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熱氣球
第一百四十章熱氣球
很快,我們的大軍就到達了長安。從長安所在的京兆郡往西是扶風郡,又稱「右扶風」,是一個很大的郡。整個雍州(東漢沒有雍州,被包括在司隸裡面,但其實雍州相當大,古代九州之一)也不過三郡,這三個郡都比較大,有很多的縣,但在此時,也許是因為瘟疫和連年戰亂的緣故,人口都很少。
三月十五,我正下令進行軍事動員和物資集結準備討伐西域大宛國,突然從陝西傳來消息說爆發了大規模的瘟疫——天花。因為陝西和河南之間有大量的人員往來,這場瘟疫必然會傳到河南來,只是時間問題。我趕忙複員軍隊,將部隊交給了姜維讓他率領繼續西征。我培養人才經營河南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如今一點點規模,可不捨得讓天花給糟蹋了。好在我知道怎麼種牛痘,擁有這張對付天花的殺手鐧。
我在收到天花的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跑到華夏大學醫學院,把如何對付天花的手段告訴了張文和華吉(華佗之子),並且保證能夠絕對有效。兩人雖然將信將疑,但因為一直以來十分相信我的本事,所以也就答應試試看。我還教會他們如何儘可能防止自己被感染,給他們提供了一些酒精和釅醋做消毒用
張文以最大的犧牲精神,率領一群敢於為醫學獻身的弟子們用了五天時間奔赴疫區買到了四頭病牛,這些病牛得了天花,它們自己卻不會倒下,不過是身上出痘而已。他們把病牛用馬車拉回家裡,一路上雖然小心但還是毒倒了很多牲口包括拉車的馬。但被牛傳染的天花病毒殺傷力大減,張仲景和幾個弟子種了痘之後也很快感染了,但沒有病倒,而是很快康復了。張文知道人對天花具有終生免疫力,這一下更加放心大膽地大肆研究——反正他自己是決不會被天花弄死了。得到了少量驗證之後,很多醫學院的學者們也都接受了種牛痘,結果效果都很好。這一下引起了巨大轟動,醫生們簡直不敢相信這麼簡單一個方法就能把這樣強大的天花給制服了。
華吉聽說了這件事,他也來親身體驗了一下,果然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由於人對天花的終生免疫力大家都知道,所以醫生們放心大膽地開始進行大規模的推廣,他們花了些錢買了四五百頭健康的牛作為痘源,大量地從牛身上獲取牛痘接種到人身上,那些接種了之後的醫生們幾乎整天呆在牛棚里忙個不停。
於是,我在河南陸家堡靜靜享受美好的和平時光,每日里只是很規律地生活,每天出去遛馬,偶爾出去打獵,生活優遊閑適,只是偶爾為兒子們操心一下。至於政事,我盡量交給部下們去做,實在沒有先例或者棘手的難題,才自己出動搞一下。
很多人覺得有特別好的人才主君就可以省力氣,其實不然,有好的制度才是最重要的。個人再能幹,不免也會有些紕漏,而制度較完善,即使部下們才幹略差些,也一樣幹得很好。有好的制度,有完善的行為準則和習慣法,比起某一個難題具體怎麼解決,或者有什麼奇思妙想要重要得多。
一個很鮮明的例子是齊桓公和晉文公兩個人的比較。兩位主君的才幹和胸襟都差不多,晉文公手下眾臣,沒有一個比得上管仲的,兩國的繼承人,晉國的繼承人(我忘記兩個繼承人的名號了)荒誕無恥,也比齊桓公的兒子差得多,但兩國的結局截然相反。管仲執政數十年,他死了之後齊國就迅速衰落,而晉文公執政不過十年,不但稱霸當時,各國服從敬畏晉國做盟主還持續了一百多年。道理非常簡單,因為管仲雖然能幹,卻朝令夕改,沒有慣常做法,沒有形成好的制度,結果他死了之後人亡政息,又恢復了原來的混亂局面,而晉國雖然沒有特別出色的大臣,但正因為如此,晉國的老臣們小心持重,非常謹慎地建立了非常好地制度和規範,按照這一套老習慣,晉國在晉文公辭世之後依然能夠稱霸天下。
