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葉秋萍只是淡淡地掃了她們一眼,什麼也沒說。
「老爺。」
葉志天皺著眉頭看去一眼。「這是萍兒,我們葉府的大小姐,你應該知道的。」
葉夫人江氏馬上露出委屈之色,眼眶也有些發紅,道:「老爺,您怎麼這麼說,妾身也沒說她不是咱們葉家的大小姐啊。」
葉志天冷冷的問道:「那下午你為什麼不讓她進門?」
江氏道:「妾身那是怕有人冒名頂替。」
葉志天不聽她的狡辯,只道:「你們母女耍心計,強要了萍兒的婚約去,實在是……罷了。」略頓了頓,他又看向小女兒。「以後過得好不好,你們母女都不要抱怨,畢竟這是你們自己求的。」他並沒有在大女兒面前粉飾太平。
葉秋萍漠然的聽著,今天下午她和小米已經打聽到葉家的一些事,其中便有這件。
婚約之事她倒無所謂,正好解決了她的麻煩,只是這對母女的做法讓她有些不齒,所以她決定到葉府來硌應一下她們,然後再拍拍屁股走人。
葉秋蓉輕咬下唇,淚珠盈眶,欲落未落的樣子,十足的我見猶憐。「爹,你怎麼能這麼說,是姊姊一直不回來,林家公子年過弱冠都不能成親,無法延續林家香火,林家這才換了我的庚帖,這你也是同意了的。」
葉秋萍在心裡冷笑,她今天打聽到的可不是這樣,大家都說葉秋蓉和林家公子早就眉來眼去的,弄到最後兩家沒法收場,這才換了庚帖。
她爹這個御史台的清正御史,就因為這個醜聞弄得灰頭土臉的,被不少人指指點點。
她來得不巧,這個話題正是熱的時候,暫時還沒有被其他京城的流言蜚語取代。
葉志天冷冷的道:「我能不同意嗎?」
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她們母女倆又在家裡要死要活的,他不同意還能怎麼樣?更何況經過這件事兒,林家公子的秉性看來也不怎麼樣,他沒必要替萍兒留著這樣的婚約。
葉秋蓉低下頭,淚水滴落在地。
江氏摟住女兒,憤恨地瞪了無事人一樣站在一旁的葉秋萍一眼,又看向丈夫,不滿的道:「老爺這是做什麼?難道那位大小姐一回來,我們母女就成了你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成?」
葉秋萍不想繼續留在這裡看戲,便道:「爹,能不能給我找間房間,我和小米都累了,想休息了。」
葉志天不再理會那對母女,沖著外面喊了一聲,「去叫管家過來。」
外面馬上有人應聲去叫人。
很快的,葉府老管家來到。
「送大小姐到她的院子去休息,讓府里的人給我好生伺候著。」葉志天吩咐道。
「是,老爺。」
葉秋萍沒再多看那對母女一眼,朝父親福了個身後,便和小米跟著老管家離開了。
她來京城本來想見的就只有父親,其他人與她並不相干,但即便是父親,說到底,跟她除了血緣上的關係也沒別的了,什麼骨肉親情,十幾年前早就灰飛煙滅了。
她與娘流落江湖,寄身庵堂,兼或去外祖父所在的寺廟,雖然她跟著外祖父和娘習了一身的武藝,但被和尚外祖父和尼姑老娘弄得著實四大皆空了。
看到不平事,有心呢,就發揮一下出家人的慈悲情懷,無心呢,四大皆空就得了。
這麼說來,不管是當初的小米,還是昨天那位高深莫測的公子,她其實就應該四大皆空一下嘛,她果然還是修行不到。
老管家領她們去的院子並不大,位置卻也不算偏僻,不像是臨時收拾出來的,倒像是一直有人妥善整理的樣子。
「大小姐,這是老爺為你留的院子,一直有叫人打掃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葉秋萍並不認為自己應該感動,所以她並沒有什麼表情,語氣也淡淡的。
「是。」
等老管家一走,小米就去將院門關了,她回到屋裡,就見小姐歪坐在椅子上,用手撐著額頭,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小姐?」
葉秋萍沒什麼搭理她的心情,敷衍地道:「找個房間,自己去休息吧。」
「小姐,你呢?」
「我也要休息了。」
「哦。」
等屋子裡只剩下葉秋萍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真不知道外祖父和娘非讓她回來這裡做什麼,有婚約又如何?她壓根不在乎,她只想在江湖上逍遙自在。
不過,大約他們正是不想她一個女子孤身混跡江湖,才想著讓她當個安穩的千金小姐吧。
可先別說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就以今日所聞,也知道葉家亂得很,不是久居之地。
算了,住兩天就離開吧。
做好決定的葉秋萍站起身,進入內室休息了。
與此同時,京城的另一座府邸內,有人卻因為葉秋萍的消息而完全失去了睡意。
葉志天的大女兒?原本是戶部郎中林美章嫡子林修的未婚妻?
