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舊事重提
郭公公不動聲色地捏了一把我的手腕,然後我的手心裡好像被偷偷塞進了什麼東西,我把手縮進袖口捏了捏,好像是一個小紙團。
這時,立即就有宮裡太監出來,催促我們快些進去,太后和皇上正等著我們。
輕車熟路進了普寧宮,裡面已經掌起了十幾盞宮燈,與鑲嵌在四壁的夜明珠交相輝映,亮如白晝。
太后,皇上,蘭丞相,涼辭,全都安坐各處,各懷心思,四周的空氣里瀰漫著一股針鋒相對的戰火味道。
蘭丞相見了我和師傅,怨恨的目光里隱隱帶了點心驚。
涼辭以手支額,眉頭微蹙,令我不禁有些擔憂,唯恐他病體未愈,再有什麼不適,不免多看了兩眼。
太后冷不丁地咳嗽一聲,表達著對我的不滿。
我和師傅趕緊上前,按照禮數恭敬行禮,然後低首平身,侍立一側。這次太后竟然破天荒命人搬了椅子過來,我暗自腹誹八成是沾了師傅的光。
我們謝恩側身而坐,太后開門見山地問道:「汐月,蘇青嫿,哀家此次宣你們進宮,主要是想問你們一件事情,你們要如實回答,不得有半分不實之言。」
我點點頭,佯作乖巧地應是。
太后思忖半晌,似乎是難以開口,又好像是在考慮措辭,話臨出口,有些猶豫。
「汐月,哀家記得你曾經特意進宮跟我說過,這世間有一種葯,可以迷幻人的心智,製造虛無幻境?」
師傅不假思索地點頭應答:「的確如此。此葯可以控制人的情緒,服用時間長了,毒性入骨,甚至可以左右人的神志,把人變成一具傀儡。」
「簡直荒謬,無稽之談!」蘭丞相不屑地駁斥,打斷師傅的話。
太后冷冷地瞪了蘭丞相一眼,隱隱帶著氣怒,拋下師傅轉過頭來問我:「蘇青嫿,此葯若是只服用一次,可還有其他作用?」
我略一沉吟,方才如實答道:「這葯初次服用,就可以使人致幻,產生光怪陸離的幻象。若是配合上催眠之術,更是可以操控人的夢境。」
太后的手指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
「若是人被催眠以後,除了做夢,是否還有其他反應?」
「有!」我肯定地道:「有些人被催眠以後,陷入深度睡眠,失去所有防備,還會說出深埋在自己心底最不願意啟齒的秘密。若是有人循循誘導,一問一答,猶如稚子,絕對沒有一句不實之言。」
「砰!」太后駭然色變,手中茶盞落地,四分五裂。
我與師傅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一眼,繼而低頭默不作聲。
「汐月,她所言可句句屬實,可有誇張之處?」太后意識到自己失態,勉強鎮定下來,不急不緩地問,聲音里卻抑制不住帶著顫抖。
「稟太后,千真萬確。」
太后突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恨恨地指著蘭丞相的鼻尖,咬牙切齒道:「蘭祥至!你好大的膽子!」
蘭丞相驚慌地站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急聲辯解道:「太后明察,老臣對您一向忠心耿耿,忠心可鑒日月,縱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斷然不敢在您老身上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太后凜了臉色,橫眉怒目,冷冷一哼:「不敢?我看你敢得很!我就說那蘭穎兒平素里,一向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麼突然就有了孝心,竟然好心煲湯給我喝?我就是自那以後,一連做了三天噩夢!至今記憶猶新。」
蘭丞相匍匐在地,將頭磕得「嘭嘭」響,明顯是從太后的疾言厲色里,察覺到了危險的徵兆。
「太后您連做噩夢,那是天降預兆,警示您她蘇青嫿乃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您老想想,墨罕皇帝因為他,挑起兩國爭端不說,還失去民心,差點成為亡國之君;麒王爺為她,不惜與您老反目,擅自發兵墨罕;皇上也因為她,幾次忤逆,與您老生了罅隙。她蘇青嫿就是名副其實的禍國妖女,如今已經一一應驗。現在又挑撥我們的君臣關係,可謂居心叵測。太后切莫輕信啊!」
一番話言辭懇切,有理有據,我差點都要開始檢討自己的罪行了。
「好一招四兩撥千斤,蘭丞相這是要禍水東引么?我們如今討論的,可是你家千金蘭穎兒的大逆不道之罪。」皇上複雜地看了我一眼,輕描淡寫地提醒道。
「皇上金口玉言,這是要給老臣的女兒定罪了么?莫說世間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種毒藥,縱然果真有,我家穎兒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恪守閨訓,哪裡會知道這些險惡的東西?更不會膽大包天,觸犯太后鳳儀。」
