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母子情趣太污了吧
南海妖魔鮫汝被黑麻布裹得密不透風,站在雪地里,看上去就像黑漆漆一條人棍,他被飛燕衛包圍住,十七把苗刀映著雪光閃亮,靜候不動時宛若凝上了一層血霜。
「我聽說,」鮫汝以沙啞的嗓音開口,「大安皇帝手下有兩隻暗衛,分別以他舊時佩刀的名字命名,一隻是專司暗殺的鬼梟衛,一隻是專司情報探聽的飛燕衛,看你們的著裝,明明只是打聽消息的黑衣小鳥而已,也有信心留下我的性命?」
「飛燕衛和鬼梟衛互為兄弟,經常互相代班,你若只以衣服來區分我們,那可真是大錯特錯。」代理樂省職責的飛燕衛說。
「是嗎?」
鮫汝的臉也被黑漆漆麻布遮住,代理校尉看不清他的臉,卻覺得自己聽到一聲輕笑。
笑聲落,潮聲起,河面新凝結的冰層尚不夠牢固,這幾日的天氣也沒有那麼冷,下面的浪潮輕輕一掀,就掀開了冰層,然後被無形之力驀地引起,排山倒海一般攜著冰塊衝上了北岸。
水流將岸上覆蓋,十七個飛燕衛跳躍到半空中,其中有九個伸出手,只聽到嘩啦嘩啦聲,三棱細刺帶著精鋼打造的細細鎖鏈就從他們的袖筒里鑽出來,沒入水中,直接將剛才鮫汝所站的那塊區域封鎖成囚籠,另外八個人分作兩組,三個苗刀分上中下路斬下,還有五個以袖箭輔助。
這樣的攻勢,如果鮫汝是個人,大概已經早就死了。
可惜他不是。
水浪開始沿著坡度退回河道里,但是相比於它衝上來的速度,這樣退下的速度可以稱之為極度緩慢的,就像是有什麼力量在挽留它,嘩啦嘩啦的水聲里,有龐然巨物昂起身體,吐出細長的舌頭,發出了一聲蛇類的嘶聲。
破碎的黑麻布在水面飄蕩,而鮫汝……他,或者說它看上去更像一條長棍了。
畢竟一條比三個人頭連腳腳連頭加在一起還長的蛇,在模仿棍子這個方面是有先天優勢的。
這是一條色彩鮮艷的棍子,金黃的底色上整齊排列著黑色和灰色的橢圓,頭小身粗,尾巴尖細細一截,不過無論是小巧的頭還是精緻的尾巴都不是能被人小瞧的部位,它張開大嘴能吞下鯨魚的幼崽,尾巴一抽能擊碎堅硬的岩石。
於是揮刀攻擊上下兩路的飛燕衛在見到它的那一刻就收了手,轉為掩護,攻擊中路的飛燕衛刀刃一偏,砍向是蛇都有的七寸,而袖箭緊隨在刀鋒之後。
以鮫為名的蛇在鎖鏈囚籠里擺動身體,重疊交叉的鎖鏈或許能阻擋一個人,卻不能阻擋能在水中靈活遊動的蛇,它眨眼的功夫從囚籠里鑽了出去,刀鋒和袖箭落在它身上,都因為滑不溜丟的鱗片而滑開,最多留下一兩道白痕。
鮫汝愉快地嘶了一聲,它有心想要讓這些黑燕子嘗嘗它牙齒的毒液,不過趕回去向主君報告失敗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此它只是回過頭,向落在後方的飛燕衛張開大嘴,露出粉白的咽喉,展示兩枚雪亮的毒牙。
這些人嚇傻了,鮫汝想,一動不動的。
妖蛇根本沒有把飛燕衛放在眼裡,對於妖魔而言,唯一能帶給它們威脅的,只有同樣能驅使天地之靈,使用超出凡常力量的巫而已,鮫汝向河道潛去,他要順著瓊水一路入西滄海,再從西滄海轉道去南淵海,此路迢迢,不能耽誤。
這樣想的妖魔緊接著就感覺到水的異常流動,然後他看到一張漁網從水底悄然升起,細密的小格子閃爍著寒光,一下子就把鮫汝給兜了進去。
而站在退水的岸邊,那飛燕衛們已經握住早就準備好的麻繩,大聲呼喊著口號,要把妖蛇從水中拖上來。
這些漢子都是一日復一日地磨練自己的武技,比起天生怪力的國師大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漁網隨著他們一步一步後退,緩慢地露出水面,一同露出水面的,還有妖蛇費勁功夫,掙扎開的有女子手腕粗的破口。
妖蛇能變大變小,只不過最大是一丈多長,最小也到一人長,這少女手腕粗的破口可不能允許通過。但是破口的出現已經代表鮫汝逃生在望,兩個飛燕衛舉刀奔過去,在他們到達之前,又有數處鋼線崩開。
霎時,鮫汝就從破洞中鑽出半個身子,張開嘴向離它最近的飛燕衛咬去,飛燕衛橫刀應對,雪亮的刀身抵上泛著寒光的尖牙,兩者觸及不過短短一瞬,黑色就從雪亮刀身上蔓延開,年輕飛燕衛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刀被毒液腐蝕,咔嚓一聲斷成兩半。
他的同伴抓住他的衣領往後一摔,好懸沒讓他衝進蛇口。
