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納須彌於芥子,兜千秋於須臾
門開了,屋子裡走出來的人,餘澤竟然認識。
曾亮看著站在門外的餘澤,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說道:「你怎麼來了?」
餘澤再見曾亮,心中縱有萬千感慨,卻也難以言說。
他說道:「起初還不知道為什麼來,見到你,終於知道了。」
曾亮因應宏遠的事,心中早就決定,不再理睬餘澤,但見他如此一點歉意都沒有,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怒氣,正要開口,屋內傳來一個聲音:「小亮,讓客人進來。」
曾亮聞聲應下,看了餘澤一會,說道:「你進去吧。」
餘澤走到曾亮身邊,說了一句:「對不起。」抬起頭,進了屋中。
曾亮耳中聽到這個三個字,心中尤念「對不起」三字,心中思惟:「對不起就揭過了嗎?」
可是門已經關上了,曾亮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大概是這一世,最後見到餘澤了。不知怎的,這個念頭就似在心裡扎了根,回蕩不散,忍不住的淚就流了下來。
餘澤進了門中,但見屋中簡陋,中間一桌,旁落兩椅,右有一位七旬老人坐在座位上,含笑望著他。
餘澤見老人之相,心如同決堤之江,悲如崩山裂泥之塵,跪在老人身前,嚎嚎大哭。
老人開口道:「娃兒你為什麼哭呢?」
餘澤抽泣難止,說道:「我心中並無悲傷。不知因何而哭。」
老人說道:「情者,發乎心,感於物。執於失得。失得生,則情遷生喜怒哀樂憂思。唯獨沒有一個悲字。悲者,非你情情念念之心。娃兒,你悲耶?」
餘澤涕淚道:「如您所言,如驚濤中乍聞雷霆,驚濤之中,水浪為大音。如何能與天鼓齊音?我諦觀自己心海擾動,不過愛染之情。又生七情。七情尚不知何來,情之所不受。怎知悲心?」
老人說道:「可一一說來?」
餘澤一拜道:「我生來不知父母,食百家之米成人。因有恩人照料長大,雖愛心調伏。但受他人冷眼鄙目,心欲靜而氣難調。而後得天之祜,承天之福,得享世間榮華。食地物而知鮮美,品愛果而知男女之甘,患得患失之苦。忽感世間之事,不過如此,此欲求清凈,怎知念海中波濤不定。譬如一葉舟于波浪海。舟欲停,而風波吹舟而旁行。」
老人說道:「娃兒因何不說真話?」
餘澤道:「句句是真,何來不說真話?」
老人說道:「你生來不知父母耶?若不知父母。如何生肉團心,如何有照料形軀?且觀你身,從何而來?非父香而可生靈耶?非母血護香而可成形耶?不承父之慈,不受母之愛。你從何來?但觀此身,父母慈愛故。如何言自不知父母?貪心不足故。」
餘澤道:「菩薩因何說我不真言於貪心?我非自辯,實因不解。」
老人說道:「若不因貪心。何言生不知父母?你可憶得坐胎之時,母親小心翼翼之心。忍受十月之極苦,愛心無怨之恩?」
餘澤說道:「不知。何人知生時事?」
老人說道:「你是一人,非一一人,如何問何人不知生時事?如此世間中,有痴傻者,幼時遠離父母身。二十年後,路遇其父,心知是早年遠離之父,念父名得相認。如所說,你較此痴傻人如何?知父名耶?知母姓耶?一不得知,二不得知。知念皆失。長大成人,唯怪父母遺棄,不知因緣。我今道出根源,你尚用世間愚夫狡辯之言否認,我如何與你言說。」
餘澤聞雷鼓天音,心如明鏡,照遍前塵蒙昧,於一念間,親歷此生坐胎出胎之相,如此涕淚悲泣,道:「承菩薩雷音,始知失念。菩薩句句實語,非語怪言奇,實乃我智少愚痴。何以故,我生生前,觀世間種種惡塵交雜,心厭惡故。坐胎時,晃動靈元,心失定故。出胎時,外濁胎毒,兩相欺凌,無忍而失心意。成蒙昧孩童。不復天真童子。如是說,是一貪,貪常樂心悔懊故。」
「出胎時,天門未閉,卻不識生身父母。後天承恩,自以為當受故。譬如乞丐,求米食於人家。得施者米物果腹活命。心不念施恩,反怪施者不給好物,嫌少願多,不得生怨。我與父母如是。我為乞丐,父母為施食者。我無生求以生,父母施身故。我難經饑渴冷熱,父母施遮蓋故。如是說,是一貪,無智貪慈恩故。」
