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〇六九
一切都在如宣華帝想象中那樣進行著,襄王已經下定決心孤注一擲,成敗在此一舉,他不容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先是與敵國取得聯繫,確認崔家人尚在京城,邊疆群龍無首,藉此機會長驅直入,而襄王的大軍則從藏匿的深山就近佔領城池,說來可能都沒人相信,襄王的軍隊沒有藏在什麼隱蔽的地方,雖然是在山中,但距離京城並不遙遠!因此,襄王對自己的計劃有著十拿九穩的信心!
太后自然也知道自己兒子想做什麼,她要做的,是幫助襄王抓住皇后和皇子以防萬一。她滿心以為現在皇宮裡肯定都是自己的人了,於是大搖大擺地帶著人前去毓秀宮,藏匿於隱蔽處的暗衛則緊盯著這一幕,時刻注意崔皇后的安危。
大皇子盤腿坐在床上玩九連環,二皇子則躺在襁褓之中,崔皇后卻正在和韋才人說話,這請安時辰剛過,韋才人說書中有些問題看不懂,崔皇后便將她留了下來,話正說著,就瞧見太后帶著人馬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臉上也不是平日和善的表情,心裡便知道這是襄王跟太后裡應外合要逼宮了。
她不著痕迹地站起身擋住襁褓中的二皇子,同時對如詩如畫使了個眼色,二人立刻走到窗前,雙手都握住了腰間短刀。崔皇后彎腰行禮:「見過母后。」
「都什麼時候了,皇后可真是好雅興,竟然還有工夫跟個小小才人說話。」太后輕笑了下,她臉上顯現出一股志得意滿的表情來,很顯然是已經勝券在握了,現在的崔皇后在她眼裡就像是一隻螻蟻。
看著崔皇后,她就像看到了另外一個讓她嫉妒了一輩子的女人。
「只是和韋才人聊聊家常而已,倒是母后帶著這麼多侍衛來毓秀宮,這是為何?」
「哀家帶人來,自然是因為皇后你做了有辱皇家顏面的事,皇上忙於朝政,便由哀家來代他做主。」說著一揮手,「把皇后拿下!」
「誰敢!」
鏘鏘兩聲,如酒如茶拔出長劍,柳眉倒豎擋在崔皇後身前,大有誰敢上前一步便將誰斬殺的氣勢。
崔皇后收了禮數,順手攙起跪在地上給太後行禮的韋才人,冷聲道:「事已至此,太后還說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謀反便是謀反,何須粉飾太平。」
聞言,太后心裡一驚,崔皇后又道:「只是太后怕是選錯了下手的人,本宮姓崔,太后當真要不顧一切與崔家杠上?就不怕本宮的父兄他日來尋太后的麻煩?」
太后哈哈大笑起來:「崔恩華父子已是自身難保,還如何來尋哀家的麻煩?這麼多年了,崔如安,打你入宮起,便事事與哀家作對,如今哀家終於可以一消心頭之恨!」
說了這麼多,崔皇后覺得語言解釋都是蒼白的。她從來都沒想過要跟太後作對,只是太後有些事情做的是真不對,本來每年夏天江南都有避暑行宮,她非要再重新建一座,勞民傷財不說,也於理不合呀,更別說是每個月慈安宮超出的用度了,庫房裡的寶貝想拿便拿,任意揮霍,稍有內侍伺候不周,便要杖斃——都是有違律法之事,她身為一國之母,掌管後宮,如何能眼睜睜看著?
