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這些刺客都不是良善之輩,如果給他們逮到些許機會,當然會想辦法脫身,但是這會兒這個院子里聚集的高手就足以讓他們瑟瑟發抖,更別說被廢了修為又被下了禁制。
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該害怕一個不過五歲的幼童。
可偏偏這傢伙全然不像是一個幼童。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兩個守門的青年見到葉無鶯好好地出來了,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少爺。」他們恭恭敬敬地迎上來。
應該說自從昨天的資質測試之後,他這一院子的仆佣都有點兒人心浮動,個個都想往他跟前湊,卻又懼於青素平日里的積威,不敢過於熱情。事實上,這樣的資質結果,已經註定了他們這位主人要飛黃騰達,如果不早點抱上大腿,到時候到他跟前的人多了去了,哪裡還輪得到他們這些「舊仆」。
葉無鶯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輕輕將匕首上的血跡擦乾淨。
「他們招了,你去叫家主來吧。」
然後,他就回了房間,繼續補眠。
葉慎一在青素的陪同下親自走進那間地下室的時候,以他的心性見識都不禁一愣——
仍然是那三個黑衣刺客,他們靠坐在牆角,不知道為什麼姿勢神情都顯得十分僵硬,那種扭曲的姿態讓人禁不住後背一寒,莫名覺得有些恐怖。
但是,他們的意識仍然是清醒的,不論那些供奉怎樣測試,意識清醒,言語中條理清晰,幾乎是爭先恐後地招供不說,只唯恐自己說的不夠多。這樣子雖然詭異,卻也到底是招了。
待得葉慎一陰沉著臉和那些供奉離開,青素才看向那三個刺客,微微皺起了眉。
葉慎一是世家子弟,同樣是八級武者,他的眼光見識對敵經驗,恐怕都沒有青素來得深厚。哪怕青素是上上等的資質,要在這個年紀突破到八級武者,這後面的血淚並不為外人道。
因此,這一個房間內,唯有她可以看得出來——若是葉寶山在此,恐怕也可以,但是他不在。
青素在其中一個人跟前站定,輕輕揮了揮她白皙秀氣的手掌。
一陣密集如雨的細響連連迸發,嚇得站在青素身後的兩個青年往後連退了兩步,整個人寒毛都豎起來了。
那是一片從那名刺客身體里跳出來的細針,用的是普通的繡花針,不是那麼細,卻也根根銳利,銀光閃爍,借著這地下室里昏暗的燈光,一根根釘在青石牆壁上,只瞧著就叫人起了一身白毛汗。
只是褪去這些針,那名刺客就這樣委頓下去,悄無聲息地沒了性命。
這法子,當真陰毒狠辣。
青素嘆了口氣,卻是眉目平靜,剩下的兩名刺客都用渴望的目光看著她,顯然對於他們而言,這時候死亡反而是一種最為幸福的解脫。
「這裡的事不許說出去。」她輕輕說。
那兩個青年立刻頭如搗蒜,眼前的場景太恐怖太詭異,就算是他們說出去,又有誰會信?難道讓他們說他們家那位葉家的天才,五歲的小少爺,從小就特別會玩繡花針,能玩到刺客的身體里去嗎?
想想都要打個哆嗦了。
青素再一掃袖,那些個針就統統不見了蹤影,也就一個青年眼尖,發現它們已經縮成一團成了個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什麼東西的銀色小球,單單這麼一看,他就覺得青素更加深不可測,自然什麼話都不敢說。
以青素的見識,她從那些個剛才刺入青石的繡花針深淺的痕迹,就可以看出這些個刺客大抵是被先用針封禁了啞穴,讓他們喊也喊不出來,才慢慢地將這些針一根根刺入他們的身體,手法並不見稚嫩,偏偏力度不足,是以這個過程恐怕更加折磨人,所有的針刺入穴道的深淺大多在皮下一到三分,正因為這力道不足,致使深淺不一,最後,又用匕首挖走了那根封禁啞穴的針,才會在身體上留下些許痕迹,這也是她一眼就發現不對的原因。
很精彩很老道的拷問手段,似乎有點兒趙家金針問仙的影子,但少爺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青素非但沒有因為眼前的場景對葉無鶯生出什麼不好的心思,反倒在思量這手本事他是從何處來,以及怎樣幫他將這個尾巴掃乾淨。
葉無鶯了解她,才能夠十分安心地跑去睡覺。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仍是陰雨連綿,整個葉家都帶著點兒噤若寒蟬的意味,下人們都知道風向不對,一個個愈加輕手輕腳,就怕惹了上頭不高興。
葉無鶯爬起來準備去家學,青素看他洗漱完畢,順口道:「外面下雨,不若穿得簡便一些,也好走動。」
「好。」
哪怕下雨,家學那段長長的階梯仍然要走,這世界可沒人因為你是少爺小姐就來給你打傘,這是家學必須要講的規矩。
「對了少爺,昨日里你怎麼自己跑去拷問刺客?」
葉無鶯一笑,「拷問?我對拷問才沒什麼興趣呢。」
「哦?」青素所有所思,「所以,你用了第三訣。」