同樣,唐玄宗開元時期兩個著名的宰相姚崇和宋憬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姚崇被稱為「救時之相」,處理具體問題迅速而且妥當,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每日里都忙忙碌碌毫不得閑,把政務處理得很好,而宋憬截然不同,他看上去非常散漫閑適,雅量高致,從不出任何奇思妙想解決問題,而更多的關注官吏的人選和法制的完善,結果雖然看上去很懶,但實際上管理國家比姚崇幹得好。所以真正當宰相的人,應該是性情穩重胸襟開闊的人,為百年千年計,為萬世開太平,而不計較於一時一事的得失。所以在我看來姚崇那種人不算是真正的宰相之材,真正的好宰相應該是宋憬。那種把部下們的工作搶過來自己做,顯示自己才華和勤奮的固然是人才,卻當不得「大才」二字,但往往這種人名氣更大,因為他們看起來更有才華。這就像武將一樣,那些打得乒乒乓乓百折不回、千里兵瘋,萬里血漂的將軍並不是真正會用兵的將領,反倒是那些悄無聲息,輕輕鬆鬆的消滅敵人的將領才是真正的名將。這也就是所謂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的道理了。管仲死後,齊國陷於混亂,人民更加懷念管仲,但實際上呢?齊國的混亂,管仲是要負上責任的,最起碼他連一個好的繼承者都沒有找到,這樣的宰相有什麼用?但人民就是懷念他,他的名氣反而更大了。
我們國家古時候有一個寓言,說有一戶人家的煙囪建造得不對,容易著火,有人建議他改建,那戶人家不聽,結果後來果然著火了,鄰居們都來幫忙救火。等到火滅了,那戶人家擺下酒席,坐在上座的是那為了救火而燒得焦頭爛額的鄰居,而不是那個指點他改建煙囪的高人。這就像是治國,其實論才幹,論傑出,自然是那個指出煙囪造得不對的人更高明,可是名氣呢,往往是那個救火的傢伙名氣大。歷史就是常常跟我們開這樣的玩笑。
但我既然有這樣的覺悟,處理政務的時候自然也有所取捨,更多的側重於建立良好的規章制度,而不是如何更巧妙地解決問題。問題的解決有時候依賴於天才的想法,但天才是未必隨時都有的,即使有,人的才幹也有其極限,我們決不能寄希望與所有解決問題的人都是天才而且永不犯錯,在這種情況下,建立制度要重要得多。沒有大智若愚的制度的制約,往往好心的天才辦的壞事甚至比壞心的天才辦的壞事還更嚴重。從這個角度上說,其實後世的朱總理也談不上「宰相」二字。就像解決貪污問題,不是靠監督一下,抓幾個貪官所能解決的,根本還要從制度上入手,改變不斷產生和湧現貪官的機制,而不僅僅在於監督的問題。一面是有壞的制度,能夠把好好的青年培養、引誘甚至逼迫成貪官,另一方面卻又高喊反貪,抓到了貪官拚命殺,這是一種很不負責任的做法。如果有一個管仲式的天才,問題或許還能壓一壓,但管仲死了呢?問題還會更嚴重,甚至於因為管仲耽誤了別人改革的時間和機會,實際上反而是造成了歷史的反動。
總之看上去我很閑,但我自詡高明,河南的百姓士林常常以為我日理萬機,這完全是一種誤解。我雖然需要殫精竭慮,為國家謀長遠,但十幾年來領地的政治越來越完善,所以看起來領土越來越大,事情越來越多,但我的實際負擔其實是越來越少了。
七月初八,捷報頻傳華夏大學裡面又有了一次盛事,原來有幾個研究熱力學的學者大概覺得好玩吧,用金世積的膠水和棉布製造了幾個熱氣球,經過了幾次試驗之後打算今天進行載人試驗。他們先前用煤炭和木柴進行試驗,結果失敗了,後來我教會他們使用酒精,結果成功升空了幾次。
