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審判 一
見狀,見者莫不鼻酸,又想哭了。
玉樓春看了慕容秋白一眼,慕容秋白心神領會,上前幾步,攙扶著走路都不穩的老爺子,低聲勸慰道,「爺爺,八小姐在這邊,您慢點走。」
華珊珊也從人群里走出來,扶住魏老爺子的胳膊,「魏爺爺,八小姐在天之靈,一定不希望您這麼難過的,您身體不好,別太傷心了。」
魏老爺子只是哭著,壓根什麼都聽不進去,華珊珊無奈的看著玉樓春,玉樓春使了個眼色,華珊珊只好也扶著他走到一座墳墓前,「八小姐就在這裡。」
話落,魏老爺子掙開華珊珊的攙扶,撲通跪了下去,「八小姐,我來晚了,嗚嗚……」
慕容衡這會兒也走到墳前,只是他不是跪,而是整個人撲倒在上面,昔日的霸氣威嚴、不苟言笑,此刻都不見了,他就是一個痛失愛人的男人,哪怕風燭殘年,依然傷心欲絕。
他一遍遍的喊著,「阿顏,阿顏……」,猶如悲鳴一般,讓聞著心碎,慕容秋白站在邊上,什麼寬慰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失態的爺爺,在他印象中,爺爺一直是堅硬的,像是鐵,永遠不會什麼變化,可現在,他才知道,爺爺是把所有的冷硬都給了別人,因為他的情感都為八小姐燃燒了。
兩位老爺子哭的不能自已,兩人越是悲痛,遠處站著的趙家和王家就更感遍體冰寒,趙英德臉色蒼白,狠狠瞪著身旁的趙慶,頭一回說了句大不敬的話,「爸,您這是要把趙家給毀了啊。」
趙慶扶著拐杖喘息了半響,這會兒已經歇了過來,聞言,並不為意,「我不後悔,從來不後悔。」
趙英德恨的攥緊拳頭,「您心裡難道就沒有一點我們的位置嗎?我是您兒子,景亭是您的孫子,我們才是您最親的人……」
趙慶垂下眼眸,誰也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緒,「英德,若你不是我兒子,我會把趙家交到你手裡嗎?我對你已經盡了責任,你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趙英德失望的搖搖頭,「爸,我沒想到您現在還是這麼想,您覺得盡了責任了?您覺得現在趙家還能完好無損嗎?在您決定幫著那個女人時,您就已經拋棄了趙家對不對?」
聞言,趙慶身子晃了晃,沒說話。
趙英德臉上的失望更濃烈,出口的質問帶了一抹悲傷,「爸,您是不是以為我先要趙家是貪戀權勢?不,不是,我想要趙家是因為它是我的家,可您呢,您自始至終都沒有把趙家當家吧?趙家只是你用來幫那個女人的一把武器,為了她,你不惜背信棄義毀了祖上的努力,你可有一點點的想過我們?我和景亭要怎麼辦?你要我們以後在京城如何立足自處?為了你的一己私慾,你甚至還逼著景亭去娶那家的女兒,你真是……」
趙慶身子顫的更厲害,可出口的話還是一樣硬,「我不後悔,就算我對不起你們,我也不後悔我曾做過的事……」
「你……」
趙景亭伸手拉了還想質問的趙英德一下,「爸,您不要再和他說了,他為了那個人,早已經走火入魔了,事到如今,您難道還指望他能醒過來嗎?」
趙英德有些慌亂無措的看著他,「景亭,那我們該怎麼辦?他可以拋棄趙家,可我們怎麼捨得了?你媽和你妹妹還在家裡等著我們回去呢?她們沒有錯啊……」
趙景亭努力穩住聲音,緊緊攥著他的手,「爸,聽我說,玉家的人不會不辨是非的,冤有頭債有主,不會禍及我們頭上。」
趙英德卻搖著頭,一點不樂觀,「景亭,你不懂,那是滅族之恨啊,誰能跨的過去?」
聞言,趙景亭抿緊了唇,盯著遠處那道秀麗脫俗的身影,沉聲道,「玉家的九小姐是不一樣的,我們以前真的是錯了,我會努力想辦法補回來,哪怕……要舍了什麼。」
趙英德聽到這話,愣了一下,片刻,便明白過來,面色變了變,腦子裡掙扎了半響,頹然道,「爸老了,以後趙家的事你做主就好,錢財權勢都是身外之外,只要你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趙景亭點點頭,堅定的「嗯」了一聲。
趙英德想到什麼,又喃喃道,「你若回去后,記得讓你媽多去蕭家走動走動,你媽沒嫁到趙家前,和蕭家的那位大小姐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對了,還有蕭何,你還要喊他一聲表哥呢,他和玉家的這位小姐關係很親厚,你以後多跟他相處,王家那邊……你以後可以不用再理會了。」
趙景亭又「嗯」了一聲,心裡似乎有什麼在這一刻崩塌,有些疼,更多的卻是如釋負重,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望著遠處,不管今天的審判是個什麼結果,他也算是解脫了。
而王家這邊,氣氛就沉重了,王永義的臉上青白交錯,額頭上都是汗水,他拚命的吞咽著乾澀的喉嚨,忽然用力抓住身邊的人,「媽,媽,您跟我說,這些都和您無關對不對?對不對?」
要是有關的話,那麼他今天是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喬蘭英被他抓的胳膊生疼,恨其不爭的瞪了他一眼,「你就這點出息,居然也想著繼承王家?這裡才躺著幾個人?你可知道,你父親當年打天下,是踩著多少的骨頭走出來的?」
王永義呼吸都窒住,他母親是不是瘋了,這和打天下能一樣嗎?她看不到這裡的人都是一副恨不得吃了他們的眼神嗎?還有魏家和慕容家那兩個老爺子,依著他們對玉家那位死去的小姐的感情,能放過王家?這是不死不休的恨,他母親怎麼就能這麼淡定?