嗯,有點兒意思了。
現在新娘子好像已經變成了葉二小姐,那葉秋萍這個大小姐此時出現在京城是為了什麼?履行婚約?
玉子明搖頭,他就是肯定她根本不是為了履行婚約而來,尤其照他得到的消息來看,她似乎對葉家的現狀有點兒抱持圍觀的意思。
他甚至覺得,如果他不幫著出點兒力的話,葉大小姐只怕很快就要離開了。
這怎麼可以呢?他才剛剛覺得好戲開鑼了呢。
玉子明不懷好意地勾起唇,葉家的事確實可以利用一下。
林美章可是二皇子的人,而昨日他一時興起,頂替了三皇子和那個雷飛雲去坐那輛馬車,差一點兒就把小命給玩完了。
生死於他倒也不是很重要,但是,他的命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別人如果也輕賤的話,他就會特別的不高興。
還有,葉志天的妻子江氏,她的娘家似乎是四皇子那邊的人,而二皇子和四皇子如今結盟了,他雖然並不屬於哪一派,但是為了三皇子親身歷險卻是事實,既然如此,他不妨暫時當自己是三皇子黨,給對手添點兒堵好了。
玉子明的笑容越發燦爛,弄點好戲給京城某些人找點兒事做,順便也給他一個「報恩」的機會。
雖然,他估計葉大小姐對這個報恩會敬謝不敏,但那不是他要關心的事。
龍恩寺是京郊一座香火極盛的古剎,不少達官貴胄都會到此敬香還願。
今日寺中就來了一位朝中顯要。
他雖年輕,但官高爵顯,在朝中乃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輩。
玉子明既不是來上香,也不是來觀景,他是來看戲的。
今天,江氏帶了葉府的兩位小姐前來龍恩寺上香,而她的娘家侄子江文華好巧不巧也來到寺中。
收到線報的玉子明搖著黑玉扇笑了,十分隨意地吩咐手下,「仔細替我看著葉姑娘,別教她吃了虧。」
「是。」
玉子明微微側頭,不是很認真地問身邊的顧墨,「你說,葉大小姐會中了江氏的算計嗎?」
顧墨面無表情地回道:「屬下不知。」
聽到這樣的回答,玉子明也不生氣,反倒饒富興味地眯起眼,自語似的道:「本官倒覺得她沒那麼蠢。」
顧墨沉默以對。
玉子明搖扇子的手漸漸慢了下來,眸底滑過一抹幽光,接著站起身往外走。「咱們去瞧瞧她。」
顧墨知道主子口中的她是誰,心中不免有些訝然,但他依舊什麼都沒說,表情更是沒有一絲波瀾。
他們走的乃是寺中僻靜之地,不用擔心會跟不相干的人撞上。
在轉過一道廊廡轉角時,玉子明看到了想見的人,為防被她察覺,他又退回了廊廡,只略略探身以便觀察。
今天的葉秋萍一身大家閨秀的裝扮,髮髻輕挽,綾羅裹身,腰間環佩相繞,眉宇間的那抹英氣似也因通身的裝扮消淡了,只餘溫婉柔美。
看她微微側首與身邊的小丫鬟不知道說些什麼,臉上帶著笑意,那種從內透出來的歡喜,看得玉子明眼熱心動,握著扇柄的手不由得一緊。
他毫不懷疑,這樣的葉秋萍很容易贏得男人的青睞。
只是,一想到這樣子的她要被江氏設計給別的男人,他心中就升起一股怒氣,這樣的感覺莫名其妙,突如其來,但卻真真切切。
玉子明不動聲色地等著江家的那個表少爺粉墨登場。
葉秋萍跟小米說的不是別的,正是她年少時在寺廟中曾親眼目睹過的一些才子佳人一見鍾情,再見傾心,私相授受什麼的事兒。
小米聽得眼睛發亮,臉頰發紅。「小姐知道得還真多。」
葉秋萍不經意地打量了一下她們所在的位置,若有所思,爾後微微一笑。「這地方倒真不像葉夫人說的有什麼特別的景緻好看。」
不遠處一片不小的荷塘倒是讓她的目光微微閃了閃,一時之間,她想起了許多回憶。
