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玉子明也不在乎她是否相信,他說了,她聽過就好了。
「走吧,你既不願留在此地,咱們便到外面賞賞雨景好了。」
小米一見房門打開,趕緊迎上,見小姐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來。
一行人離開了小院,卻並未按原路返回,路上倒沒碰上別的什麼人。
一路行來,葉秋萍娥眉緊獲,一言不發。
玉子明悠閑地搖著摺扇,不緊不慢地走在她身側,也並未開口。
跟在他們身後的小米暗暗覺得氣氛沉窒得有些詭異,一時之間也不敢多說話,至於顧墨,該說話的時候本就話少,現下這種不該說話的時候,連聽他哼口氣都難。
最後,葉秋萍在一處偏殿停下,讓小米去向殿內的知客僧打聽江氏在哪裡。
玉子明聽到她吩咐丫鬟的話,問道:「要找葉夫人一起回去?」
葉秋萍冷淡地道:「總是一起出門的。」
玉子明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只怕,這個時候她顧不上你了。」
他並非妄言,剛才他們離開那處院子時,就已經讓人去向江氏通風報信了,此等好戲,焉能少了江氏這個重要觀眾?
他相信,江氏趕去時,情況一定很精彩,想到這裡,他的笑意更深了。
葉秋萍已經對他的人品不抱什麼希望,聽他這樣說,也不覺得有何吃驚,只是石著密密麻麻從天際直垂而下的雨簾無聲嘆息。
今天真是個壞天氣!
比天氣更壞的是,沒多久葉秋萍便知道江氏匆匆忙忙帶著葉秋蓉離開了龍恩寺,把她和小米忘得一乾二淨。
山寺的夜伴隨著連綿的雨聲,幽深又寧遠。
京城中的葉府卻註定一夜不眠。
葉志天下朝回府,未見到大女兒,頓時心生疑惑,但他並未馬上去質問江氏,而是命人悄悄將江氏身邊服侍的人叫來詢問。
刨根究底之下,他卻意外知曉小女兒的醜事,怒氣攻心,一口氣提不上來,就這麼厥了過去,下人連夜冒雨出去請了大夫上門。
等葉志天醒來,穩定情緒后,又將隨行的所有下人叫來,嚴詞訊問,若有不招,便動棍動鞭,下人們都戰戰兢兢,再不敢隱瞞,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聽聞江氏的險惡用心,他氣憤得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萍兒方才入京六天,六天!
連十日都不到,她們便如此容不下她,搶了她原本的婚約不說,更想讓她嫁入江家好永遠挾制他們父女,何其惡毒!
天幸,她們沒等到開展的機會便出了事。
葉志天在慶幸大女兒沒事的同時,又無比厭惡江氏母女的下作。
今天小女兒被發現做出這樣的事,未嘗不是老天給她們的一個報應,可他又不免煩惱,這麼一來,小女兒又要如何嫁到林家?
畢竟結親乃是結兩姓之好,而非結仇。
「我明天就去林府退了這門親。」葉志天有些心灰意冷地說。
江氏一聽,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爾後跪行到丈夫跟前,苦苦哀求道:「老爺,這怎麼可以,秋蓉…秋蓉她早就是林家的人了。」
葉志天一聽,一口血終於噴了出來。他究竟養了一個什麼樣的女兒?