葉無鶯點點頭,並不擔心青素看出來。
上輩子,這趙家的金針問仙還是青素教他的,她其實也不算十分擅長,葉無鶯學這個卻極有天賦,這偏門本事乃是趙家不外傳的一門暗術,世家大閥總有那麼些不為外人知的秘法,青素這種世仆家庭出身的,甚至比趙家的一些旁枝更得信任。
《金針問仙》本就是拷問的法門,但又不完全是,它有一些法門其實不是用來拷問,而是用來擊破人的心房,趁著此人心智被奪意識模糊之時,灌輸一些「真相」,以便得到對自己更有利的證詞。
當然,若是逼供對象意志過於強大心性太過堅定,這種法門其實起不到非常大的作用。
既是趙家人,即便是不學這《金針問仙》,也要有能挺得過金針問仙的本事,只需上過全套仍能堅持下來,那世上絕大部分的逼供對你而言都算不上什麼了,當年的葉無鶯在青素那兒學過,真正體驗卻是在京城,整整三套,生不如死。
所謂第三訣,就是這個意思。
「少爺從何處得來的《金針問仙》?」青素隨口問著,隨即又有些恍然,「那個殘破的洞天?」
既然是洞天,哪怕是殘破的洞天,也會有些許東西留下,洞天崩散之時,裡面藏有的東西也會隨之消散於天地之間,所以絕大部分的賢士聖者會將其中緊要的珍貴的東西拿出來,或給予子孫弟子,或上奉於家族,即便有少數為了不給家族至親帶來殺身之禍而故意不露這些財富,但事實上並沒有多少用處,一位聖者若是死亡,他的遺產總是會有人覬覦的,哪怕他什麼都沒給家人留下,仍然會有宵小之輩認為那些秘寶只是被藏起,因此而帶來的災難其實並不少見。
若葉無鶯帶著的是真正的殘破洞天,那裡面自然應該還有點東西,重要的東西沒有,大抵還有些不那麼重要的,比如《金針問仙》,這種法門對於趙家的聖者而言,實在算不上什麼好東西,隨手也就扔著了吧——
青素這般想著,隨即想到那三個刺客身上並不顯得生澀的手法。
「難道說,那位聖者還殘留下了一段意識?」她皺眉,只能如此猜想,對於殘破洞天的研究其實很有限,因為例子太少太少,並沒有多少可以借鑒的東西,她也多半只能靠猜測。
葉無鶯樂得她往這方面去想,避開這個話題,「怎麼樣,他們三個招供的時候……還算自然吧?」
青素點點頭,「若是不知道趙家《金針問仙》的手筆,這份供詞是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的。也就是說那些個刺客,和葉無暇並沒有什麼關係?」她替葉無鶯挑好了一件中領的棉質上衣,黑色馬褲,再加上一件防水的皮外套,將他半長的發整整齊齊束好,最後套上一雙鹿皮靴。
她說起葉無暇的口吻冷漠得好似在說一個路人,因為她本就與葉家沒什麼關係,更談不上有多少好感。
葉無鶯輕笑,「這一次與她沒什麼關係,不過是因為消息剛剛傳到她那裡而已。」
「你是說——」
「對於想要得到整個葉家的葉無暇來說,原本最大的障礙是葉無添他們兄弟幾個,畢竟他們才是家主嫡親的孫子,可是現在,他們都需要靠後站了,」葉無鶯抬腳往外走去,「現在於她而言,最大的競爭對手……是我。」
青素失笑,「就這個葉家?」
「是,就這個葉家。」
你看不上的東西,別人未必不將它視若珍寶,葉無暇就是這樣,在她的眼裡,在沒有什麼比葉家的權柄更重要,她有極大的野心,她去過她祖父出身的那個世家,她見過更強大的世家做派,她想要的是將葉家推上更高峰。
當然,這原本並沒有什麼錯處,身為世家的一份子,大概絕大部分人都會有這樣的野心。
葉無暇汲汲於名利絕不是什麼大的缺點,她錯就錯在當葉無鶯這個競爭對手出現,不擇手段地想要將他踩下去,這也便罷了,當上頭那些人稍稍給了點提示,她便迫不及待地為他們服務,冷血無情地要置葉無鶯於死地。
她從沒有顧忌過——葉無鶯那時候,也姓葉。
想要葉無鶯性命的自然不是一個兩個,葉家有競爭對手,也有其他看葉家不順眼不想要葉家出頭的世家,更有來自京城的威脅,但這些,原都不該是造成同宗相殺的理由。
在葉無暇那裡,任何理由都敵不過她自己的利益。
葉無鶯很懷疑,這樣一個不擇手段冷血寡情的人如果真的坐上了葉家家主的位置,那葉家到底會是個什麼結局?
想來不會太美好的。
「家主已經決定今晚的大宴賓客不會改期,」青素提醒他,「到時候葉無暇他們也會從官學請假回來一天。」
「我知道。」
青素跟在他的身後往外走,「更何況,我瞧著家主並不是太相信那三個刺客的供詞。」
畢竟,這時候的葉無暇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若是說主使人是葉慎敏,或許還能叫人信服一些。
「這個我也知道,我原本就沒指望他會相信。」葉無鶯慢條斯理地說,若不是這種破綻百出的刺殺絕對不是向來縝密圓滑的葉慎敏會有的手筆,他自然很願意往她身上也潑一點髒水。
最終,只有葉無暇。
那個在葉家所有人眼裡看來,姿容美麗,舉止優雅,友愛弟妹的典範,不管從哪一方面看幾乎可以稱之為完美無瑕的葉家這代長女——
葉無暇。
他已然承認自己漆黑的內里,葉無暇還想繼續裝她的白玉無瑕?
做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