「媽……」
「不想死,就閉嘴!」
王永義不敢再開口了,司雲裳白著臉,不動聲色的推開幾步,走到自己兒子身邊,暗暗的扯了一下他的衣服,求助的低喊了一聲,「櫟兒……」
王櫟知道她的意思,心裡苦笑,就算母親姓司,可也是王家的人,這些年手段沒少用,否則也不會縱容的妹妹是那個性子,他之前想護,可現在,他誰也護不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是誰的罪,誰也逃不了,恩怨是非,就都在這一天徹底做個了結吧。
兩位老爺子這會兒已經哭的失聲,只有低低的嗚咽,玉樓春沒有勸,兩人心裡累積了太多的情緒,一次發泄出來也好,身邊的王錦忽然身形一僵,氣息變了,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眉頭輕皺了一下,王戰天過來了。
王戰天之前在竹林里,他這會兒過來不奇怪,奇怪的是,此時的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以前雖然蒼老,可走起路來沉穩有力,現在,背忽然彎了,腳上有些虛軟,身上的大衣染的有些臟,狼狽頹廢,頭髮彷彿頃刻間全白了,白的耀眼,臉上沒有一點生氣,眼底也空茫茫的,像是一個被抽空了靈魂。
他失魂落魄的走過來,經過王家那幾人時,他們的臉上都有些不敢置信,這是,這是老爺子?
王戰天走到墳前時,潰散的視線才有了焦距,可眼淚彷彿早已流干,他怔怔的盯著那堆土,良久,沒有反應,慕容衡看到他后,忽然站起來,狠狠的推了他一把,王戰天沒有防備,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慕容衡還想要衝上去,被慕容秋白攔住,老爺子眼底閃著恨意和怒火,「你還有臉來見她?你給我滾!」
王戰天跌坐在墳前,也沒想著爬起來,而是伸手攥了一把土,垂下頭,臉埋進土裡,無聲的顫抖著身子。
慕容衡用力的踢了一腳,腳上掀起來的塵土蒙了王戰天一頭,他還是默不作聲,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慕容衡又厲聲道,「少在這裡做出這副樣子給阿顏看,她不稀罕!」
王戰天忽然抬起頭,臉上的水跡沾上土,有些狼狽,可眼底閃動著一簇光焰,「慕容衡,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做的又有多好?你還不是為了慕容家捨棄了她?」
聞言,慕容衡身子一僵,臉色變了。
王戰天繼續道,「至少我是全心全意的喜歡她,為了她,我願意拋妻棄子,甚至舍了打下來的天下!」話頓住,聽的在場的人都是一驚。
片刻,王戰天再次開口,這是這次語氣沉痛酸澀,「可是她不要,她不稀罕,她不喜歡,我到底哪裡不如你?我只是遇上她晚了一步,就一步啊,若是我知道自己會喜歡上她,我寧願等一輩子,也會等她,可是老天不給我機會,嗚嗚……」
慕容衡忽然平靜下來,譏笑道,「王戰天,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你以為阿顏是因為你結婚生子才不喜你?你還真是自信的狂妄,就算你遇上她時是單身一個人,她不喜歡你還是一樣不喜歡。」
王戰天的心口猛然像是被什麼刺進,刺的他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你,胡說,阿顏明明說……」
慕容衡打斷,「那是阿顏為了照顧你的面子和自尊,才想出來的拒絕借口,你太霸道強勢,手上沾染的血氣太重,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配進玉家?」
王戰天失神的搖頭喃喃,「不,不可能,你撒謊,你在騙我對不對,你一定是在騙我……」
慕容衡冷哼了聲,「我用的著騙你?我和阿顏心有靈犀,她心裡想什麼我會不清楚?」
這話又結結實實的刺激到了王戰天,他忽然爬起來,嫉恨的瞪著慕容衡,「不要在我面前炫耀,你打擊不到我,你和阿顏心有靈犀?呵……我怎麼阿顏最喜歡的人是玉樹呢?玉樹和阿顏是青梅竹馬,他們的感情是你能比的?阿顏的第一個男人是玉樹,你連進門都沒有……」
「你……」
「都夠了!」見兩人還想爭吵,玉樓春不輕不重的喊了一聲,然後看著兩人,漠然道,「今天我請你們來,可不是在姑奶奶面前吵架的,逝者已去,你們若是有什麼不滿不甘,還是等以後見了姑奶奶親口對她說吧。」
這話一出,兩人頓時臉色灰白,再說不出話來。
玉樓春見鎮住了他們,這才轉了身子,看著眼前站起的人,最前面的自然是玉家的族人,再後面是趙家和王家的人,她眸色冷寂,閃著銳利的光芒,所過之處,讓人心頭一顫。
很多人都垂下頭去,趙慶都有些受不住的撇開臉,他倒不是怕死,死對他來說反而是解脫,他是之前聽到自己的兒子和孫子說的那些話,到底還是觸動到他了。
唯一不躲不閃敢迎視的人,只有喬蘭英,她站的很直,神色冷傲,唇角還勾著一抹譏笑,心底卻是蔓延著無邊無際的苦澀和酸楚,這就是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啊,撲在別的女人墳頭上在傾訴深情,半分不避諱她這個結髮妻子,還真是好!