「老爺——」江氏驚恐地大叫。
葉志天一腳將撲上來要碰他的江氏端翻在地,他梧著心口,沖著門外大聲道:「招福!」
老管家葉招福低頭走了進來。
葉志天在話將出口之際,又強自在舌尖轉了個彎,「派人將二小姐帶回她的院子,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她出門,院中伺候的人也不許出來走動,吃食所用由人送入。」
「是。」
江氏見此心中略定,沖著還想要辯解的女兒使了個眼色,讓她乖乖回去。
葉秋蓉收到母親的眼神,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進來的嬤嬤離開。
葉志天低頭看江氏,眸底一片冰寒,平靜卻又不帶絲毫感情地道:「明日我會去林府解除婚約。」
江氏微怔,尖叫一聲,驚喊道:「不能去啊老爺——」
他面無表情地道:「我必須去。」
「可是老爺,你這樣會毀了秋蓉的,你不能這樣做啊!」她激動哭號。
葉志天硬起心腸道:「你們又何曾想過萍兒的幸福?」先是搶了她的婚約,后又想設計她的婚姻,同為女人,她們何其歹毒。
江氏哭道:「我是用心不好,但我江家也是官宦之家,文華那孩子雖無過人才華,但也非紈褲子弟,大小姐嫁給他,也不算辱沒了大小姐。」
她們只是想造成葉秋萍與江文華糾纏不清的假象罷了,沒想做什麼更過分的事,當然,如果葉秋萍能在巧遇后對江文華真的動心是最好的。
可是,誰知道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葉秋蓉和江文華先後被騙至小院,爾後又被關在同一間房中,然後情不自禁地動情做起了那等苟且之事。
一定是有人害他們的!也不知是誰與葉家和江家有如此大的仇恨,江氏在心裡恨恨發誓,如果讓她知道是誰設計這一切的話,她一定會讓對方生不如死。
葉志天怒道:「那只是你一廂情願,萍兒豈是江家小兒可以覬覦的?」
「老爺,不能毀了秋蓉啊…」
「你給我閉嘴!你這個攪得家宅不寧的惡婦,當初我就不應該留你。」他真真悔不當初。
江氏被他的疾言厲色嚇得噤若寒蟬,只能低聲哭泣。
葉志天仰頭,狠狠的閉了閉眼,用力攥緊拳頭,咬著牙道:「招福,準備馬車,送夫人回江家。」
「老爺——」江氏心膽倶裂,她想到了某種可能,涕淚縱橫地撲到了丈夫腳下。「妾身錯了,老爺饒了妾身這一次吧,老爺…」
葉志天再次甩開她,冷聲道:「送她走。」
「是。」葉招福暗嘆了口氣,出去叫了幾個粗使嬤嬤進來連拉帶拽地將江氏弄了出去。
廳內只剩下葉志天一個人,盛夏時節,他卻覺得冷風灌體,四肢涼寒,這些年他到底是和怎樣一個惡毒的女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江氏害他失去了鶯娘,如今還不肯放過萍兒,他不敢想象萬一被她得逞會是什麼後果。
萍兒雖然聽他的話留了下來,可是看著他的目光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對府中的一切,她冷眼旁觀,有時他彷彿能聽到她沒有發出的冷哼聲,她的目光也好似在無聲地嘲笑他。
葉志天無力地癱坐在椅中,身體微微發顫。
江氏這個無知蠢婦,她以為萍兒是尋常女子嗎?
鶯娘一身武藝,萍兒自幼跟著鶯娘,從小便淬經鍛骨,如今想必青出於藍。
只是,她自出現便是一身的溫婉,江氏便將她當成了柔弱的女子。
萍兒…葉志天閉上了眼,她是故意的,從一開始她便示人以弱,帶著幾分試探留下來。
可恨的是,江氏這次打破了表面的平靜,他恐怕留不住女兒了,這該如何是好?
葉招福回來時,就看到老爺失魂落魄地坐在椅中,那模樣看得人心頭酸澀,幾欲落淚。「老爺,夫人已經送到江家了。」
葉志天聽到聲音,這才回過神來,他坐直了身子,吩咐道:「拿筆墨來。」
「是。」
葉招福取來了筆墨紙硯,在一旁的桌上鋪好,當他看到老爺落在紙上的休書二字時,眼角微跳,忍不住出聲道:「老爺…」
葉志天朝他搖搖頭,而後繼續落筆,語氣落寞蕭索,「我不能容她了,她已經毀了秋蓉,我不能讓她再有機會傷害萍兒。」
葉招福不再說話,卻在心頭重重一嘆,夫人這次是真的惹怒老爺了,大小姐要是真出了什麼事,老爺一定會發瘋的。
最後一筆落下,葉志天扔掉了手中的毛筆,怔然片刻,而後無力地道:「讓人收拾夫人的嫁妝,一起送回江家。」
「是。」
「告訴江家,如果他們不來娶秋蓉,我便送秋蓉去庵堂,我只等三天。」
「是。」
葉招福出去小聲吩咐妥當,又回到屋內。
不知道過了多久,廳內再次響起葉志天疲憊不堪的嘶啞嗓音,「把家中的僕役清理一遍,不得用的都發賣了吧。」他略頓了頓,又道:「天一亮,就派人去接大小姐回來。」
「知道了,老爺。」
廳內便再沒了聲響。
葉府內的暴雨狂風絲毫沒有影響到寺廟中的葉秋萍主僕,她們平靜地在寺中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