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涼辭的味道
林大哥望著我,極溫暖地笑:「早就聽說冰雪天盛開的雪蓮,美容祛疤效果是最佳的。萬幸,我趕在太陽出來之前尋到了它。」
我捉起林大哥緊握的手,掰開手指,手心處傷痕斑駁,都是繩子的勒痕,和摩擦的刮痕,露出鮮紅的嫩肉。
這樣急的風雪天氣,林大哥是如何冒著危險,攀上冰封的懸崖峭壁,摘下這朵嬌嫩的並蒂雪蓮,並且完好無損地帶回來的?
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就忍不住奪眶而出,「撲簌簌」浸濕了臉上的面巾。
「青嫿,把臉上的傷治好吧?」林大哥蹲下身子,伸出手摘下我臉上的面紗,用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地抹去我臉上的一片冰涼。
我身子一僵,有些慌亂,但隨即釋然,坦然地迎上林大哥的目光。
「青嫿,治好臉上的傷,恢復你的絕世風華,嫁給我,做我墨罕至高無上的皇后。」林大哥的目光里滿是誠懇,帶著灼人的溫度。
我摘下一片雪蓮,放在手心裡,舉到唇邊,輕輕地哈氣。原本晶瑩剔透的雪蓮,竟然像冰雪一般,逐漸地開始消融萎縮,失了勃勃生機。
我將手伸到林大哥跟前,笑著道:「林大哥,你看,墨罕的冰天雪地養不出江南的蓮,同樣,墨罕的寶貝雪蓮若是帶到溫暖的江南,一樣會枯萎失色。
青嫿原本就不屬於墨罕,我窩在這裡,就連笑容都凍結在臉上,不能跳,不能笑。哪怕是個花瓶,都有人欣賞,我卻只能將自己一層層地包裹成繭子,連個花瓶都不是。」
林大哥一聲苦笑,伸出手無意識地在雪地上一筆一劃地寫字,竟然是「嫿」字。
「你為了顧涼辭,可以捨棄江南的春風化雨,為什麼就不能為我適應墨罕的千里冰封?
你不是嬌嫩的花,你是頑強高潔的勁松,你蘇青嫿可以紮根在雲霧山的懸崖峭壁,可以頂得住京城的風霜暴雨,當然也能在墨罕貧瘠的土地上,接受風雪的洗禮。
更何況,我林默笙絕對不會像顧涼辭那樣,對你絕情寡意!任你日曝雨淋,受盡艱辛。我會像保護自己的眼睛那樣呵護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林大哥語氣鏗鏘,堅定執著,卻又滲透著軟軟綿綿的情意,如同百鍊精鐵化成的繞指柔和。
我抬起頭,看遠處一片耀目的白,亮得刺眼。
「是我自己不自量力而已,怪不得別人,他從來不曾要求過我做什麼。」我苦澀地道。
一直以來,都是我自己在奔跑追逐涼辭的腳步,希望能配得上猶如謫仙一樣的他,所以才會落得這樣卑微的下場,如今卻仍舊甘之如飴。
「事到如今,你還在為他爭辯,蘇青嫿,他顧涼辭已經忘了你們當初的海誓山盟,負了你的深情厚意,這就已經足以說明所有問題,他從來都是在利用你。」
「不要說了,林大哥!」
我心裡有針扎一樣密密麻麻的痛,猛然間站起身來,想逃離開林大哥的身邊,我害怕,他所說的所有話都是真的,我不想,也不願。
眼前一陣眩暈,身子搖搖欲墜。
「青嫿!」林大哥伸出手拉我,卻捉了一個空,我已經踉蹌著跌坐在了雪地之上。
我猶疑著伸出手,在眼前晃晃,再揉揉眼睛,猶自不敢置信,傻愣愣地坐在那裡,猶如泥塑。
「青嫿?」林大哥擔心地問我:「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摔疼了?」
我順著聲音,轉過頭看向他的方向,一股巨大的驚恐迅速佔領了我的心,洶湧澎湃。
「青嫿?」林大哥小心翼翼地喚我,伸出手扶住我的雙肩,輕輕搖晃。
「啊!」我猛然間一聲聲嘶力竭的尖叫,響徹四周。終於,我積壓已久的委屈全都爆發出來,猶如山洪崩泄。我掙脫開林大哥的手,狠狠地捶打著雪地,將冰涼的積雪揚得到處都是,就像一個瘋子,跪在雪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林大哥跪在我的跟前,一把將我禁錮進他的懷裡:「青嫿,青嫿,對不起,我不說了,不說了,我再也不勉強你。不要哭,不要難過,林大哥永遠都依著你,你願意怎樣想,怎樣做都可以。」
林大哥語無倫次地勸解我,安撫地拍我的背,就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呵護一個孩子,滿是遷就。
