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管閑事
京城西南方位的騰王府。
萬籟俱寂,伸手不見五指,唯有樹木環繞的一間小木屋子裡透出一絲搖曳不定的光。
屋內,冷氣森森,給這暮春的夜染上了幾許寒意。
正中間,是一個漢白玉石砌就的方圓一丈許的水池。此刻,水池上方聚攏了裊裊白煙,白煙中,一人墨發銀面,端坐其中。
乍一看,像極了仙境中打坐的菩薩,可細看去,不由得被那面銀光閃閃的骷髏面具給嚇得心驚肉跳。
那人似乎在池子里已經泡了有些時辰了,一頭披散下來的烏髮上都結了層層寒冰,銀面具也覆上了一層白霜。
他身後立著的黑衣人手裡執著一柄拂塵,兩手攏在袖中,縮著脖子弓著背,兀自凍得上下牙齒打戰。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立在池中人身後,不離不棄。
「德成,你受不得寒,出去吧。」良久,池中人緩緩睜開雙目,聲音緩慢地說道。
「爺,奴才受得住!奴才就是心疼爺,這樣子怎麼是個頭啊?」德成拿衣袖擦擦眼角的淚,一臉痛楚。
池中人似乎渾不在意,德成的話並未讓他有分毫的傷感,依然閉上了眼端坐在池中。
德成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兩隻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忽然面色舒展開來,手中的拂塵一揚,嘴就幾乎咧開到耳根上。
「爺,您還記得昨兒釣上來的美人魚嗎?哦不,那個女子……」
他飛快地改過來,偷溜了一眼池中人,見他沒什麼異樣,方繼續說下去。
「爺,暗衛來報,那女子乃是雲府的嫡出大小姐。」
「雲府?」池中人的身子終於動了一下,銀色面具后的眸子寒光乍現,「你說那女子是大將軍雲伯英府上的?」
「正是,爺。我們的人打探的實信兒,原來那女子正是雲伯英的嫡長女。」
「嫡長女?」池中人喃喃嘀咕了一句,方道,「這麼說,就是六年前被賜婚給太子、卻忽然傻了的那個孩子?」
德成的身子彎了彎,恭敬回道,「正是,爺。」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又道,「爺,您不覺得這事兒,透著蹊蹺嗎?」
池中人半晌無話,在德成以為他多嘴的時候,池中人忽然點頭,「確實透著蹊蹺,雲大將軍鎮守邊關,家中的嫡長女卻無故落水?看樣子,我們也該插一手了。」
德成本來彎著的身子,忽地站直了,一雙蜜蜂眼兒瞪得滴溜溜圓,驚訝地看著池中人。
他們家的爺這是怎麼了?那日里還見死不救的,怎麼忽然就熱心上了?
這幾年,這位爺可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難道僅僅是因為那傻女的身份——御賜的太子妃?
「爺,您,要和太子對上?」德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巴巴地追問了一句。
「誰說本王要和太子對上?怎麼?本王想管管一個傻子也不行?」
池中那位爺陰陽怪氣的調兒著實讓德成嚇了一大跳,多年來,他已習慣這位爺平淡地如同一潭死水的語調兒,乍一聽這樣的調調兒,激動地他熱淚差點兒滾下來。
天知道他們爺有多麼不容易,身中奇毒,雙腿殘廢,不管寒冬酷暑還是冰天雪地,雷打不動半月都要泡一次寒泉,每次他都跟著心驚肉跳的,生怕爺的身子扛不住。
沒想到這次爺竟然想管閑事兒了,雖然他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什麼根源,但只要爺能重食人間煙火,他就心滿意足了。
擦了把頰邊的淚,他忙拿過一邊的斗篷來,「爺,時辰到了,該出來了。」
池中冷氣繚繞,寒氣迫人。白色的霧氣中,只聽得見池中人淡淡地應了一聲,德成趕緊上前展開斗篷,忍著全身的冷意,給他包裹住。
他回頭喊了一聲,從外頭進來兩個黑色勁裝的侍衛來,一邊一個,把池中人如抱嬰兒般抱了出來。
德成忙推著輪椅上前,同那兩個黑衣侍衛把那人安放在輪椅上。
待穿戴齊整,德成才推著那人慢慢離開了這間小木屋子。
「派人盯著雲大將軍府。」待進了書房,那位帶著骷髏銀色面具的男子忽然冷聲開口。
德成怔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忙答應了。
此時,書房的門被人輕輕叩響,德成趕忙上前打開門,就見一位仙風道骨般的中年男子一臉微笑地看過來。
「王爺!」他自來熟地跨進了門檻,沖輪椅里戴面具的男子點點頭,旋即就坐在了他側面的烏木太師椅里。
「在下來給王爺診脈!」他一邊說著一邊從隨身帶來的藥箱里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葯枕墊在戴面具男子的右手腕下,兩根修長的手指搭了上去。
德成緊張地站一邊看著,大冷的天兒,額頭上都冒出了細汗。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那位中年男子方才鬆開手,卻幾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
「照實說罷。」戴銀色面具的男子眸光似乎波瀾不驚,聲音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德成鼻頭一酸,淚花在眼眶中打轉。這位主兒什麼性子,這些年他還是能摸著幾分的。越是冷漠,越說明他想壓下內心的滔天的失望。
這麼些年來,他們主僕幾乎都不抱什麼希望了。可是機緣巧合,主子救下了葯谷中的傳人——人稱「鬼見愁」的莫寒,也就是面前這位仙氣飄飄的中年男子。
據傳,莫寒一身出神入化的醫術能和閻王爺搶人。京中的達官貴人莫不已能請得動莫神醫為天大的榮幸。
如今連莫神醫都束手無策,主子,還有什麼希望?
德成望著那張戴著面具看不清表情的臉,心幾乎都要揪在一起了。
主子還年輕,這輩子就只能坐在輪椅里了嗎?
想當初,主子身披銀甲,征戰沙場,那是何等地威風,何等地榮耀!
不管德成內心苦成了什麼樣兒,面前的男子依然淡漠如冰,波瀾不驚。
「夜深了,莫神醫也該安歇了!」男子把手從白色葯枕上收回修長如玉的手,捋了捋鑲著淡淡金邊的衣袖,聲音清冷疏遠,彷彿從亘古洪荒中而來。
「王爺,都是在下無能……」莫寒起身後朝男子躬身抱拳,臉上滿是遮不住的愧疚。
「無妨,有勞莫神醫了。富貴在天,死生由命罷。」
拋下這句清冷寒涼的話,男子轉著輪椅的扶手,往門外而去,留給莫寒的,是一個挺拔又滄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