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葉秋萍聽到這句話,心口頓感憋悶,緩了一下心情,轉身對廳外道:「去個人,到我爹書房取棋來。」
廳外有人應聲而去。
葉秋萍忍著氣對某人禮讓道:「請大人到這邊坐。」
玉子明欣然起身,隨她往右邊靠窗的羅漢榻而去,在榻桌左右分別落坐。
他們坐下后不久,便有丫鬟奉上剛泡好的茶。
玉子明掀蓋,聞了聞茶香,搖頭道:「與本官府中的相比,終是差了些。」
葉秋萍極想將自己手中的熱茶往他那張越看越討厭的俊臉潑去,但她終究理智尚在,沒做出如此失禮之事,但免不了譏諷幾句,「我家比不得大人富貴,讓大人見笑了。」
他放下茶盞,撣了下衣襟,很有風度地道:「那倒不會。」
此時,棋盤、棋子也被人取了來,在榻桌上擺好。
「本官向來都是讓人先走,白子還是由姑娘所執吧。」
葉秋萍也不跟他客氣,取了白棋。
她心知琴棋書畫乃士子文人所必學,面前這人又是個中翹楚,在他面前她本就無優勢可言,實不必有意氣之爭。
玉子明笑著等她落子。
葉秋萍略微沉吟,從容地落子。
幾乎是她一落子,他手裡的黑子便跟著落下,手指甚至擦著她的手背過去。
她不滿的抬眸瞪向他。
玉子明勾起唇,若無其事地問道:「怎麼了?姑娘的棋藝這麼差嗎,才下一子便不知如何落子了?」
葉秋萍深呼吸一口氣,她忍。
隨著棋盤上落子越來越多,葉秋萍的眉頭也越鎖越深,漸漸被對手逼得疲於應付,她每一步考慮的時間越來越久,而他總是信手拈來,棋局儼然也在他指掌之間。
最終,葉秋萍輸了,且輸得頗為慘烈。
玉子明一邊將棋盤上的黑子拾回棋盒,一邊笑道:「姑娘的棋藝應該多加磨練才是。」
她恨得牙痒痒的,她的棋藝本就不及他,專心對弈尚且不及,更何況這傢伙小動作不斷,還不時以言語調戲,十足干擾她的思路,而且她也看明白了,這局棋他早就能贏了,偏偏就是拖著不結束,不肯輕易放她離開。
簡直混蛋!
「本小姐不喜歡下棋,不需要磨練。」
玉子明低聲笑道:「姑娘就不為日後的夫婿想想嗎?夫妻閑來無事也可對弈消磨時間。」
葉秋萍硬邦邦地回道:「大人操太多心了。」
他慢條斯理地道:「不多不多,該當之事。」
她的雙頰驀地有些發燙,她聽明白他話中之意了。
玉子明看著她臉上的紅霞,滿意地笑了。
葉秋萍用力捏住手中的棋子,棋子是石頭所制,微涼,有些硌手。
見她真要動怒了,他見好就收,朝廳外看去,一副如夢初醒的表情。「竟然已是這般時間了嗎?」
聞言,她跟著看去,這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而廳中已然點起蠟燭,她方才想是太過專註於棋局,才會忽略身邊的事。
「玉大人,府中晚膳已經備好,不知大人可要留下用膳?」葉招福從廳外而入,恭聲請示。
玉子明聲音微沉,「顧墨,你怎地不提醒本官一聲?」
顧墨道:「屬下有錯,大人恕罪。」
玉子明卻不再搭理他,轉向葉招福道:「貴府既已準備好晚膳,本官不留下用膳倒顯得不通情理了,那就有勞了。」
「不敢當,大人在敝府用膳乃是敝府的榮幸,小人這就吩咐花廳擺飯。」
玉子明頷首。
葉招福退出去,向自家老爺回稟。
晚膳的時候,餐桌前自然看不到葉秋萍的身影。
葉志天小心謹慎地陪玉子明吃了一頓飯。
而玉子明因為成功逗弄了葉家大小姐,胃口格外的好,不算酒菜,竟然還吃了一碗飯。
這讓顧墨大為詫異,不過,這倒能說明大人今天的心情真的不錯。
離開葉府,上轎的時候,玉子明回頭看了一眼葉府的大門,葉志天被老管家扶著站在燈下,他擺了擺手中的扇子,轉身上了轎。
轎外的顧墨清楚地聽到大人咕噥了一句——
「倒是很有趣。」
有趣的肯定不會是葉御史,那就只能是被迫陪了他家大人一下午的葉府大小姐了。
突然之間,顧墨有些同情葉大小姐,祝她好運吧。
江家又鬧出新的事兒了。
即將嫁給江文華的葉秋蓉被發現懷了近三個月的身孕,江文華聞訊后大鬧後堂。
