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領養
蘇黎歌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個痛快的澡,把身上的餿味污垢徹底洗掉。
熟悉的屋子,鬆軟的床,帶著陽光氣息的被子,蘇黎歌洗了澡就迫不及待撲到床上。
知道她疲憊到極點,誰也沒有吵她。
一覺睡到天亮,她才醒來。陽光被紗簾擋在窗外,屋裡是朦朧的光線。耳邊沒了海浪聲,只剩樓外的汽車響動。拉開窗帘,入眼的是淋浴在明媚陽光中的城市,樓下的廣場還有跳舞的大媽,音樂聲一陣陣傳來。她在這一刻終於確定,自己真的回來了。
她醒來時時間已晚,杜笑雨已經被杜媽媽帶去幼兒園,家裡除了她外沒有別人。餐廳的桌子上擺滿一整桌的餐點,有杜媽媽最嫌棄而她最喜歡的油條酥餅。她深嗅一口,空氣里全是讓她深深懷念的香味。
肚子頓時嘰哩咕嚕叫起來。
她坐到桌邊享受這頓豐盛的早餐,心情像屋外的陽光,燦爛愉悅。
吃過飯,她匆匆收拾一番,出門。
今天要趕去警局做筆錄,她可不敢忘。
……
A市的刑偵大隊離她家不遠,坐地鐵兩站路就到了。
從地鐵站出來,蘇黎歌步伐很快地朝目的地走去。秋天的A市還有些熱,她走得滿頭是汗,進了警局裡被空調一吹,就低頭猛打了幾個噴嚏。
「冷嗎?」一隻大手撫上她的頭。
蘇黎歌下意識就往旁邊跳開。
不需要抬頭,她也知道那人是秦揚風。
昨晚那個瘋狂的吻和告白過後,蘇黎歌發現自己不知要如何面對他。她抬頭,接到四周遞來的眼神,心臟跳動的頻率又開始不對勁。昨天……這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親她,當時旁邊就有好多警員盯過來。
當時她沒反應過來,現在回憶起來,簡直想挖洞把自己埋了。
「不冷。」蘇黎歌搖頭,目光從他臉上匆匆掃過,不和他的眼神接觸,「我先進去了。」
恍惚間,她怎麼覺得好像回到四年前戀愛關係剛確認那會兒。
「嗯。」秦揚風特地早到,先做完筆錄留下等她。
蘇黎歌很快朝裡邊走去,發現秦揚風沒跟上來,心裡小鬆口氣。
只是還沒等她鬆懈,耳邊又傳來他的聲音。
「我在這等你。」
蘇黎歌假裝沒聽到。
……
關於十四天的荒島生活,蘇黎歌敘述得特別細緻。
「蘇記者,你可以不用說得這麼詳細。」給她做筆錄的警員不耐煩地拿著筆頭敲著桌面。
「哦,好。」她答應著,目光朝外面瞄了瞄。
筆錄室里有一大面玻璃牆,可以看到大辦公廳的情況,蘇黎歌在看秦揚風的身影。
怎麼還不走?!
「蘇記者,麻煩你認真點配合工作。」她對面的警員把臉板了下來。
蘇黎歌終於收斂心思。
她慢條斯理說著,仔細回想了所有事情,一一說出。
等她口乾舌躁地說完所有,對面的警員已經洋洋洒洒做了十來頁的筆錄。
蘇黎歌看了眼牆上的鐘,時間已經接近下午一點。
她在裡面呆了兩個半小時,他應該已經走了吧?
從筆錄室里出來,大辦公室里的人吃飯的吃飯,休息的休息,秦揚風已經不在了。
蘇黎歌長吐口氣。
時間已過飯點,她肚子餓起來,腳步走得很匆忙,走到大門時被迎面來的人撞到了肩。
「對不起。」撞她的人忙不迭地揮手道歉。
蘇黎歌見他忙碌的模樣,也沒多說什麼就讓對方走了。
手臂上傳來刺疼,她拉高了袖子望去。
昨晚洗澡洗得太開心,樂極生悲的後果就是她手臂上的傷口被水泡了以後發炎紅腫,剛才那麼一撞,疼得她齜牙。
「怎麼傷得這麼嚴重。」
耳邊響起低沉冷凝的聲音,蘇黎歌又被嚇了一跳。
秦揚風已經拉起了她的手,仔細看去。
「你不是已經走了嗎?」蘇黎歌卻快速把袖子拉下。
「說了等你,我怎麼會走?」秦揚風意有所指地開口,跟著往她懷裡塞了袋東西,「剛剛去給你買吃的。」
她低頭一看,是份三明治加熱牛奶。
