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慘案
信件內容：
卓大哥：
我是程琦，我五天前被我爸媽騙到網戒所來了，我是偷進教官的辦公室，給你發這封郵件的，求你趕緊想辦法救我，我實在熬不住了，我擔心這樣下去我要死了，求你一定要救救我。
我剛進來時，吵著要出去，他們幾個人把我按到床上，用電擊我的頭，痛得像幾萬根針扎似的，不停地問我，你是怎麼進來的？我說被爸媽騙進來的。他們就又電我。這樣反覆幾次，我電得實在受不了了，只好說自願進來的。然後又問我為什麼在這，我說不知道，他們就又電，一直電到我說是因為網癮才進來的才罷休。後來又問了我許多問題，只要我回答得不合他們的意，他們就電我，直到我完全順從了。
進來以後，他們就開始「訓練」我，他們有好多規矩，只要做錯其中一條，就要挨電，有七十幾條，連被子疊不好，訓導課交換座位也要挨電。還有一些根本看不懂的規條，什麼有「強烈抵觸情緒」，還有什麼「抵抗XX模式」，都不知道怎麼樣才算符合的規條，一句話，你挨不挨電全得他們說了算。我在這兒五六天，都不知被電了多少次。
這兒的教官很兇，打人，進來的孩子挨打是家常便飯，我們連正眼都不敢看他們，反正只要不合他們的意不是打就是電，我現在整晚整晚發惡夢，我聽說在外面有網戒所打死人的事情，我很害怕我會不會死在裡頭啊。我爸媽不管我的死活，我只能找你了，老大，求你了，不管想什麼辦法，救救我。求你了。
（署名：程琦）
卓成看完這封信，拳頭捏得格格作響，對於網戒所的所作所為他是早有耳聞，那些愚昧的家長把孩子不務學業的責任一味地推給遊戲，把他們送到網戒所，他們明知道這些網戒所完全是以電刑和暴力迫使孩子屈服於淫威，可他們還是這麼干。說白了，這些家長就是自己不會管教孩子，又捨不得打孩子，就花錢請人來打。而那些網戒所的「磚家」、「叫獸」為了炫耀自己的方法能快速見效，為了大把撈錢，就把孩子當小白鼠一樣，用電擊來迫使他們就範。
孩子現實生活壓力大，靠遊戲緩解壓力，誰都明白，上網成癮不光是因為遊戲本身，有著許多複雜的深層次社會原因和家庭原因。這種靠暴力迫使孩子偽裝順從的方法無異於飲鳩止渴，讓本來就不幸的孩子再在網戒所再受身心的雙重摧殘。
可是，自己又不是程琦的親人，他是父母送進去的，自己能怎麼辦？他在床上怔怔發獃，這時羅大兵和小慧興高烈采地走進來：「老大，那個闊少對咱們這次傭兵任務完成挺滿意，多付了兩千塊，還要同咱們再合作……老大，你怎麼了？」
他們看到卓成眉頭擰成一字，表情恨不得要吃人。這時他們看到電腦上打開的郵件，兩人細看后驚叫：「難怪這幾天不見這小子，被抓進去了。」
卓成苦嘆：「程琦這孩子性子很倔，在那裡面不知吃了多少苦，他現在向我求救，我能怎麼辦？」
羅大兵沉默了，小慧想了一會：「老大，這不關咱們的事，他自己父母都不憐惜，我們去插手，只會讓別人說我們更多壞話，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了，現在這樣受折磨的孩子多了去了，你能救得了幾個？咱們是個遊戲工作室，現在全中國都在反網游，我們又是風口浪尖的人物，不要惹火上身了。」
羅大兵也勸道：「就是，老大，收這兩小子進來已經是冒了風險了，咱又不是救世主。」
小慧說的這些，卓成豈能不明白，但程琦平時天真無邪的笑臉老在他腦海跳躍。想到他在電椅上哀嚎的模樣，那些被封著嘴被七八個大人壓在床上的挨電孩子的鏡頭他是在網上見過的，心裡不禁陣陣擔憂。
羅大兵小聲對小慧說：「老大慈悲心腸又犯了，說點別的引開他注意力，不然他說不定腦子一熱真會幹點什麼。」
羅大兵聲音雖小，但卓成聽見了，他抬起頭：「行了，別出餿主意了，我知道這事我管不了，你們說得對，不要惹火上身，這事大家都別提了。小慧，你去同小六子說，他是自己的監護人送進去的，我們無能為力。」
「知道了。」小慧微嘆一聲，房子里氣氛冷下來，三人都沉默著。羅大兵看看二人，強顏笑道：「喂，我們今天掙了一大筆錢呢，呆在這幹什麼？走，出去囁一頓。」
