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然而眼前這個丫頭卻莫名的讓他有些看不透,還有一種道不明的矛盾感。
她明明只是一個鄉下田莊總管的女兒,一個下人,一個野丫頭,但身上卻透著一種大家閨秀才有的教養與氣質。
當然,這點或許可用杜總管夫妻倆愛女心切,望女成鳳,對女兒的培養自小就不遺餘力來解釋。
但是這類的父母他也不是沒見過,問題在於如果這個丫頭真是這樣培養出來的,她至少也會露出些許清高的神情,或是驕傲得意,又或者是謙恭有禮的模樣,以博得他們這些貴族世家公子們的好感不是嗎?畢竟她努力向上的目的,最終不就是為了嫁個好人家?可是在她身上他卻完全看不到任何一點有此類野心的跡象。
寵辱不驚,不卑不亢,淡雅如水,這是她給他的感覺,而且完全不像是在裝腔作勢,也沒有任何的欲擒故縱,他這才會覺得看不透,覺得這丫頭充滿了矛盾。
另外還有一點也證實了他的想法,那便是杜總管似乎對自個兒的女兒懂泡茶這事一無所知,因為他連女兒為何讓他送來三種不同來處的水都茫然不解,甚至還以為這是他們家二少爺吩咐的,他這才照著女兒說的送來三種水。
「看過書,那有沒有親自動手泡過茶?」杜從卿問。
「試過幾次,但泡得不好。」杜綺玉答道。她本想說沒有的,但又擔心這麼一說二少爺不動手也就罷了,若要她動手鐵定會露餡,還不如半真半假的說試過。
「泡不好沒關係,燒水應該沒問題吧?你來替我們燒水。」杜從卿微笑道,指了指石桌邊上正架著一把紫砂壺在燒的紅泥小爐。
「是。」杜綺玉恭敬應道,低頭走上前去接過燒水這份工作。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杜從卿突然想起來般的開口。
「奴婢綺玉。」
「美麗如綺的綺玉嗎?取得真好,人如其名啊。」李敬讚美道。
杜綺玉不由自主的微僵了一下,即使沒抬頭也能感受到李敬落在她身上那道挑貨般的打量目光。
她知道如果自己此刻抬頭看向他的話,他定會對她微微一笑,然後善意的開口與她交談,好似兩人沒有身分的高低,展現平易近人、謙和有禮又風度翩翩的迷人風采,只可惜重生一回的她早看穿他虛有其表又冷血無情的本性,再也不會為他所迷惑。
「奴婢謝公子謬讚。」她平淡的福身道,始終垂眉斂目,眼睛也沒抬一下,更別提望向他了。
「這可不是謬讚,而是肺腑之言。你們三個快點說說看,是不是也和我有一樣的想法?」李敬拉人幫腔,不信以自己的身分和魅力會連一個鄉下丫頭都拿不下。在他這麼開口讚美她之後,她竟然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這是什麼態度!
「從卿,沒想到你家田莊里的丫頭與京城高門大院里的一二等丫鬟相比也不差啊。」楊獻平心而論的對杜從卿說。
他並沒有像李敬這樣直接越過同樣在場的丫鬟主子去讚美一個丫鬟,所表現出來的乍看之下是高傲,實際上卻是本該如此的禮教。
杜綺玉也是在活了兩世之後才看明白這一點,也看穿了楊家公子與李敬本質上的差別。
上一世的她果然是有眼無珠啊!
「那是杜總管夫妻倆教女有方,與我杜家可沒關係。」杜從卿謙虛道,臉上的笑容卻說明了他對於杜綺玉這丫頭能為他長臉的表現既開心又滿意。
「說起來咱們幾個這回到這裡來都只帶了個小廝,連個貼身服侍的丫頭都沒帶來。原本這也沒什麼,怎知我卻倒霉受了傷,帶來的小廝又粗手粗腳的,每回換藥都是折騰。從卿,就讓我厚臉皮一回,你讓綺玉過來照顧我如何?」李敬突然要求道。
杜綺玉倏然震驚得抬起頭來,再也冷靜不了。
【第三章誓不為妾室】
杜綺玉的失控只是眨眼間的事,她因震驚而倏然抬頭,卻在看見那張令她憎惡的臉之後又立刻冷靜下來,重回垂眉斂目,柔順沉靜的低頭姿態。
現場眾人除了因看不透她而一直暗中觀察她的上官擎宇注意到此事之外,其他三人皆未注意到。
杜從卿正為李敬突如其來的要求而輕愣,李敬則因期待他首肯的答案而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至於楊獻則是對著李敬蹙眉,明顯不贊同他這個唐突的要求。