以前崔皇后就知道,太后表面上是妥協了,其實心裡記恨著她,因為她出身自崔家,有父兄庇佑,瞧,現在太后勝券在握,便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本宮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倒是太后,處處都是別人的錯,你自己難道就沒錯么?」
「哀家有什麼錯?」太后譏諷一笑。「哀家十五歲便入了宮,給先皇后侍疾,她活著的時候,哀家連個兒子都不能生!你知道那是種什麼感覺嗎?哀家有孕后不敢讓先帝知曉,可先帝還是知道了,那會兒哀家的孩子已經六個月了,先帝還是逼迫哀家打掉了!落胎之時,孩子都成型了!從那時候起,哀家就知道,若是把心寄托在別人身上,便活該落得這般下場。」
崔皇后冷冷地說:「本宮並不想聽你的故事。」
「哀家還沒打算這麼快就殺了你,你是我兒的籌碼,哀家怎麼會如此輕易就讓你死呢?」太后緩緩地看向坐在床上自顧自玩耍的大皇子,心都在滴血。「你真是好運氣,出身好,家人萬般寵愛,入宮便是為後,產下嫡長子與次子,皇帝對你百依百順,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想法子摘給你……就跟……先皇后一樣。」
韋才人看現在這樣,也知曉這是什麼時候了,只是無法想象時間怎麼會提前這麼久,難道是皇上暗中做了什麼,導致太后襄王發瘋了?那、那皇上肯定也留著一手吧?韋才人這麼想著,心裡稍稍平靜下來,但也很緊張地盯著太后,生怕她傷到崔皇后。
多年來的夙願馬上就要實現,太后也不在意暴露自己心底的嫉妒與怨恨了,這些埋藏多年的負面情緒,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偽裝中逐漸沉澱發酵,散發出撲鼻的惡臭,甚至把她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她走到椅子上坐下,看向崔皇后:「你見過先帝么?」
崔皇后自然是見過先帝的,只是年紀還小,先帝又早早駕崩,但印象卻很深。
「既是見過他,便應該知道,他那樣的人,多麼容易叫人傾心。」
一國之君,殺伐決斷,又生得那樣俊秀,但真是叫人妒忌,長自己一歲的姐姐能夠名正言順地成為帝王的妻子,自己卻只能仰望。
「哀家原以為,姐姐死了,先帝的心便會轉移到哀家身上,可是沒有,從來都沒有,哪怕哀家做得再多,再努力,他待哀家,和待其他妃子也沒什麼不同。」世上能得他青睞的,惟獨那死去的先皇后。
先帝不在意男女情愛,可他卻把所有的特殊都給了先皇后,先皇后活著的時候,不允許後宮任何一人先產下皇子,先皇后死後,能生兒子的也只有她,可究極原因,不過是因為她是先皇后的親妹妹。
「你知道哀家忍的多辛苦么?!」太后握著拳頭在顫抖,即使她已經這麼大歲數了,她仍然忘不掉先帝,忘不掉對方給她的傷害,也忘不掉自己對他的愛。「明明恨極了,可哀家還是要在先皇后做個好妹妹,在先帝面前做個懂事的妃子,在皇帝面前做個慈愛的母親……你都不知道,哀家有多恨皇帝!」
「沒有皇帝,那個位子就是襄王的了,是么?」
「那是我兒應得的!哀家這輩子都在為先帝活著,可我兒要的東西,哀家不擇手段也要為他拿到!」
崔皇后難掩心中震驚,她從入宮那日期便知道,她與皇帝,既是共患難的夫妻,也是要效忠的君臣,後者比前者更為重要。她沒有愛過皇帝,所以無法理解太后對先帝這般狂熱的愛。「本宮不知道當年是怎麼回事,但本宮知道,既然家族中出了皇后,又怎會在短短時間內再送女兒入宮?太后若是自願入宮,便應該知曉,有些東西無法得到。後宮佳麗三千,真心愛慕皇帝的必然不少,若人人都如太后這般。付出便要得到回報,那便是有十個皇帝都不夠分。」
皇宮不是民間,帝王也不是尋常人家的夫君,尋常人家夫妻之間尚可拌嘴逗趣,可皇帝與后妃,是君臣。
「你懂什麼!」太后怒視崔皇后。「皇帝現在對你言聽計從,你自然不會明白哀家!」
「你的痛本宮是不明白,但是非道理,本宮分得清楚。」崔皇后淡淡地說。「通敵叛國,意圖謀反,便是不對。」
她懶得聽太后講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老故事,故事三個主人公死了兩個,真有心討公道,死後再去也不遲。
太后此刻的心情……大概是在懷疑崔皇後到底是不是女人,竟然聽到這樣的故事都毫無動容。
先帝是什麼樣的人,崔皇后不關心,更何況這些話都是太后講出來的,從太后尋常日里的言行來看,真實度可能還得再打個折扣,崔皇后連聽都不想聽。不過……還是再繼續周旋,爭取點時間吧。皇上說過,太後到毓秀宮來就說明襄王已經動手了,只是——
外頭傳來叫喊聲奔跑聲還有兵刃交接聲,崔皇后神情一變,太后卻放鬆下來,露出得意的笑容:「不過也沒所謂了,事已至此,你若是乖乖將兩個孩子交給哀家,說不定還能少吃點苦頭。」
崔皇后並不驚慌,「回頭是岸,你現在罷手,也許還來得及。」
「罷手?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你讓哀家罷手?」太后哈哈大笑,險些笑出淚來。「崔如安啊崔如安,你可真不像你那個雷厲風行的爹。」
「若是崔大將軍在,現在你的腦袋應該已經不在脖子上了。」崔皇后聳了下肩,「不過沒關係,崔大將軍不在,鄧將軍在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