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緣滅情絕
大楚三百一十九年,冬
京都梁城,鵝毛大雪已經下了三天三夜,皇城到處,銀裝素裹。
處於京都中央的九重宮闕,遠遠望去,如披上了一層銀衣,錯落有致巍峨聳立。
皇城中最偏僻的一處宮院內,大雪掩埋了掉落在地的匾額,只露出的一角也有些破舊。大門斜斜的關著,堪堪能遮擋著風雪。雪地上腳印也代表著到這兒來的人也如同這些腳印般清晰可數。
積了厚厚一層雪的窗戶也被遮擋了大半,窗紙破舊零碎,迎風飛舞,六角形的晶瑩雪花從破洞的窗紙中飛進屋內。
穿著單薄白衣的宋喬坐在窗邊,鬢邊散落的黑髮徐徐飄動,美麗的一雙眼睛空洞木然的望著窗外,面色憔悴蒼白。忽然一片調皮的雪花飛到她的眼睛上,融化濕了睫毛。
宋喬這才感覺有些冷,吸了吸鼻子,呼著口中的熱氣暖和著手。
此時,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小太監拿著食盒走進,瞄了一眼窗邊的人趕忙放下食盒,轉身便要走。
「等等」宋喬開口道。
小太監停在門邊彎著腰顫抖聲音喊了一句:「娘娘……不對,宋姑娘」
宋喬聽到這樣陌生的稱呼愣了幾秒,而後自嘲的笑了。果然這宮中的人最會的就是趨炎附勢,以前看她榮光,一個兩個緊跟著喊娘娘,如今她被打入冷宮,便叫她宋姑娘了。
看著小太監顫慄的抖著,笑了笑也不打算為難他,柔聲問道:「如今是何時了?」
「回宋姑娘的話,如今已過了午時一刻」小太監回完話也不打算多留,行禮之後便退了出去。
宋喬看著緊閉的大門,忽然紅了眼眶,一滴熱淚在眼中滾動,睫毛微顫,潸然落下。午時一刻了,想必父親和母親還有哥哥們已經上刑場了吧。
楚明曜斬了所有宋家的人,卻唯獨留下了她。說的好聽,念多年夫妻情意?若他當真念夫妻情意就不該和柳南容狼狽為奸,害了宋家滿門。
「吱——」的一聲,緊閉的房門又被推開了,宋喬不用抬頭都知道,如今誰還能在此時到冷宮看她,如此有興緻的一定便是柳南容了。
只見柳南容一身華麗的錦服,滿頭珠翠,外邊披著的艷紅斗篷和這破舊的小屋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沒想到這大雪天的,你還有興緻來看我」宋喬冷冷開口。
現在這般落魄光景,倒也不想和她分什麼尊卑,只是柳南容身邊的嬤嬤卻是不能容忍,上前一步指著宋喬:「放肆,還不快起來拜見咱們皇後娘娘!」
宋喬抬起眼眸瞥了一眼,淡淡道:「皇後娘娘?楚明曜同意了?」
柳南容聽后也不是生氣,反而笑著拂下嬤嬤指出的手,搖搖頭道不礙事。解下斗篷交給她,讓她出去等著,可那嬤嬤卻有些不放心。
轉過頭看了一眼仍低著頭,半天沒有動作的宋喬,柳南容搖了搖頭「我和姐姐只是說幾句貼心話,嬤嬤莫要擔心」最後那嬤嬤擰不過柳南容只好遵命,出門前還瞪了宋喬幾眼。
待所有人退出小屋后,屋內的空氣頓時如同凝結一般,竟比外邊飄揚大雪天還要冷。
宋喬「呵呵」的笑了一聲后,問道:「皇後娘娘……想要和我說什麼,不妨快一點兒」說著掃視了一圈自己住了十天的小屋「這樣臟又小的屋子容不下您這一尊大佛」
聽著話中的諷刺和不敬,柳南容也不生氣,反而笑呵呵的打量著屋子:「姐姐都能住得下,妹妹為什麼不能?姐姐別忘了,我們可是皇天厚土發過誓的好姐妹呢」
「啪」宋喬猛的拍著桌子,站起身厭惡的望著柳南容「柳南容,如果你今天是想要來噁心我的話,你成功了。所以,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看著柳南容這樣雲淡風輕的笑著,她恨不得立馬上前撕了她為宋家人陪葬。
「姐姐為何生這麼大的氣?」柳南容偏著頭不解的問道,「氣大傷身,不好的」
屋中寂靜,窗外風雪飄搖,見宋喬不理她,柳南容皺緊了眉頭,抿著薄唇「唔……妹妹只是覺得姐姐一定很寂寞,所以才想著來陪陪姐姐」
「吶,已經過了午時三刻了,想必這世上宋家的人僅剩下姐姐了吧」柳南容天真的指著窗外若隱若現的太陽,句句誅心可在她口中彷彿說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宋喬一聽猛地轉過頭看向空中的太陽,果然……午時三刻了嗎?瞳孔緊鎖,淚水滴落,雙手緊握成拳,咬著牙忍著胸口錐心之痛。
柳南容看著宋喬的模樣,嘴角揚起,眼中滿是痛快。宋喬,這麼快就心痛了?不,你痛的還不夠。
「姐姐這是怎麼了?要不要妹妹將御醫請來?」柳南容一副關心的樣子讓宋喬不禁作嘔。以前她怎麼就沒看出柳南容的虛偽,一想到以前和她姐姐妹妹稱呼的親熱就想吐。
宋喬拍著心口望著她,眼中的恨意滿滿。可不多時,那恨意慢慢消退,自嘲的笑著,最後竟哈哈大笑起來。
柳南容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只是覺得那笑讓她心慌,原本的偽裝也裝不下去了,冷冷的掃了她一眼,問道:「你笑什麼?」
