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母子相認
顧長安看似玩笑的一席話,卻是話裡有話,夾槍帶棍,令太后一句話也駁斥不得。
原本蘭丞相的死,模稜兩可的罪名,就已經在朝堂之上,引起一片騷動,更令太后黨的人有一種狡兔死良狗烹的焦慮,若是太后再治罪涼辭,更是會引起不小的動蕩不安!
顧長安的言外之意就是,太后但凡有一點顧全大局,就不應該在這樣敏感緊要關頭,再有什麼大的舉動。
太后這次有點有苦難言。歸根究底,分明蘭丞相的死是顧長安與顧涼辭兄弟二人聯手所為,太后卻不得不擔下這草率的罪名。
她生平第一次把臉憋得通紅,也只能憤憤不平地道:「正是為了顧全大局,所以母后才不得不大義滅親,否則萬一他顧涼辭野性難馴,作出更加大逆不道的舉動怎麼辦?他私自招兵買馬,通敵謀逆,又夜闖冷宮,為報私怨,害死當朝貴妃,哪一樁,哪一件不是罪該萬死?!」
涼辭的手忍不住緊緊地握起,手上青筋直冒,喉結上下艱難地滾動。
太后就連最起碼的偽善與情面都不屑於了嗎?用「罪該萬死」這樣惡毒的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兒子,莫說涼辭心裡難以承受,我們這些外人也全都感到動容。
顧長安卻不動聲色,然後微微一笑:「母后一向公正不阿,乃是孩兒表率。不過這麒王之事,牽扯頗多,坊間百姓也都在關注,稍有不慎,失之毫米,差之千里。依朕看,不如交給大理寺審訊,由謝大人秉公辦理,萬一有什麼差錯,還有轉圜的餘地。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毫不思索,極其堅定地反駁道:「麒王位高權重,朝中官員多有阿諛逢迎者,誰敢審訊?再而言之,他罪證確鑿,滿朝皆知,不需審訊!」
語氣霸道而專橫。
涼辭一言不發,低頭端詳自己的衣袖,看不清是怎樣神情,唯有唇角一抹心涼的苦笑。
顧長安好言勸慰半晌,終於不耐,沉下臉來,冷若寒冰:「母后難道不覺得,一人專政,不進忠言,任性而為,會令朝臣心寒不服嗎?」
太后聞言也變了顏色,厲聲打斷顧長安的話:「皇上!哀家這一切可都是為了我顧家江山!你這是要將母后同那牝雞司晨的武氏相提並論嗎?」
顧長安將手一揮,這次不再是順了她的意說話:「母后的好意,朕心領了。但是關於麒王爺之事,攸關江山社稷,朕自有定奪,就請母后不要操心了。」
我以為,皇上如此毫不留情面地說話,破天荒第一次,太後會憤憤地拂袖而去。誰料她盛怒之下,就算明顯已經火冒三丈,仍舊強自按捺住心頭怒火,對顧長安近乎低聲下氣地道:「皇上,這次算是哀家最後一次插手你的朝政,這次依了母后,以後哀家青燈古佛,長卷誦福,再不問俗事?可好?」
顧長安大概也沒有料想到太后竟然這樣委曲求全,明顯一怔,又有些不忍心,但是仍舊堅定地搖頭:「茲事體大,並非兒戲,懇請母后恕罪。」
太后壓抑下怒火,沉吟片刻,退一步道:「皇上,哀家想跟你好好談談。」
「母後有什麼指教但說無妨,孩兒洗耳恭聽。」
「那就勞請皇上移步到哀家普寧宮小坐片刻,自然懂得母后一片良苦用心。」
皇上略帶歉意的目光從我的身上淡淡地掃過,那一瞬間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愫,令我心裡又忍不住一軟。
那是我從墨罕回到京城以後,第一次正面顧長安。昨日在太后的普寧宮裡,顧長安也是滿臉疲憊,神情懨懨的。一直闔攏了雙目,從未與我有過眼神的交流或者交談。當時我的心裡對他多少是有一些怨氣的,覺得受了他的愚弄,算計和欺瞞,堵著一口氣,對著他冷冷淡淡,恭敬而疏離。
今日這樣的危急時刻,他又一次挺身而出,不論是出於何種原因或者說利益,就憑藉他今日為我和涼辭所做的一切爭論,我也不該再糾結記恨下去了。
因此我不由自主地軟了目光,亂了心思。
「麒王爺和十一小姐就暫且回院子里委屈片刻吧。」顧長安扭頭對著侍衛淡然吩咐:「你們好生看守院子,任何閑雜人等都不得靠近此地半步!違令者斬無赦。」
侍衛齊聲領命,上前團團圍攏了我們,恭敬地拱手道:「麒王爺,多有得罪!」
太后不甘地看了我們一眼,嘴唇微動,似乎是有什麼意見。但是終究也沒有再爭辯,冷冷地拂袖,轉身向著普寧宮方向走回去,長長的御駕隊伍迤邐其後,清冷的燈籠的光一路綿延。
「相信長安,他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師傅見我好像滿腹心事的樣子,忍不住低聲安慰道:「外面風寒,麒王爺又是久病初愈,莫再受寒,還是進屋子裡再做計較的好。」
我重重地點頭,心裡也有些擔心涼辭,轉身伸手去拉他,他的手心裡早已經沁出一層薄汗,冰涼。