老人說道:「知父母恩,尚可言教。」
餘澤說道:「始知恩情,欲報父母恩,父母雙親已不在,我真可悲矣。」
言罷,涕淚悲泣,心搖意沉。
老人斥道:「你心可悲耶?因恩欲報而不得耶?你心小量,父母生你時,求你報恩耶?念你養身耶?唯愛心故,無一一想。恩從何報?若從身報,父母自食其力,身不從你處得。若從物報,物不從你處來,天地恩澤故。」
餘澤茫然道:「如菩薩所言,我力卑微,父母之恩尚難報答,自不悲耶?」
老人道:「你力卑微,非實相。缺智少定故。如前所言,你身從何來?」
餘澤說道:「從父母中來。」
老人道:「此身非父母耶?你身因父有骨,因母有肉,方有七尺身立於世間。欲報父母恩,何不憐己身?」
餘澤說道:「我如何不憐己身?」
老人道:「若憐己身,一當惜時。所以者何?你生身時有崖而智海無涯。明世理,復聞道。知周乎萬物,濟眾生而無空過,此為一報父母恩。二當惜身。所以者何?身健體康。則有氣力,有氣力,則可擔當。有擔當,方可荷擔。昔時孔子言宰予朽木不可雕。是因何故?因其貪睡不知好學耶?怒其不爭耶?」
餘澤說道:「如我小心短智揣言,身無健康,神困體乏。如何能讀好書?譬如高起樓房,地基不牢,磚瓦土泥縱上上選,亦如芭蕉。上難承風力。下難受地震。夫子千古聖人,若只見弟子過失而言其為朽木。何來溫良之稱?寬心愛護故。」
老人道:「其意如是。若身著百病,一不能求學,二不能安身。休言父母恩不能報,尚累恩親。」
餘澤拜道:「聞菩薩語。終明如何報父母恩,愛身惜福是。」
老人雙目微閉,不再回答。
餘澤心中不安,不知老人如何不再問言,欲再發問,自思惟:「父母生我是恩,天地與我,是恩非恩?若天地非有恩於我,我不能立世間。當知天地與我有恩。我當報父母恩。亦應報天地恩。」
如是念,餘澤三拜叩問:「弟子根鈍,只念無情。不知有情。情與我,了不分明,承聽法音,知父母恩是恩,心念如是,天地與我以恩。我當報天恩。卻少智故。不知天地之恩何處報。」
老人說道:「你知天道耶?明地道耶?」
餘澤茫然道:「弟子實不知。」
老人說道:「不知天何以恩於萬物,地何以恩於萬物。你恩報於誰?複次,天是一名像,地是一名像。天,誰之名?地,誰之名?此不知不明,空談報恩,於是中無恩無報。迷信是也。」
餘澤聞言,慚矣愧矣,說道:「聞菩薩語,我心真實迷信。尚不知天地之道,不辨天地之恩,空言報恩。真迷信是。」
老人道:「生慚愧心,知邪知故,如是可教。你且向東行,過某量國土,有天尊化世。可為你說。」
餘澤茫然不知所措道:「菩薩,弟子幾次三番,雖經世間種種不可思議之景,卻不知如何來去。」
老人道:「你心由未明故。」
語閉,老人端身正坐,目微閉,頭頂放光,其中內現日月星辰,太陽系,銀河系,河外星系種種。其無量微塵數有情眾生國土,一一生靈,類人,非人,有情,無情,有像,無像,濕生卵化,一時,二時,三時,時時景,一一呈現。
餘澤承菩薩神力,觀種種景,如夢中像,明明白白,無纖毫遺漏。
老人曲指於頭頂光蓋中,攝受一分,握於掌中。
餘澤觀此芥子許大小之景,立刻知此世眾生來去行為,心思意念。
老人思惟言道:「可隨我入此世中。」
言罷,化身執握餘澤手,入掌中芥子。
……
此時此刻,大浮離世界。二零一四年,八月十五日。
景室山上,涼亭中。
玄先生故事講到一半,忽然住口不言。
小胖子握筆記的正歡快,見玄先生忽然止口,不由奇怪道:「怎麼不講了?」
師子玄開口道:「方才我有所感,此世界被人搬動,是何人有如此大神通力?」
玄先生道:「他方世界,有大乘菩薩,住不可思議解脫中,承佛神力,入此世中來。」
師子玄問道:「不知是何因緣?」
玄先生道:「與我無緣,與你卻是有緣。」
師子玄道:「我不知是何因何緣?」
玄先生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師子玄道:「我已經去了。」
……