失去了親人不是應該哭的嗎?她又在這兒笑什麼?難道她是在嘲笑我?還是她在可憐我?不得不說,柳南容想多了。
「別笑了!」柳南容冷臉呵斥道。
宋喬自然是不在意她依舊笑著,漸漸的好似笑累了,才止住笑聲,擦了擦眼角因為大笑流出的眼淚,慢慢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笑道:「自然是恭喜妹妹多年心愿得成,坐上后位,從此高枕無憂了」
柳南容盯著她仍帶著笑意的眼睛,心中泛著膈應,將她推離自己,擦過她的肩膀走到屋中的另一邊。宋喬也不在意,反正這世上也再無她牽挂之人,也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能讓妹妹無所不用其極,踩著那麼多人的屍骨都要上位,看來你對楚明曜當真是愛的深」宋喬道。
「我與陛下青梅竹馬的感情,自然是不能和姐姐這個後人相比了」柳南容得意的笑著,忽而面色一沉,轉過身陰狠的盯著她的背影:「宋喬,這幾年看著你們恩愛非常,我就恨不得撥你的皮喝你的血,將你挫骨揚灰」
宋喬聽后只是冷笑一聲,說道:「這幾年,你倒是也忍得夠辛苦了」
出嫁前她的閨中密友就兩個,一是鎮北候嫡女南珍,二便是柳南容。但南珍出嫁后,兩人的聯繫就少了許多,唯一陪在她身邊的就剩柳南容了。那時楚明曜剛剛登上帝位,朝政中棘手的事情佔據了他大半的時間,自然不能如以前般時刻的陪著她。為此她鬧過哭過生氣過,可每次他都以事忙為借口,最後將柳南容招進宮中長期的陪伴她開解她。
如今想來,自己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竟從沒看透他們的真心。
柳南容搖搖頭輕哼道:「只要結果是我想要的,過程嘛,無所謂」轉過頭看見被冷落在一旁的食盒,慢悠悠的走到她身邊:「時間不早了,本宮還要去陪陛下用膳。姐姐也快些吃吧,省的涼了,傷了胃」
說完便走向房門,就在接觸到門的那一刻,只聽宋喬冷冷的開口道:「那封信」
柳南容皺眉想了想,點點頭似乎是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那封信自然是假的,印章當然也是我蓋上去的。宋大將軍一生戰功赫赫,為國盡忠,怎會叛國!」說完推門而去。
戰功赫赫嗎?何不說,他是怕了。
宋喬冷笑的搖搖頭,長嘆一口氣,道:「柳南容,但願你的下場比我好些」
夾雜著雪花的勁風破門猛然吹進屋中,吹走了她心頭僅存的一絲溫暖,冰冷徹骨。
當夜,雪花片片下的更急,強勁的冷風更是像刀子般襲來,皇宮中除了正常的侍衛巡視,太監宮女都躲在屋子裡不肯到外面。雪下了一夜,直到東方露出絲絲白光,太陽探出頭才停止,漸漸溫暖的光束照射大地,地面上瑩白的雪泛著銀光,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煞是好看。
此時,一行十人的御林軍侍衛走過皇帝日日上朝的大殿門前,打頭的兩個侍衛突然停住,探頭望著遠處揉揉眼睛,指著前面的空地:「你看那裡是不是躺著個人?」
後面的人仔細的盯著看了會兒,點點頭:「好像是,走,看看去」
兩人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著,可走到一半,兩人突然停下對視一眼,緊握了一下腰間的佩劍,小心翼翼的上前。
只見一個女子一身白衣,黑髮披散著,安靜的躺在地上,白皙的面容在陽光的照射下晶瑩剔透,濃密的睫毛上掛著點點雪珠,嘴角泛著微笑,那甜甜的模樣像是睡著般,清純可人。只是身下鮮紅的血和白色的雪相映有些刺眼。
章合宮
楚明曜坐在上位,低垂著頭,身影顯得有些沒落。數名御醫跪在台階下,戰戰兢兢,誰都不敢先開口說話。
「她……怎麼樣了?」空曠的大殿,楚明曜寂寥的聲音回蕩著。
幾名御醫對視一眼,皆低伏在地異聲回道:「臣等無能」一個已經涼透死透了的人,就算他們的醫術再高明也救不活啊,陛下應該不會降罪吧。
就在幾人內心做著鬥爭的時候,只聽楚明曜嘆了口氣,擺擺手:「罷了,你們退下吧」幾人如獲新生,行禮后忙退了下去,誰也不想現在在陛下跟前討忌諱。
揮退眾人,宮門緊閉,大殿中只剩楚明曜一人,從未有過的凄涼油然而生,他忽然覺的這幾年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錯的,甚至是奪皇位這件事。
因為這個皇位他失去了兄弟,失去了母妃,如今又失去了愛人和孩子。御醫說,他們的孩子沒了,這原是他和她最期待的孩子啊。他真心愛過的女子就躺在裡面,他竟不敢進去看她一眼。
他這一生就算做個明君,名垂青史又怎樣?到最後還不是一個人孤獨終老……
三天後,宋喬以皇后的位分規格下葬皇陵,定謚「元肅」,史稱元肅皇后。同一天,舉行封后大典,冊封柳南容為皇后,執掌鳳印,曉六宮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