院子里除了一座座墳,便沒有別的東西,原本這裡還有些雜亂的,為了能站開這麼多人,事先扈村長來收拾了一下,沒有椅子,所有人都站著。
寒風呼嘯,帶著冷冷的悲鳴。
玉樓春開口,「今天我請大家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我想在場的每個人都明白,我身後一百多座墳墓,他們是我玉家的族人,還有我的爺爺和玉家的八小姐,他們若是活到現在,會在黃花溪里頤養天年,可是現在,四季如畫的黃花溪成了一座殘破不堪的荒涼之地,而我玉家的族人也都躺在了冰冷的地下,玉家幾百年以來,一直隱居在此,不爭不搶,不做任何對不起天地仁義的事,可到頭來,卻遭受了滅族之災!」
頓了下,壓下翻滾的痛意,她才繼續道,「幸好天不亡我玉家,可這六十年來,玉家所受的辛苦和折磨誰又能想到?還有玉家族人的命,我若不報此仇,玉家的列祖列宗都不會容我!」
「此仇必報!」
「此仇必報!」
沸騰的吶喊帶著六十年的恨意,響徹在刺骨的寒風裡,連天上都是陰霾一片,彷彿沉重的要壓下來。
趙家和王家的人僵硬的聽著,面如死灰。
玉樓春看著遠處的兩家人,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
回應她的死寂一般的無聲。
「可認罪?」
這話一出,趙慶終於開口,聲音蒼老乏力,「我認。」
玉樓春冷笑,「不需要我拿出證據來了?」
趙慶搖頭,一臉視死如歸的平靜,「不需要,這事是我做下的,我不會否認,我也等了六十年了,這六十年,我時時刻刻都在等著你們玉家來報仇,現在終於可以還了。」
聞言,玉樓春眼眸一縮,「還?怎麼還?」
「拿我的命。」
玉樓春毫不留情的譏笑道,「你的命?你的一條命能抵得過我玉家幾條命嗎?就是殺你千次萬次,都還不了,你滅我家園,滅我族人,這一切,你以為一死就能抵消?」
趙英德和趙景亭聽到這話,臉色白的難看,趙慶也皺起眉,「不然呢?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個道理我懂,想要我的命,你可以拿去,把我千刀萬剮了解恨也可以,詛咒我永世不得超生也行。」
玉樓春聽了這些只是不屑的冷笑。
見狀,趙慶終於臉上有了一絲驚駭,「難道你也想滅了我趙家滿門?」
玉樓春反問,「有何不可?」
趙慶倒吸一口氣,「玉小姐,現在可不是前朝,沒有株連九族這一說,誰犯下的罪誰來受,禍不及家人,難道你要濫殺無辜嗎?」
「濫殺無辜?趙慶,你還真是厚顏無恥,你當初對著我的族人開炮時,怎麼就沒想到他們都是無辜的人呢?他們又有什麼錯?我就算滅了你們趙家滿門都不為過,你們趙家才多少人,都不夠償還的!」
聞言,趙英德都身子打顫了,趙景亭還好些,依著他對玉樓春的了解,知道她不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來,但是……死罪可免,只怕活罪難逃了。
趙慶囁喏著嘴唇,「你,你們玉家不是最講究良善道德的嗎,你家祖宗肯定不會同意你這麼做。」
這也是他當初敢滅了玉家的原因之一,他為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可以豁出命去,卻也沒有想過賠上整個趙家,他還沒有那麼不孝。
玉樓春嘲弄的看了他一眼,「你還真是天真,這是滅門之仇,滅族之恨,此仇不共戴天,玉家的祖上怎麼會攔著我呢?那你們趙家的血祭奠亡靈,他們地下有知才會欣慰。」
趙慶真被玉樓春臉上的冷漠給唬住了,身子不可遏制的晃起來,可憐他身邊的兩人都選擇了漠視,他狼狽的摔倒在地上,看起來凄慘無比。
喬蘭英腳步一動,王櫟忽然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喬蘭英看著他眉目間的堅持,凄楚的笑了笑,垂下頭,那個男人為了她可以連命都不要,可她卻什麼都為他做不了,她終究是這輩子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