小胖子左看一眼玄先生,右觀一眼師子玄。
玄先生漫不經心的低頭看景,師子玄閉目不做聲。
小胖子撓頭道:「玄先生,發生什麼事了?」
玄先生說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問。」
小胖子道:「不告訴我也行,接著講故事啊。」
玄先生說道:「講完了。」
「講完了?」
小胖子瞠目結舌道:「明明剛展開來,怎麼說是講完了?」
玄先生說道:「你這小娃兒,不知天高地厚,整個故事要是講下來,窮盡無量劫不能言說。你能記多少?」
小胖子嘀嘀咕咕幾句。又說道:「故事而已,何必這麼吝嗇?」
玄先生搖搖頭,不發一言。
小胖子瞅了半天。跺跺腳,孩子氣一發,抽身就去了天宮。
小胖子往上走的不算快,半路忽然聽到有人喊他名字:「善來,斗藏童子。」
斗藏童子駐雲靜觀,就見一個道人急急而來。
此人斗藏童子倒是認得,上前作禮道:「真人何來?怎不見你那隻鶴兒?」
道人訕笑道:「我一不留神。那畜生就溜下山中去人世玩耍去了。」
斗藏童子道:「人間有什麼好玩的?我剛從那兒回來,惹了一肚子氣。」
道人好奇道:「何事惹了氣受?」
斗藏童子說道:「娘娘留了作業。讓我隨意在眾仙家口中討個故事寫來。」
道人撫掌道:「好事,好事。眾仙家清凈,不需思食。倒是人間人多欲少靜,賴聞諸事。我在萬劫山上。久觀人世故事。淫詞浪語,躁亂人心,都是些蠢物自毀善根事。白娘娘讓你寫個故事,教人讀來,雖不能成仙作佛,倒可就酒飯吃去,免惹煩思。」
斗藏童子嘆道:「是這麼回事。奈何我跑斷了腿,眾仙家大多是在清凈中。不清凈的,我也找不到。下了凡去。好不容易抓到兩個熟人,結果故事還講了一點點,不但爛了個尾巴。腦袋都沒說完,實在不知道如何跟娘娘交代。」
道人本沒在意,忽聽了「熟人」,「一點點」,心中一動,多問了一句:「不知童子在哪討來的故事?」
斗藏童子道:「玄先生唄。」
道人聽了「玄先生」名號。不由動了心思,心如貓撓。說道:「童子,貧道山中寂寞,倒沒個故事解悶,你這幾張紙,舍我可好?」
斗藏童子奇道:「你這道士,平日不就是耍弄筆杆子的嗎?怎麼還要到我這裡求故事?」
道人道:「寫的多了,當得膩了。」
斗藏童子到底是年輕,就將手中幾張紙遞給道人,頗不好意思道:「我還沒大學會寫字,到時還請真人指點幾句。」
道人看了紙上故事,低下頭,難掩目中金光,口中敷衍道:「好說。好說。」
斗藏童子還惦念娘娘所留作業,拜別道人,又去尋其他仙家討故事去了。
待童子走後,道人撫掌大笑道:「道人我本是去追那畜生,沒想到卻得了幾頁故事。果真機緣。」
心中大悅之下,也忘了那畜生偷跑下山之事。轉身就回了萬劫山。
到了自家,道人放心道出真相道:「這童子,到底年輕。不知仙家故事,哪是那麼容易得的?」
美滋滋拿出故事,仔細看了又看,似品出無窮美味,嘖嘖稱奇。再看了小童子歪歪扭扭的字,不由皺眉道:「字丑了點。」
拿出筆,揮揮洒洒,抽添改寫了幾個,左思右想,該不該從山上丟下去?
丟下,傳了世,倒是好事。不過這故事的確糟糕,雜事許多,可寫與人聽的卻少。
識貨的倒可讀來,不識貨的,怕是染了謗罵,反倒不美。
道人斟酌再三,終究還是請了半柱香,從山頭扔了下去。
……
時閻浮提世界,某善男子獨坐電腦前,審思度文,淚流滿面。
思惟道:娘希匹,這等故事寫來,誰人願看?
如是念,自知逃而不過,還要寫之,好在文骨已有,全在腦中,稍微心安。
然,喜之早矣!
文前半,文體雖繁,難以下咽,得書友不棄,追而觀之。
至於中,腦中忽然空空,故事分明有矣,奈何不得再書一字。
善男子驚恐思惟:上本已爛尾,莫不是這本頭都沒開,就要收筆?
當即頭如芭蕉,空空是也。口如食蠅,噁心是也。
偷窺群中,見書友漫談聊聊。心思明日眾友得了消息,是何情形?
口誅筆伐耶?送與宮中耶?寄予刀片耶?
如是念矣,惴惴不安,奈何人力不及天力。早早收拾細軟,跑路去也。
《道通上,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