緊接著,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樣傳入戶部郎中的府第,林家旋即派人前往江家交涉,只因葉秋蓉腹中胎兒乃是林家之後。
江家因此勃然大怒,一碗涼葯灌進了葉秋蓉口中,不久便落下一個血團,扔出了江府。
見狀,林家人在江府外破口大罵。
無論官場還是市井,都對葉家二小姐引發的這一連串事件津津樂道,廣為傳播。
八日後江、葉兩家的婚禮取消,剛剛小產的葉秋蓉被江家送進了城外的家廟。
不料,三日後便傳出葉秋蓉在江家家廟自縊身亡的消息。
葉志天收到消息后當場昏厥,醒來后不禁仰天悲鳴,「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小女兒即使有錯在先,如此報應也太過慘烈了。
然而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傍晚時分,葉招福神色慌張地跑進書房。「老爺、老爺,江氏在府門外哭號不休。」
正在寫辭官表章的葉志天一聽,直接從椅中跳起。「她來這裡鬧什麼?」
葉招福擦著額頭的汗,道:「江氏口口聲聲在罵大小姐,說大小姐是喪門星,她沒來京城之前,葉家一切都好,她一來,就害葉家滿門不安,害得二小姐身死,害得…」
「住口!」葉志天一手撫著心口,眼睛泛紅。「這毒婦,她是想毀了我的萍兒——跟我走。」
「老爺你慢點,小心身體。」
葉志天來到門口時,就看到大女兒纖細的身影正筆直地站在大門內。
葉秋萍冷冷的看著江氏,聲如寒冰,「是我讓葉秋蓉與林修私下苟合,還是我請江文華到龍恩寺的?是我讓葉秋蓉與江文華淫亂寺院的?是我灌葉秋蓉打胎葯,還是我送葉秋蓉到江家家廟的?是我逼她自縊的?如果都不是,江氏,你今日在葉府門外哭號指責,除了想陷我於泥垢,還有什麼目的?
「當年你一介官家小姐不知自愛,趁我父酒醉委身於他,恬不知恥以勢壓人嫁入葉家,逼走我的母親,這些年你們夫榮妻貴,可曾想過被你們逼走的我和我娘?我娘若如你這般惡毒,豈有你這些年的平安日子?你不思己過,反倒將錯處歸咎到旁人身上,豈非可笑至極?
「要知道,人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怨不得別人。葉秋蓉有你這樣不自愛的母親,落得今日下場是你言傳身教的結果,你不必紅口白牙攀誣於我。我葉秋萍行得正、坐得直,敢做便敢當,我沒做過之事,你也不必枉費心機想誣陷我。
「秋蓉身死,我知你難過,但若再在此糾纏不清,也別怪我到京兆尹報官,咱們一道去公堂之上辯個是非黑
白,如何?」
葉秋萍的話彷彿熱天的一股冰水,清清冽冽地淌盪人心,江氏的哭鬧聲漸漸小了下去。
周遭圍觀百姓也不由得紛紛嗤笑,鬧了半天原來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虧她好意思來葉府門前鬧事。
「萍兒…」葉志天心口澀痛難忍。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和鶯娘的女兒已長成這般堅毅冷銳聰慧,卻獨獨少了屬於小女兒的嬌柔,她站在那裡好似一株挺拔的青松,狂風暴雪都壓不垮她的脊樑,卻讓身為父親的他,成了一灘爛泥。
葉秋萍轉過身,看到父親,面色仍是一片冷凝,道:「打發她走,否則我不介意把她當年做過的下作之事一樁樁宣之於眾,她既不想要那張臉,我也無須替他們江家拉著那片遮羞布。哼,這葉府果真髒得很,請恕女兒不能再留在這裡了。」說完,她便越過父親徑直往回走,再不想理會門外那些是是非非。
原本她還有些遲疑,但今天的事讓她堅定了主意,必須離開了。無論是為了父親,還是為了自己。
先前之事倶是針對葉秋蓉,進而引起江、林兩家之爭鬥,如今卻是要借江氏之手來抹黑她了,那麼最後,被拖下水的會不會就是父親了?
所以,她必須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