他開口道:「李敬,你受的傷在腿上又不是在手臂上,讓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去照顧你的傷口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不會太過分了嗎?」
「楊獻,不是我說你,你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李敬以開玩笑的語氣說,但心裡卻是一把火。正主都還沒說話,他倒先多管起閑事來了。「我的傷口是在小腿上又不是在大腿上,你說這話不覺得才過分嗎?至於未出嫁的姑娘這說法,你可別告訴我,在你京城家中,你房裡服侍的丫鬟們個個都還是姑娘。」
「你說這是什麼話?」楊獻驟然變臉。
「從卿,水開了,不是說要泡野茶請我喝嗎?」上官擎宇忽然開口道。
「咦?真的。這丫頭水燒得還真不錯啊。」杜從卿說,趁機將眼前尷尬的氣氛岔開,同時給了上官擎宇一個感激的眼神。
「說真的,這野茶我先前也沒喝過,只是聽我爹和二叔提過滋味難忘,今日咱們就來試試這滋味到底有多難忘。」杜從卿一邊說著,一邊執壺,將沸水沖入壺中直至溢滿為止,然後又將壺內的水倒出至茶杯中,接著置茶、注水、倒茶、分茶、奉茶,一串動作雖稱不上完美,卻也挺熟練的,一看就知平日沒少自個兒動手泡茶。
「來,都喝喝看這野茶是什麼滋味。」他招呼道。
「苦。」熱茶入口后,李敬第一個說出感想。
「雖是口鼻生香,卻過於苦澀,可惜了。」楊獻讓茶水在口中稍微打轉了一下,吞咽之後才帶著些許可惜的語氣評價道。
「擎宇,你覺得呢?」杜從卿看向尚未發表感想的上官擎宇。
上官擎宇並未急著開口,而是仔細的品嚐著口中的佳茗。這野茶的香氣極為濃郁,即便吞入腹中依然口齒留香。茶水剛入口的感覺的確是又苦又澀,味道過於厚重,但下喉后卻能潤喉生津,讓人有種周身舒坦又提神的感覺。
「好茶。」他將茶杯內的茶水喝盡后,才不疾不徐的開口吐出這兩字。
「說說看好在哪裡。」杜從卿眼睛一亮的要求道。他先前留了個心眼,只說這野茶的滋味令他爹與他叔難忘,卻沒說難忘的滋味是好或是壞,結果果然如他所預料的,只有上官擎宇能真正品出這野茶的好滋味,說出好茶這兩個字來。
「這茶的香氣雖濃郁清長,但味道卻苦澀不已,難以入喉,我也想聽聽你說它好在哪裡。」李敬說。
明明是不以為然,卻又擺出一種虛心求教、不恥下問的謙厚姿態,讓低垂著頭的杜綺玉聞言忍不住嘲諷的輕撇了下唇。
楊獻沒有說話,卻是再度舉杯就口,仔細的重新品嚐起這被上官擎宇贊為好茶的野茶。
「以香氣來說,它的茶香濃郁持久,高揚幽雅。以滋味來說,它入口雖然苦澀,但甘醇度強,潤喉生津,口中的茶香味又持久不散。」上官擎宇慢悠悠的說著,「這些不都是好茶的條件?因此我才會說它是好茶。」
「說的好,擎宇!你所說的跟我父親說的差不多,雖然我品茗的功夫不到家,還品不出你們說的這些好滋味,但總算是喝過這『好茶』,也算長見識了。」杜從卿哈哈笑道,語氣里滿是對上官擎宇的佩服。這難怪爹常要他多向上官擎宇學習了,別的不說,光是品茗他就品不過人了。
「是啊,我也長見識了。不過擎宇你老實說,平日你是不是經常都喝著這類的好茶,要不然怎麼我們都品不出這是好茶,就你一個人品得出來呢?這難道就是一品官家與三四品官家的差別嗎?」李敬笑著說道。
上官擎宇臉上的笑容漸淡,沒有應聲。
氣氛頓時變得凝滯了起來。
杜從卿急忙出聲緩頰道:「李敬,別開玩笑了。擎宇的味覺向來都是咱們四人之中最好的,這可是天生的,咱們羨慕都羨慕不來。」說著又轉向另一人,問道:「你說對不對,楊獻?」
「沒錯。」楊獻合作的點頭,然後咬牙切齒道:「我永遠記得第一次被擎宇騙去的那塊羊脂玉佩。」說完還瞪了他一眼。
上官擎宇慢悠悠的說:「願賭服輸,說騙太難聽了。」
這事發生在幾個人還不熟時,當時楊獻愛顯擺,請大夥到他家開的酒樓吃飯,點了一堆招牌名菜,口若懸河的介紹著每道上桌的菜肴,不懂裝懂。這也就罷了,不知為何他卻總愛針對他,時不時就刺他一刺,讓當時年輕氣盛的他忍無可忍的輕諷了幾句,結果後來兩人就在周遭人起鬨下打了個賭,最後結果自是不言而喻。不過兩人的交情也算是因此而不打不相識就是了。
「反正你這傢伙不老實,騙走我一塊上好的羊脂玉佩。」楊獻恨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