我帶著孩子們一起來到了華夏大學,我們到達的時候這裡已經是人山人海了,不過嘛我是朝廷大員,自然有一些特權,我也從不鼓吹什麼這時代根本不適合的人人平等,老實不客氣地坐到了留給我的最好的位子上。
學者們前幾天已經成功地把一隻狗送上了天,後來酒精燒光,又慢慢地落到了地上,狗也活下來了。這一次他們打算親身體驗一下,裝了很多酒精進去。這酒精多是用番薯釀的酒提煉的,經過多次蒸餾得來。純度大概在八成以上,完全可以燃燒。
廣場中央攤著一個大熱氣球,旁邊有一個籃子,大約可以站兩個人的樣子,繩子是比較粗大的棉繩,緊緊地綁在厚重的氣球上。因為沒有輕柔堅固的尼龍,熱氣球造得太大容易撕裂,所以這個熱氣球效率不怎麼高,個頭也不怎麼大。籃子是用藤條做的,看上去手藝倒是很不錯,做得很漂亮。棉布是要透風的,為了不漏氣,在厚厚的棉布間抹了幾層膠水,是金世集發明的那種用明膠、樹脂和少量化學製劑的結合,略微改良了一下配方,使氣密封性更好。總的效果來看達到了帆布的堅韌標準,只是略重些。
不一會兒學者們來了,看到我也沒有迎上來,只是點頭鞠躬致意,更加沒有讓我發表什麼講話,幾個人走到熱氣球那裡,其中一個人開始給觀眾們講解熱氣浮力升空的道理,另一些人則開始做準備工作。有幾個人扛來了幾個大木桶,解釋的人說裡面是酒精。又抬過來兩個特別的爐子,一個大一個小,大的那個裝在地上,小的那個裝在籃子里。
講解的人說爐子是用來燒酒精的,他們把大爐子放到口袋下面,把火點到最大,不一會兒便看見口袋漸漸鼓了起來,一些人努力把熱氣往裡面趕,氣球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很快就把站在口袋上的人都淹沒了,再鼓一會兒,口袋把上面的人撐了起來,那人已經站立不穩,從上面滑了下來。沒有想到熱氣球能夠把人在平地上撐起,周圍的群眾和學者們都鼓掌歡呼。
氣球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它的固有形狀也漸漸顯示出來,是一個橢圓形的大氣球,下面有一個小小的口子,對準了籃子和火爐。氣球離地的一剎那,引來了暴雨雷鳴般的掌聲。
氣球漂了起來,但藤籃子還是紋絲不動,大火爐繼續加熱,氣球和籃子之間的繩子越來越緊繃,一會兒籃子就搖搖晃晃起來。學者們趕緊讓僕人把小火爐和鉛塊裝進籃子,又把籃子壓住了。
在近十萬人的萬眾矚目之下,一個年輕的學者鄭重地跨進了籃子,他只有二十歲的樣子,決不會超過二十五歲,臉上一副又興奮又莊嚴的神色,彷彿他就要一去不復返了。我這時候突然特別妒嫉起他來,因為他將成為世界上第一個飛到空中的人。這個年輕人好像叫做姜懷,後人們一定會記住這個名字,因為他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先驅者。
籃子不遠似乎有他的家人在那裡搖旗吶喊,一位中年婦女熱淚盈眶,似乎要和兒子訣別的樣子。我雖然不懂得如何製造熱氣球,但看這個熱氣球的牢固程度,這位小夥子的生命安全還是相當有保障的,頂多是慢慢掉下來,不至於摔死。除非那個膠水完全沒有發揮作用導致氣球突然爆裂,不然大概是不會出事的。
氣球越來越鼓,看起來真有扶搖直上的氣勢了,籃子也被拽離了地,地上拖著幾根繩子拴在一個地樁上。籃子越升越高,所有人都鼓起掌來,就連我都站起來仰望著他。這一時刻姜環是主角,是中心,是居高臨下的英雄,所有人都仰望著他徐徐升入天空。大概兩分鐘後跟地上連接的繩子也拉緊了,一個學者拿起砍刀砍斷了繩子,氣球猛地往上一躥,從下面看上去,他幾乎要和雲彩一樣高。
