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4章 新生
顧若離帶著兩個小不點坐轎子,一人一邊的擠著他,趙勛站在轎子外面盯著兩個人,冷聲道:「不準擠著娘,擠著妹妹,記住沒有?」
兩個小傢伙點這頭,卻又是一臉的懵懂,四處的找,趙含之咦了一聲看著顧引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彷彿在說妹妹是什麼,哪裡有妹妹。
「在娘的肚子里。」趙勛指了指顧若離的肚子,「肚子里有妹妹。」
顧引之眼睛瞪的老大滑下了座位就盯著顧若離的肚子看,趙含之更直接掀了衣服就去找妹妹了。
「七爺。」顧若離哭笑不得,「你和他們說這個做什麼,你看看,一會兒要是當著學生的面掀我衣服找妹妹怎麼辦。」
趙勛嘴角抽了抽,他也沒有想到小孩子會這樣的反應。
「行了。」趙勛將兩個小不點提溜起來一人一邊塞著坐好,「在肚子裡面,現在看不到的,再等七個月就能看見了。」
兩個點著頭,但依舊是一臉的發懵,沒懂。
「時間不早了,你也快去衙門吧,我自己留心著不會有事的。」顧若離知道自己的身體,鬧騰一下不會有事,畢竟她身體還年輕,也沒有別的毛病,不受重創不會影響到胎兒。
「嗯。」趙勛還是不放心,和韓媽媽以及一群婆子交代了幾句,這才放了轎簾。
方朝陽坐在後面的轎子,再往後則是吳孝之的轎子,他吵著鬧著要跟著一起去,因為兩個孩子不在,他一個人在家裡無聊,趙勛看著他,問道:「先生不和我去衙門,許多事等著你呢。」
「將軍自己做就行了。」吳孝之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跟著趙勛了,實在沒有體現出他的足智多謀,因為主子比他強,他就顯得這麼無足輕重了,「老夫要去陪小公子玩兒。」
趙勛搖了搖頭,也不攔著他頷首道:「那先生多費心了。」
「再會,再會。」吳孝之抱了抱拳,一行人三輛轎子熱熱鬧鬧的出門,還不到影壁榮王從後面跑來一陣風似的,「等等,我也要去。」
趙勛看著他,道:「那邊是書院,你去做什麼。」
「見識見識啊。」榮王嘿嘿笑著,「再說,我孫子都去了,我這祖父自然也要跟著,不然不放心那。」
哪是不放心,分明就是自己玩兒,趙勛看著他忽然覺得自己壓力很大,家裡即將有三個奶娃娃,還有一個難纏的岳母以及兩個沒長大的老頭子。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成家後會有這麼多的家人。
「再取頂轎子來。」趙勛吩咐小廝,小廝搖頭尷尬的道:「爺,家裡就三頂轎子。」
趙勛蹙眉,榮王已經道:「沒事,我和吳先生擠一擠就好了。」話落就跑去吳孝之那邊擠了上去,「再添兩個轎夫抬著,別壓壞了啊。」
又喊了兩個轎夫來抬著。
「我說王爺,您是不是太胖了。」吳孝之被擠的沒地兒坐了,「您這一上來,這裡面也太擠了,哎呀,老夫的衣服早上剛熨好的。」
榮王接著擠,「你以為我不知道,昨天還和我孫子在地上打滾兒,今兒在我這裡裝風雅了,皺一點怎麼了,穿著更有風骨。」
兩個人就一邊吵嘴一邊出了門。
一家人走了,就剩下趙勛一個人站在門口,他無奈的搖了搖頭和周錚騎馬走了。
顧若離牽著兩個的小手,笑著道:「娘教你們唱歌好不好啊?」
兩個人點著頭期待的看著她。
顧若離就背起了五味歌,「五味辛甘苦咸酸,治療作用不同焉,辛行氣血主發散,甘和補中急能緩,苦燥降泄能堅陰,咸能潤下且軟堅,酸能固澀又收斂,淡滲利水要記全。」
調子很輕快朗朗上口,但是兩個孩子如同聽天書一樣,看著她。
顧若離失笑摸了摸兩個人的頭,笑著道:「聽不懂沒關係,這叫熏陶。」
趙含之就趴在顧若離的腿上開始打盹兒,一臉興味索然的樣子,顧引之倒還好靠著她的手臂嘴裡嘰里咕嚕的,也不知道念叨著哪裡的話,顧若離聽不懂就低頭看著他,道:「那我們來背藥名?」
