,甚至可以助你出國留學,就不用和人競爭公費留學的名額了,為什麼要拒絕呢?」秦揚風笑起,眉眼跟著彎去,像在調侃朋友。
「沒什麼為什麼,不喜歡而已。」這次沈束倒是很快回答。
「哦?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秦揚風好奇道。
沈束幾乎下意識地望向了蘇黎歌。
秦揚風猛地蹙眉。
「面發好了,煮飯。」蘇黎歌一邊吩咐,一邊將面盆往桌上重重一摔,發出「砰」的巨響。
她打斷了他們間的對話,腰一扭,捧著盆轉身進了廚房。
下米放水,蓋上鍋蓋后,她坐到小凳上準備生火,秦揚風很自覺地上前來取吹火筒。
「不用你。」蘇黎歌比他快一步搶走吹火筒遞給後面的沈束。
秦揚風手僵在半空,氣不順得像有人在戳他肺管子。
「沈束,會生火嗎?不會我教你!」
「會一些。我老家鄉下,也用的土灶,不過家裡有鼓風機,很少用這玩意兒了。」沈束快步上前接過吹火筒,蹲到她身邊。
蘇黎歌就握著吹火筒先擱到自己唇前,做了示範,再遞到他唇前,他笑著跟學一次。
秦揚風咬牙切齒地看蘇黎歌,盯著看他心裡堵得慌,可走出去他又不放心,只能在後頭冷眼盯著。
火很快生起來,為了保證火候,需要有人不斷地將柴火扔進灶膛里。
沈束果然比秦揚風有經驗得多,灶膛里的火一直保持著均勻的火候。
蘇黎歌很滿意。她的貼餅要等粥燒開后再貼到大鐵鍋四周,靠鍋上的餘熱將餅蒸熟。往常她奶奶做這道菜都是下面燒著魚湯,上頭貼餅子,到時候餅有了魚的鮮香,格外好吃,如今條件簡陋,她也就是。
「黎歌姐,秦哥好像有些不開心。」沈束轉臉偷偷看了秦揚風一眼,湊到她耳邊道。
「甭理他。」蘇黎歌拿火鉗拔了拔裡面的木塊。
沈束頓了頓,忽然開口:「你別怪秦哥剛才問得太直接,我沒事的。其實我很希望他能多問一些,多找些疑點,好讓我證明自己的清白,你知道,我被人冤枉太久了。」
蘇黎歌微怔。
灶火很旺,沈束的臉已被熱得通紅,額上有汗珠落下,金色的灶火映在他眼裡,跳動不安。
見她不開口,他又道:「黎歌姐……你知道嗎?我也不相信肖童的死是自殺,更不相信她的死是意外。」
「為什麼這麼說?」蘇黎歌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