這真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人類終於掙脫了重力的束縛飛上了藍天,無論是老人、婦女還是兒童,一個個都歡呼雀躍,我的孫子們看得熱血賁張,陸機臉上紅彤彤的,似乎所有的鮮血都涌到了臉上,他的臉色本來就粉嫩粉嫩,這一下更是好看極了。一群小孩子衝出大人們的隊伍跑到了廣場中央的草地上,他們歡呼著,翻滾著,吶喊著,似乎很想自己坐上去逛一逛。陸延看到其中一個小孩,也掙脫了他二弟陸雲的手,跑到前面去喊道:「諸葛尚!下一回我讓爺爺給我們做一個!」
那個被叫做諸葛尚的小孩看到陸機,說:「真的么?你爺爺也會做?」
陸機昂起小臉得意地說:「當然!我爺爺什麼都會,這些人做氣球,也是我爺爺教的!」,看到諸葛尚似乎不太相信的樣子,又補充說:「他們所有的本事都是我爺爺教的!」
等一等!那個孩子,他叫諸葛尚?我忽然反應過來,真的還是假的?他什麼時候到河南來的?居然還跟陸機認識了!我眼睛頓時盯住了那個小孩。那孩子拖著鼻涕,身上髒兮兮的,衣服倒還整齊,而且是絲綢做的。我正狐疑間,陸機卻拉著那個諸葛尚的手走到我面前來了。
「爺爺!爺爺!~」陸機跟我撒嬌說,「我也要坐氣球,我也要坐氣球嘛!」
我卻死死盯著「諸葛尚」,說:「你爺爺是不是諸葛亮?爸爸叫諸葛瞻?」
「你怎麼知道?」拖著鼻涕的諸葛尚很是奇怪地看著我。
陸機卻只是拉著我的衣袖不停地撒嬌,我說:「氣球嘛,太危險了,等你長大了些,到十歲的時候就讓你去坐,好不好?」
陸機雖然撒嬌,卻不是嬉皮賴臉的孩子——我家教素來是很嚴的。他「哦」了一聲,拉著我的手又看起了天上的氣球。
我問諸葛尚:「你是怎麼認識陸機的?」
諸葛尚卻要抬頭看天,顯得很不耐煩,他說:「和我一起念書的。」說完就去看氣球了。
我問陸機:「陸機,你們念書,誰念得好啊?」
陸機卻不屑地說:「每門課都是我好些,算術、文章、詩詞,我每樣都拿第一!」
諸葛尚聽到陸機的話,臉上頗有幾分羞愧。陸機又指著諸葛尚說,「不過他總是剛好在我後面,都差我一點點,我就做了哥哥了。」
我險些幸福地要暈倒,陸機能夠在我的教養下勝過諸葛尚是我所沒有想到的,一向都以為諸葛亮大概是中國人裡面最聰明的,不想我隨隨便便的一個孫子就能勝過他的孫子,真是太有面子了。不過轉念一想,這兩個孩子不過都是拖鼻涕的年紀,這一點勝負也說明不了什麼,便不再放在心上。
晚上我親自去拜訪諸葛家,諸葛尚的父親諸葛瞻接到我的拜貼十分驚訝,他現在是一個河南的小官,好像是一位主簿,諸葛家家境還可以——我的官吏的薪俸是相當豐厚的。
我問起諸葛家怎麼跑到河南來,諸葛瞻說是三年前從四川來到河南的,本來想去南陽返回諸葛故里,但路過河南府看到這裡民豐物阜,生活安定祥和,而且看來我陸遜也十分強大,有能力經營河南,便在這裡定居下來。
當時天下很多知識分子都萬里迢迢慕名來到華夏大學「瞻仰」求學,諸葛瞻也是好學問的,自然也不例外。他謀了一個小職務,在華夏大學裡面擔當了一個相當於高級文書的工作,生活倒還一般,不如在蜀漢的官大,但主要好處就是能夠浸淫在這裡濃厚的學術氛圍中,還能常常看到大師級學者們思想的碰撞,常常可以聆聽大師們的教誨。
回到陸家堡,我依然唏噓良久。造化弄人,竟然能夠讓陸機和諸葛尚變成了同窗,所謂滄海桑田,也不過如此了吧。陸機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關心諸葛尚,拉著我的手氣嘟嘟的跟我睡在一起,不肯離開,連睡覺都說夢話要跟諸葛尚坐氣球。我撫摸著他嫩嫩的臉,一陣陣驕傲和溫馨的感覺從心底浮了上來,很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