但是鮫汝已經發怒了,它決定先把自己的職責放在一邊,先殺死這些對它設下陷阱的凡人。它再一次變大,蛇尾橫掃,要將岸上的小蟲子掃入水中,只要到了水裡,無論是毒死,還是纏死,或者是淹死他們,就都是它決定的了。
那一抹極盛的劍光就在鮫汝計劃這些的時候,突然出現在它眼前。
劍光傾斜,從一個好巧不巧到鱗片不會滑開的角度,劃過了它的七寸。
鮮血噴涌而出時,鮫汝一雙有著細長裂縫般瞳孔的蛇瞳,緊緊盯著一個掀開斗篷,突然出現在它面前的人。
提劍的灰衣暗衛向它一笑。
鮫汝目光下移,它看著灰衣人的劍。那是一把短劍,長度約摸是從中指指尖到手肘,古銅色的劍身上有細密的咒文,蛇血沿著凹下的咒文流淌,彷彿是煥發的虹光。
又是憑空出現兩道劍光,再一次劃開鮫汝的七寸。
「哎等等等等,」代樂省職責的飛燕衛在後面大喊,「鬼梟衛的兄弟,這傢伙是要帶回去審問的啊!」
灰衣鬼梟衛大驚回頭,「你剛才不是說要留下它的性命嗎?」
飛燕衛:「只是放狠話而已,狠話,懂嗎?」
鬼梟衛:「不懂。」
十七個飛燕衛頓時沉默了,為首的飛燕衛扶著額頭,對身後下屬們招招手,有一個中年飛燕衛出列,跑到流了一大攤血的妖蛇身邊,小心翼翼察看它到底死了沒有。
「當然死了,」那個鬼梟衛說,「鬼梟出手,哪有不死的道理。」
他兩個隱藏在一邊的同僚紛紛出聲贊同,表示他們不能砸了鬼梟衛的招牌。
飛燕衛們:「……」
又不是做生意的,什麼招牌不招牌,到底還有沒有兄弟愛了啊?
這種話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雖然飛燕衛和鬼梟衛是平級,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這個鬼梟衛卻是個有品級的校尉,真要投訴,得找他們的樂校尉大太子來,更別提戰力……論打架,鬼梟衛三個人一小組,完全能打敗通常十八個人一小組的飛燕衛們。
燕子們到屋檐下聽聽消息就好了,以後這種殺人或者殺妖魔的活還是交給鬼梟衛吧。數個時辰后,和抬著蛇妖屍體的飛燕衛們一起出現在樂道帳篷里的鬼梟衛校尉,跪在下方對皇帝陛下說。
樂道面無表情地把這件事交給樂省處理了。
等這些人從帳篷里離開,赫連郁才開口:「你表情太嚴肅了,樂省會嚇到的。」
「不要和媽媽一樣啰嗦啊,赫連。」皇帝從虎皮大椅上滑下來,和赫連郁一起盤腿坐在地氈上,帳篷里點燃了火爐,炭火燒得正旺,讓粗糙的地氈暖烘烘的。樂道學著赫連郁一樣脫了鞋,他手撐在背後,暖紅的爐火倒映在他眼睛里,火光中的那個人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情人。
不過大巫才不會因為目光這種小事而停下自己的動作,他正在處理飛燕衛提來的蛇屍,熟稔得用小刀繞著蛇頭畫了一圈,然後用刀尖挑起蛇皮,手指捏住,往下一撕,只聽到撕拉一聲,一張完整的蛇皮就被剝了下來。
最熟練的匠人也不會有這樣的速度了,赫連郁將蛇皮鋪開,看到七寸那一處的三道傷口,皺起眉。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呢。」一直看著他的樂道說。
赫連郁挑眉抬起頭,給了樂道一個疑問的眼神。
「我還記得你才開始偷偷研究黑巫術的時候,從星台里溜出來,拜託我帶著你去獵殺一隻在天京城周圍流竄的妖魔,好像是一隻牛妖?我殺了牛妖后,你站在牛妖屍體邊,手上拿著刀不知道從何處下手,最後還是我出手把它肢解了。」說到這裡,樂道豎起大拇指,「那天牛肉燒烤的味道真不錯。」
「於是我第一次使用黑巫術的時候,用的是滿是孜然和脂肪香味的骨頭。」赫連郁點頭,「印象深刻。」
「那是多少年?」
「光武……二十八年吧。」
「你我十三歲的時候?」樂道敲了一下腦袋,「說起來,我一直沒搞清楚,那個時候吧,你明明是聽到違反星台戒條的事情就會臉色發黑,更別說自己違反戒條了,怎麼突然就改主意去當黑巫了呢。」
「因為你喊我媽媽啊。」赫連郁說。
「……不,什麼鬼!我真的喊過?」樂道滿臉驚駭。
大巫一臉笑意地別過臉,他目光虛虛,沒有落在妖蛇可憐兮兮被剝光的屍體上,而是穿透二十四年漫長的時光,回到了沒有在戰火下蕭條破碎,依然歌舞昇平繁華無比的前朝京城。
光武二十八年,被重帝賜予郁這個中陸名字的赫連昭那圖,已經十三歲。
他入學星台有兩年了,和雲谷國樂好公家的第四子相識,則有三年。
同樂道的關係,尚是不溫不火,不近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