小米也跟著四下看了看,附和道:「當真沒什麼好看的,不過還算清靜涼爽。」坐在水邊陰涼處小憩一下倒是極好。
葉秋萍笑了,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走,咱們到別的地方轉轉去。」無論江氏打什麼主意,她是沒有配合的意願的。
那些年,她在佛門庵堂的清靜之地看過不少后宅陰私之事,過早地了解了人世間的陰狠毒辣,不小心掉進荷塘,又不巧被路過的男子看到相救,名節有損,所以只能摸著鼻子認了之類的,簡直是再三上演,讓她印象深刻。
江氏打的不會是這樣的主意吧?葉秋萍眼中閃過嘲諷。
她再一次體悟到外祖父和娘逼她上京履行婚約不是什麼好主意,幸好婚約被別人搶走了,省得她自己動手。
玉子明看著那對主僕果斷地返身離開,不由自主的笑了。
這個時候,他也沒什麼興趣等那個江文華過來了,他決定要跟葉大小姐來一場偶遇。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突然一陣大風刮過,隨即烏雲密布,天幕變得暗沉沉的,暴雨彷佛傾刻間便要來臨,香客紛紛就近尋找躲雨的地方。
葉秋萍主僕慌不擇路之下,倒也躲到了大殿外的檐廊下。
葉秋萍有些煩躁的暗嘆一口氣,早知道她就不跟江氏母女一道來上這勞什子的香了,如今眼看便要因為大雨而困在龍恩寺內了。
「小姐,要下雨了呢。」小米看著低沉厚重得嚇人的雲層,擔憂地說。
「是呀。」
話音方落,大雨便傾盆而下,好似天塌了一角。
雨水斜掃,主僕兩人不得不退入身後的大殿,殿內佛前的長明燈映出一殿的幽寂。
葉秋萍在佛前叩頭點香,聊勝於無。
就在她要起身之際,忽聽身畔有人說道:「這倒是巧了,姑娘可還記得在下?」
葉秋萍還未有什麼反應,就見替她到佛前上香的小米一臉訝然地看著她旁邊,雖然沒說話,但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人確實是在同自己講話。
葉秋萍站起身,轉頭看去,眼前是一張並不陌生、但也談不上熟悉的面容。
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過。
見他長身玉立,手搖摺扇,含笑望著自己,葉秋萍神色從容地道:「公子可是認錯人了?」
見她當面否認,且如此從容自若,玉子明的笑意更深,玩味地道:「似乎是有差別,上次姑娘是一身男兒裝扮。」
葉秋萍沒理他,逕自對小米道:「咱們走吧。」
「是。」
山水扇面攔住了葉秋萍。「姑娘何必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
小米怒目瞪著他。
葉秋萍語氣平淡地道:「你有何事?」
玉子明收回摺扇,慢展輕搖。「想請姑娘跟我去個地方。」
葉秋萍眉頭微蹙,幾個呼息間便做出了決定。「請帶路。」
「請隨我來。」玉子明當先而行,一直無聲存在的顧墨如影隨形。
小米難掩擔心,拉了拉小姐的袖子。
葉秋萍朝她微微一笑,安撫道:「無妨,跟他去瞧瞧。」
在她叩拜上香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清空大殿,即使殿內人原本就不多,也足以表現出他的勢在必得了,若不跟他前去,不知他還要做出何等事來。
索性,靜觀其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