小慧拍手，卓成也展顏笑道：「好。」三人出外在一家酒店大吃一頓，但羅大兵和小慧都感覺出去，卓成在飯桌的笑容一直是裝出來的，他不停地喝酒，似乎想通過酒精忘掉這件事。
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工作室接下來幾天一如既往地平靜，這幾天生意特別好，上次網路復仇戰卓成的名聲又水漲船高，在新區開服時，有不少有錢人都慕名前來，請他幫忙搶皇帝，收錢收得小慧眉開眼笑，但卓成卻悶悶不樂，特別是他看到小六子這幾天幫他做事雖然像以前一樣勤快，但明顯話少了許多，他對程琦不聞不問的態度使他這個老大形象在他心目中下降了不少。
卓成對小六子說：「咱們只是玩家，我要是去勸他父母只會起反作用，去找網戒中心的人更不會理我，難道我還能去劫獄嗎？」
「我知道。」小六子面無表情：「我沒怪你。」
看著他轉身離去，卓成捂住面孔用力搓了搓，那種噁心的感覺又湧上心頭。
一個星期又過去了，這天突然傳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市網戒中心一個孩子從六樓不慎墜下，結果摔成殘至死，這個人，正是程琦。
聽到這個消息，小六子當場大哭，羅大兵和小慧目瞪口呆，卓成一臉煞白。
「不慎墜樓！不慎墜樓？真的是不慎墜樓嗎？」
小六子大叫：「不會的，不會的，他是被逼得跳樓的，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嗚嗚嗚……」
卓成和羅大兵面面相覷，小慧看到卓成面孔在漲紅，急忙道：「老大，別啊，這不關你的事。」
卓成下令：「電話給我。」
「你別啊……」
「我叫你把電話給我！」卓成怒吼。
卓成打電話給自己一個老同學，這名同學名叫高翔，現在是報社的行政編輯，平時也愛玩遊戲，與卓成常有來往，加上又是老同學，所以關係比一般同學要親密許多。
卓成約見了高翔，把當初程琦給自己的求救信給高翔看，告訴他自己懷疑程琦的死另有隱情，請他讓媒體公開這封信，並且動用高翔在政府的關係，對這個網戒所進行調查。
但高翔的回答讓卓成心都涼了。「老同學，我看你就別管了，你以為就你有這個疑心嗎？每個人都有。程琦的父母哭得死去活來，上訪了好幾次，我也不怕同你說實話，我們早就查過了，程琦的確是不慎摔死的，但是，他是因為想逃出網戒所，半夜裡想從后樓爬水管不小心掉下來的。我們本來想作詳細報道，但那個網戒所的老闆是個手腕通天的人物，你也知道開網戒所有多賺錢，一個孩子每月就收六千到八千，如果在裡面犯了什麼錯就罰款，這家醫院如今是財大氣粗，他們為什麼能使用那些已經禁掉了的電擊儀器？為什麼網上這麼多聲討他們還是照樣開張營業？你知道他們一年要給有關部門燒多少香，進貢多少嗎？後台硬著呢，文化部，新聞總署，處處有他們的關係。我是可以寫啊，可就算我寫了能上報嗎？能過了新聞審查這一關嗎？還讓我去找人調查，那我飯碗保不保得住成問題啊。」
卓成拍案而起：「人命關天，你就這個態度？你不管是吧，好，我去網上公開，我要去報警，我要……」
「行了行了。」高翔揮揮手：「你就別白費力了，你以為一封這樣的信能起多大作用？網上關於這些網戒所怎麼折磨人的視頻和爆料難道還少嗎？可又怎麼樣呢？這年頭，別說咱們沒有話語權，就算有，沒有權力有屁用啊？再說了，你是個職業玩家，你來出面說事，人家會怎麼說？你搞遊戲的同搞網戒的當然是對立的，人家要是說你無中生有，當心反咬你一口說你污告。你又沒錢又沒勢，人家拔根汗毛比你腰還粗，現在**那麼多，他隨便掏點錢請幾個碼字民工專門寫有利於他的報道，你在網上嚷嚷幾聲還不是一下被他給淹沒了。網戒所搞出命案這不是第一宗了，指責批評在網上鋪天蓋地，可又把人家怎麼樣了嗎？成哥，我看你還是算了吧，你同那孩子非親非故，肯這樣為他著想算對得住他了，要怪，只怪咱們自己沒權沒勢，人窮就得認打，這年頭不就是這樣嘛。」
高翔安慰了他幾句，卓成一口氣堵在胸口，他想反對，可他知道，高翔說的都是現實，他根本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