「餓的話先墊墊肚子,我再帶你去吃別的。」秦揚風說著皺皺眉,又改了主意,「算了,我還是先載你去醫院看看手上的傷。走吧,我車子就停在那邊。」
蘇黎歌感覺到手裡的牛奶傳來的溫熱觸感,她心情微妙。
「不了,我下午還有事。手上的傷我晚點就去醫院。謝謝你的午餐,我先走一步。」她從他手中抽回臂,終於認真看了他一眼。
陽光下的秦揚風不再是海島上落拓狼狽的模樣。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經刮乾淨,換了身乾淨筆挺的衣服,淺藍的襯衫和深棕的長褲,襯衫解開兩顆扣子,露出脖子處迷人線條,衣袖挽到手肘,乾脆利落又英挺帥氣。
蘇黎歌的心狠狠一動,很快就轉身朝另一條路走去。
「那我送你。」秦揚風沒強近她,只是跟在她身邊。
「不用了,那地方路不好走,開車去反而不方便,我坐地鐵,很快。你快回去吧,再見。」她說著,走得更快了。
秦揚風停下腳步,她的逃避表現得太明顯,讓他心裡鈍痛。
才一天時間而已,他又成了她急於擺脫的過去。
……
蘇黎歌終於擺脫了秦揚風。
她鬆口氣的同時心裡又苦澀難當。他們的感情走到這一步,她已不知該如何面對了。是接受還是拒絕,她還找不到答案。
他說讓她考慮,可她連想都不敢想。
蘇黎歌,你真是個懦弱的膽小鬼。
她在心裡暗罵自己。
這樣的糾結只持續了一天不到,她就將精力投到了別處。
秦揚風的身影,沉到她心裡深處。
她剋制著不想他,努力尋找失蹤的理智。
在荒島困了十四天,家裡的事和工作都堆積如山,她要陪杜笑雨,要處理報社的工作,忙得團團轉,而最讓她頭疼的卻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愛情,暫時就這樣吧。
……
海濱的御龍會所建在臨海的沙灘邊上,房間以全玻璃建成,夜晚身處其間,抬頭就能看到海邊的璀璨星空。沙灘被私人承包了,因此四周很安靜,是個適合朋友聚會小酌的好地方。
顧瓊琳縮坐在柔軟的沙發里,手裡舉了杯紅酒,似笑非笑地看著隔著玻璃遙望遠方的秦揚風。葉景深將她半擁在懷中,目光落在她光潔的腳丫上。
「你別看了,再看也不能喝的。」蕭嘉樹無奈地開口。
他和徐宜舟坐在顧瓊琳對面的沙發,徐宜舟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顧瓊琳手裡的紅酒。她饞酒了,但蕭嘉樹堅決不同意她沾酒。
「唉。明天我的假期就結束要回去拍戲了,還想著能和黎歌再見見面,咱們姐妹三人再聚聚,可惜……」顧瓊琳轉回目光,懶懶的語氣里夾雜著一絲不懷好意。
葉景深會意,將下巴往她肩上一靠,附聲:「沒辦法,她不想來。」
徐宜舟推開蕭嘉樹遞來的蘋果,正偷偷去拿桌上腌過的青梅,聞言不由抬頭看他們兩人,不妨手背被蕭嘉樹輕拍了一下。
自從懷孕后,她就嗜酸,見到腌制的東西就跟小狗遇見骨頭似的,吃起來不知節制,讓蕭嘉樹頗為頭疼。
不高興地撅撅嘴,徐宜舟把注意力放到了他們的對話上。
「下次再見面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間。」她不無遺憾的開口。
顧瓊琳明天回去,他們今晚在給她餞行,本來叫了蘇黎歌,結果那貨一聽說秦揚風也在,直接就拒絕了。好在她們三人前兩天已經見了許多面,要不今晚她們鐵定是要甩下男人自己買樂子去。
她這戲至少要拍上一年,這次是特殊情況,下次要等她再回來,就不知是何時了。
徐宜舟捨不得她。
秦揚風心情很差,整個晚上都沉默著,聽了這話更是不悅到極點。他已經很多天沒見著蘇黎歌了,她一直在躲著他。
心緒被她擾得煩躁不堪,他不知要怎麼做才能打破這樣的僵局。
就連顧瓊琳和徐宜舟親自出面,都請不到她來,他還能奢望什麼?