「恪守閨訓?」皇上冷冷譏諷一笑:「朕記得你家穎兒可是巾幗不讓鬚眉,敢於調動朕守京大軍,謀反作亂,委實令朕刮目相看。」
蘭丞相沒有料到,皇上竟然舊事重提,提及蘭穎兒盜取麒麟令一事。頓時語噎,又不敢辯解,總不能坦白承認,此事乃是太后授意吧?雖然大傢俱都心知肚明,但是若是從自己口裡說出來,也就惹惱了太后,再無後路。
太后略有些尷尬,佯作勃然大怒:「不見棺材不落淚,事到如今,蘭丞相,你竟然還在狡辯!」
蘭丞相略一愣怔,忍不住老淚縱橫:「太后,老臣委實冤枉,您不能聽信麒王爺的一面之詞!我與麒王爺因為小女之事一向素有過節,滿朝皆知。如今又為了詐降,投靠蘇青青,衝撞了十一小姐,仇上加仇。麒王爺肯定將老臣視作眼中釘,肉中刺,除之而後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太后,您可不能偏信麒王爺的話,不顧念老臣的一片赤誠之心哪。」
「蘭丞相,你的意思是說哀家昏庸,是在冤枉你和蘭穎兒了?」太后冷笑著問道。
「老臣萬萬不敢,只是希望太后您憐憫老臣一片赤膽忠心,不要聽信他人離間調撥。」
太后抬起帶著翡翠攢花護甲的手,輕輕揉了揉眉尖,一臉無奈之色:「皇上,這麒王爺與蘭丞相各持己見,一位是哀家的至親骨肉,一位是國之棟樑,皇上的肱骨大臣。誰,哀家都偏袒不得,委實令哀家心力交瘁,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你說此事可怎麼了結?」
上座正襟端坐的皇上聞言慢條斯理地淺酌一口茶水,隨手擱置在案几上,若無其事地道:「此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既然那葯湯竟然有這般功效,直接讓汐月姨娘開出方子,交給下人煎了,一碗下去,不就什麼都招認了?」
太后以帕子掩口,「噗嗤」一笑:「就你鬼主意最多,哀家怎麼都沒有想到呢。這樣還不傷情面,大家一團和氣。不過,蘭丞相年歲已大,又一直跟隨著皇上你鞍前馬後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哀家如何忍心?」
蘭丞相一直緊繃的心此時終於放鬆下來,忙不迭地點頭:「多謝太后體恤之恩。」
誰料太后話鋒一轉:「來人吶,宣蘭貴妃覲見。」
跪在地上的蘭丞相明顯身子一僵,猛然抬起頭來,爬著向前兩步,哀聲央求道:「太后,穎兒她是您老人家眼見著長大的,什麼秉性您老最是了解,斷然不會做出這樣荒唐的事情來。求您老手下留情。」
太后眉頭微蹙:「不過一碗湯藥而已,又不是沒有辦法可解,我這把老骨頭如今還不是安然無恙?蘭丞相是不是有些過於激動了?可是在擔心什麼?」
蘭丞相立即啞口無言,駁斥不得,只磕頭如搗蒜:「老臣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愛若珍寶,有什麼責罰,老臣甘願代受。」
太后只閉了雙目不說話,置若罔聞,我們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師傅的方子有小太監飛奔著下去煎藥,蘭丞相識相地閉了嘴,涼辭依舊一言不發,一時間宮殿里靜悄無聲。我屏了氣息,不敢言語,也不敢四處張望,眼觀鼻,鼻觀心,自有心思。
少頃,蘭穎兒就被宮人帶至太後跟前,一番行禮問安過後,太后取過一旁案几上,剛剛準備好的葯湯,和顏悅色地遞給蘭穎兒:「穎兒,哀家賞你一碗秘制滋補靚湯,你就趁熱喝了吧。」
蘭穎兒將信將疑地將湯碗接在手裡,自然有些疑惑莫名,不懂太后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是又不敢違逆,猶豫著將湯碗端起來,剛湊在嘴邊,就忍不住花容失色,望了一眼一旁的蘭丞相,瞬間蒼白了臉色。
「怎麼了,這湯不好喝嗎?」太后緊盯著蘭穎兒,唇角微翹,懶洋洋地問。
蘭穎兒端著湯碗,放也不是,喝也不是,有些驚恐,雙手直顫,有少許湯灑在外面。
她的舉動已經明顯說明了所有問題,蘭丞相再怎樣辯解也是無濟於事。蘭穎兒分明就是識得這種湯藥!
「來人吶,蘭貴妃好像雙手有些不太利落,你們上去幫著端著那碗湯,小心仔細地喂蘭貴妃喝下去,一滴都不要剩。」太后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道。
「不,太后,不要啊。」蘭穎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慌亂地搖頭:「穎兒今日身體不適,喝不得這樣的湯,容我且緩上一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