我在林大哥的懷裡,哭啞了嗓子,終於慢慢地平靜下來,由嚎啕大哭,轉為小聲地抽噎,顫抖得好像風中落葉。
林大哥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髮:「即便天塌下來,青嫿,你要永遠記得你有林大哥在。」
我緊緊地咬住下唇,委屈地抽噎著:「林大哥,我完了,我眼睛看不到了!我完全廢了!」
「啊?什麼?」林大哥的身子也是一僵,好像是盯緊了我的眼睛,焦急的目光在我的臉上不斷逡巡:「是不是你體內的餘毒沒有清理乾淨?」
我搖搖頭,茫然失措。我的眼睛真的看不到了,完全失明,眼前一片漆黑。我最初時,以為是猛然間起身所導致的頭暈。可是跌坐在地上以後,我才發現,我真真地看不到東西了,包括刺目的白雪,林大哥關心的臉。
我是一名大夫,我比更多人知道,眼睛失明比起其他疾病來說,意味著什麼。
這些時日里,我一直都在自暴自棄,猶如行屍走肉一般,了無生趣。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的心底並沒有絕望,我還有自己對生活的熱情和留戀,對未來的希翼。我絕對不可以對磨難認輸,更不能氣餒。
我要精彩地活下去。
宮裡大夫來了又去,最後交頭接耳斟酌一番,方才向著焦躁的林大哥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診斷結果,我得了雪盲症,所以導致雙目暫時性失明。
原來是虛驚一場。
林大哥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身安慰我。我以前倒是聽說過雪盲症,不過江南少雪,所以從未診斷過患了此症的病人。想來是我這些時日里足不出戶,今日猛然間站在陽光下的雪地里,雙眼受到強光刺激,所以就患了雪盲症。
雙眼開始疼痛,裡面好像進了細細的沙子,總是會忍不住流眼淚。還好,雪盲症並非不治之症,好生休養,有上四五天時間,也就能逐漸恢復了。
林大哥聽大夫的話,取來新鮮的牛乳,煮沸晾乾,小心翼翼地滴進我的眼睛里,然後用黑巾蒙上我的眼睛,讓我不要胡思亂想,只管好生休養。
雪盲症令我心裡生了些許恐慌,別的我可以不在乎,但是,沒有了眼睛,我將不能再看醫書,再欣賞這個世界的風景,最重要的,不能再見我最愛的人。
這場突如其來的虛驚令我一度在林大哥跟前崩潰,但是虛驚過後,我卻重新振作起來。這次我很乖巧地接受了大夫的治療。雪盲症在墨罕算是常見病症,可以不治自愈。而因為林大哥對我的關懷備至,他們不得不慎重地討論一番,方才確定出最佳的治療方法。
大夫一再強調修養幾日即可不治自愈,但是林大哥仍舊下令遮擋了門窗,即便每日里日理萬機,事務冗繁,他依然會經常過來,親自照料我的飲食,喂我吃藥。
而且我開始醫治臉上的傷疤,不再拒絕林大哥的好意。
他將清涼的藥膏抹在我的臉上,我雖然看不到,但是能夠聞到清雅的雪蓮味道,感受得到林大哥指腹的粗糙。
我們倆人面對面,並不說話,林大哥身上清冽的梅香在熱氣里蒸騰氤氳,我任憑時光就那樣從他的指尖靜悄悄地溜走。
有人輕輕地敲門,規規矩矩地低著頭進來。
林大哥依舊專註地給我敷藥,頭也不回。
「來了?」
來人低聲應道:「來了。」
林大哥揮揮手,那人就靜悄地退了下去。
林大哥不說,我也不問,一直以來,養成了這樣的默契。
林大哥端起爐上燉煮的燕窩,用調羹舀了吹涼,喂進我的嘴裡:「張嘴。」
因為敷藥,我取下了蒙眼的黑巾,眼睛已經模模糊糊能夠看到光亮的東西,只是一點隱約的光團,仍舊看不真切。我抿抿嘴,咽下去,向著林大哥伸手:「也許,我可以試著自己來。」
林大哥淺笑:「這樣好的血燕,我怕你糟蹋了,糊到臉上去。」
我的心情這幾日開朗了許多,也會同林大哥調侃著說話:「吃你一點燕窩就心疼了,怎的這樣小氣?」
林大哥取過一旁的帕子給我擦拭嘴角:「我這一輩子除了你,何曾心疼過什麼東西?」
「哼,你竟然也學得這樣甜言蜜語。」我不屑地撇嘴,正欲毫不客氣地反駁回去,突然間感覺到一點異樣,住了口,猛地站起身來。
林大哥慌忙放下手裡的湯盅,攙扶住我的胳膊:「你需要什麼,儘管開口就是。這屋子裡這麼多火盆,萬一不小心燙到了怎麼辦?」
我卻無心回答,慌亂地四處張望,提起鼻子輕嗅,一絲一縷,若隱若現。
沒錯,就是涼辭身上的味道,似檀非檀,似麝非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