只是想想,他的心便痛到窒息。
她對他,真是唯恐避之不及。
「秦揚風,你真的愛黎歌嗎?」顧瓊琳見到他緊鎖的眉,忽然沉聲問。
「愛。」秦揚風將手裡整杯紅酒一口飲盡,轉身又去倒酒。
徐宜舟便和顧瓊琳對視一眼。
「你讓黎歌考慮?」徐宜舟倚到蕭嘉樹懷裡,緩道。
對於秦揚風和蘇黎歌的舊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徐宜舟不是沒怪過秦揚風,雖然他是蕭嘉樹的好友,但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不允許秦揚風來自己家,就因為他讓蘇黎歌遠走他鄉。
可如今,徐宜舟有些歉疚。當初蘇黎歌將離婚協議交給她轉交秦揚風,她卻因為自己患了PTSD綜合症而把這事拜託給了蕭嘉樹。如果四年前是她親自找秦揚風,也許他會知道黎歌並沒打掉孩子,兩個人或許不會走到今日這般地步。
她在想,是不是應該再給這兩人一個機會。這兩人……明明都還深愛彼此。
「怎麼了?」秦揚風抬眼看她。
「哈。你太不了解她了。讓她考慮,你這輩子就準備打光棍吧。」想較徐宜舟的猶豫,顧瓊琳就顯得果斷多了,「黎歌是那種想得越久,心思就越重的人,她的顧慮只會越來越多,最後被她的固執和理智束縛。」
秦揚風眉一挑,認真望著她問道:「那我要怎麼辦?」
「你發誓,你這輩子不會再傷害她,我就告訴你。」顧瓊琳沖著徐宜舟眨眨眼。
徐宜舟低聲笑了。
秦揚風看了她們一會,竟真的舉手起誓。
「行了,別整他了。」徐宜舟看不下去,打斷他,「愛情裡面如果真要傷害,一個誓言挽回不了任何東西。」
顧瓊琳哈哈一笑,不再為難他。
「來吧,姐姐離開前幫你一把。」她朝徐宜舟勾眼,「黎歌想領養許荔香的孩子。」
「嗯。我聽說,福利院考核領養者的資格,其中最關鍵的一條就是——領養者是否能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徐宜舟附聲道。
秦揚風眼眸驟亮。
徐宜舟笑倒在蕭嘉樹懷裡,顧瓊琳被葉景深給戳了戳額。
……
又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蘇黎歌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挑遍衣櫃,最後才挑了套最規矩的裙子穿上。頭髮被她整齊地綁到腦後,臉上化了淺淡乾淨的妝容后,她才出了門。
四十分鐘后,她坐在了A市的桐花福利院院長的辦公室里,接受老院長的審視。
桐花福利院的院長姓劉,是個年屆五十的女人,戴副黑框眼鏡,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模樣。
銳利的目光不斷地在蘇黎歌身上打量著,她坐得筆直,迎接對方的審視。
「蘇記者,你為什麼想領養小貝殼?」劉院長打量夠了,才呷口茶,開口問她。
小貝殼,就是許荔香孩子的小名。他在海島出生,從海邊回來,因此就得了這個小名。
「我和他有緣,他母親臨終前將他託付給我照顧,而最關鍵的是,我愛他。」蘇黎歌回答道。她有些緊張,說著說著眼前浮出小貝殼的模樣,那緊張就漸漸散去。
她領養他,是因為她愛這孩子。他在她手裡出生,在她見證了一條生命的消逝的同時又見證了另一個生命的誕生,對她而言,這個孩子就是那朵潔白的曼陀羅華。
劉院長聽她娓娓道來那十四天里發生的故事,眼光漸漸柔和。
來福利院里領養孩子的很多人都是因為膝下無子才想收養一個孩子,但顯然眼前的女人並不是,她是真的愛這個孩子。
蘇黎歌說完一切,看到老院長教導主任般的目光,又開始緊張。
「蘇記者,你和孩子間的故事很讓我感動,但你要知道,領養一個孩子,就意味著你要承擔起他未來十八年的成長。你考慮清楚了嗎?以及你的先生同意了嗎?他今天為什麼沒來?領養孩子需要夫妻雙方都同意才可以的。」劉院長又問道,沒有因為感動而有絲毫動容。
蘇黎歌卡殼,頓了頓才道:「一定要夫妻嗎?如果……是我一個人……」
「蘇記者,你還沒結婚?」劉院長眉一皺,眼鏡下的眼跟著嚴肅,「還是你與你先生感情不和睦?」
蘇黎歌忽然間不知道該如何回來,她有種上學時被校長盤問的無措。
「蘇記者,我想你需要了解我們的領養流程。原則上雖然我們並不排斥未婚男女或者單親成員領養,但本著對孩子負責的態度,我們會考察每個領養者的情況,儘可能地選擇最適合孩子成長的家庭環境。其實目前已經有兩個家庭登記領養小貝殼了。」
劉院長推了推眼鏡,話里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蘇黎歌攥緊了手聽她的下文。
「我們會在申請者中綜合篩選,在決定領養者前,我們會定期上門家訪,並且還會安排不定期的抽查,以便能準確地判斷最適合的領養人選。在選定領養者后,我們會在頭第一個月每周安排家訪,一個月後改為每三月一次,持續一年。而在此期間,我們都會進行臨時抽察,以保證孩子的成長環境。一旦發現問題,我們會申請將孩子收回。蘇記者,如果你是一個人,我想你的家庭可能不太適合收養小朋友。」劉院長解釋得很清楚。
「劉院長,我……」蘇黎歌有些急,可她一句話沒說完,便被敲門聲打斷。
「進來。」劉院長示意。
門被打開,社工姑娘站在門口,臉有些紅地開口:「院長,蘇記者的先生來了。」
蘇黎歌猛地回頭,看到了從門口進來的男人。
秦揚風笑得特別溫柔,也特別……詐。
「劉院長,你好。我是她的先生,姓秦,秦揚風。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因為公司有些事耽擱了。」他說著走到院長辦公桌前,從隨身帶著的文件夾里一件件往外掏東西。
「我不太清楚領養的手續,所以帶了些證明文件來。這是我和她的結婚證,還有戶口本,我的工作證明、體檢報告……」
「……」蘇黎歌獃獃看著堆了滿桌的證明材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