此時的他,好像有些六神無主的樣子,沉默不言,任憑我牽著手走回原本師傅被軟禁的房間,迷迷糊糊,就好像夢遊一般。令我忍不住有些心疼,緊了緊握著他的手。
我們進了屋子,御林軍立即里三層,外三層地將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刀槍林立。院子里亦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嚴陣以待,格外警惕。
我從門縫裡向外張望,再三確定,並無人留意監視我們,方才拴實了屋門,轉過身來,撥暗花梨案几上的燈盞,屋子裡頓時昏黑了許多。
師傅見我如此謹慎,知道我定然是有機密的話要對她說,也不著急問,將屋子角落,甚至屋頂都細心掃視一圈,先從炭爐上取過茶壺,斟了一杯熱氣裊裊的茶,捧著遞給涼辭,擔心地問:「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還有哪裡不舒服?讓姨娘給你看看。」
涼辭並未伸手,只望著師傅的抬手投足,緩緩地搖頭,喉間已經有些哽咽:「我很好。」
師傅見他神色異樣,只道他心裡憋屈,無奈地放下手中茶盞,輕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探手去摸涼辭的額頭,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話勸慰:「我姐姐的話,你可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哪裡有為人父母者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左右也只是做個樣子給外人看罷了。你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話音還未落,涼辭已經一撩衣擺,「撲通」一聲就雙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滿臉激動!
師傅受了驚嚇,惶然後退半步,急忙彎腰去攙扶:「麒王爺,尊卑有別,你的大禮姨娘可擔當不起!」
涼辭反手就捉住了師傅的胳膊,向前膝行一步,強忍住盈眶的眼淚:「母親!涼辭不孝,這二十多年以來讓您傷心了!」
師傅聞言滿臉震驚,瞪大了雙眼,嘴唇顫抖,僵立在原地,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你,你說什麼?!」
一旁的我,早已忍不住淚流滿面,哽咽道:「師傅,涼辭他就是當年你昏迷時誕下的那個嬰兒,離王的親生骨肉,是太后瞞天過海,一直欺瞞了你。」
師傅低頭,望著仍舊跪地不起的涼辭,難以置信地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眉眼,眼淚,一滴,一滴垂落下來,洇濕了前襟和衣袖,滿腹心疼與激動,話,卻一直卡在咽喉處,生生擠不出一個字。
涼辭的脊樑綳得筆直,握住師傅的手,貼在臉頰上,凝望著師傅,眸光里充滿了熱切的,可以融化世間萬物的渴望。
「是……是真的嗎?」師傅顫聲問,更像是在向自己求證。
我鄭重其事地點頭:「千真萬確!」
師傅此時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涼辭緊緊摟進懷裡,用幾乎令自己窒息的力道,卻不得不壓低了聲音,緊咬下唇,嗚咽落淚,不敢號啕大哭,唯恐被屋子外面的守衛察覺。
看著師傅和涼辭抱作一團,零落如雨,我心裡也五味雜陳,酸酸澀澀,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落下來,喜極而泣,為師傅和涼辭高興,更替他們心疼。
良久,師傅才抹去臉上的淚,將涼辭扶起來,仰頭再三端詳,如獲至寶一樣的欣喜。
「這幾十年來,我一直覺得愧對阿離,唯恐將來九泉之下,無顏面對他。如今蒼天待我不薄,竟然麟兒失而復得,將你送回我身邊。這幸福來得太突然,我仍舊好像是在夢裡一般,難以置信。」
涼辭唇角微翹,微微地笑,平日里的伶牙俐齒竟然格外笨拙起來,人也木訥了不少。
「守得雲開見月明,這是師傅平日里救濟百姓積下的福報。」我的眼眶仍舊發酸,湊過去,傻乎乎地又哭又笑。
「難怪我第一眼見到涼辭,心裡就莫名生起一種熟悉和親切,而且不由自主地總是會想起以前的事情。」師傅和藹地摸我的頭髮,又愛不釋手地撫摸涼辭的臉,眉眼彎彎里滿是做為母親的驕傲和自豪:「我姐姐一直以來對你們趕盡殺絕,難道就是因為涼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