顧引之點著頭朝著她笑著。
顧若離就開始拍著趙含之看著顧引之慢悠悠的背藥名:「人蔘,人發,卜芥,兒茶,八角,丁香,刀豆,三七,三棱……」
這些都是她上學的時候背的東西,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才算背了七八成,後來跟著顧解慶又複習了一遍,每天一早起來都要站在顧解慶的面前,將藥名背一遍,背完藥名背經方。
這大概是每個學醫的人都要經歷的事,她看著顧引之問道:「藥名是不是都很有趣,也很好聽?」
顧引之不知道聽懂沒有,反正很配合的點著頭,朝著她笑,「娘,聽!」
「咦。」顧若離高興的道:「會多說一個字了,真棒!」
顧引之就露出高興的樣子,看著她,顧若離心都要化掉了,摸著他的小臉道:「快點長大,跟著娘一起做大夫好不好啊。你姓顧呢,以後我們顧氏可就要交給你了。」
顧引之眨巴著眼睛沖著她笑,顧若離道:「接著聽娘背藥名。」
趙含之趴在娘的腿上已經睡的開始流口水,顧若離也無奈,這才剛起床沒一會兒工夫,他怎麼就說睡了睡著了。
背了一路到了青囊書院,三月初晨的太陽撥開薄雲暖暖的掛在東面,趙含之怎麼都喊不醒,她只能喊乳娘過來抱著她,自己牽著顧引之進去,方朝陽和榮王以及吳孝之一起下來,兩個人一起嘖嘖驚嘆,「還以為是個小書院呢,沒成想后加蓋了這麼多院子,頗有些氣勢和規模啊。」
「先生。」韓苗苗和翠娘帶著幾個學生一起從裡面出來迎著她,幾個半大的丫頭一看到她手裡牽著的孩子頓時驚呼起來,「好漂亮的寶寶啊,先生,是您兒子嗎,張的真是好看。」
一起圍著顧引之蹲下來,打量著他。
顧引之有些害羞靠在顧若離的腿邊看著她們,顧若離拍著他和眾人笑著道:「離不開我,我就帶著來了,一會兒上課就讓他坐苗苗身邊,也一起聽聽。」
「那我抱著。」韓苗苗蹲下來抱顧引之,「和姐姐一起上課去好不好啊,你娘上課可有趣了。」
顧引之點著頭,回頭看著顧若離。
那邊趙含之睡的跟只小豬似的,乳娘不得不抱著她去了顧若離休息的房間,方朝陽帶著李媽媽去後院轉轉,榮王和吳孝之則滿院子的亂竄,又鑽楊文治上課的班後面搬著凳子坐著聽課。
楊文治正解析藥理一回頭就看到兩個不速之客,頓時哭笑不得。
「你上你的。」榮王紆尊降貴的和楊文治打手勢,又和一干年輕的學子擺手,「本王就來旁聽,不必多禮。」
楊文治撫額,他本來也沒有想要行禮的,可榮王這麼一說,他的學生聽到了就一個個的起身行禮,「叩見榮王爺!」
這京城也沒幾個王爺了,那麼幾個王爺里能來這裡聽課的,除了顧若離的公爹榮王,大概沒有誰了。
楊文治也不得不行禮。
榮王揚著眉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吳孝之,吳孝之翻了個白眼忍著沒擠兌他。
顧若離帶女子班接著昨天的護理課,今天接著講,又擺了長桌子讓姑娘一個一個上來學急救的手法和步驟,韓苗苗就抱著顧引之解釋,也不管聽懂聽不懂,「這是急救手法,呼吸困難的人都可以這樣用。什麼溺水啊,憋氣啊等等,都可以。」
顧引之好奇的看著,安靜的不得了。
幾個學生分別做過後,顧若離又在黑板上畫了氣管結構圖出來,正要說話門口蹬蹬跑了個小人進來,「娘,娘……」
顧若離一頓,就看到趙含之跑了進來。
教室里一陣喧嘩,「怎麼又來了一個。」
「哎呀,一模一樣的。哪個是弟弟,哪個是哥哥。」
趙含之才發現教室里許多人頓時被嚇的停下來,皺眉看著一群姑娘,那群姑娘也好奇歡喜的看著他,他頓時咧嘴笑了起來,也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拱手朝眾人抱拳。
「哈哈。」學堂里頓時爆發出驚嘆和大笑聲,有人喊道:「先生,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兩個生的一模一樣我們分不清。」
顧若離也被逗笑,過去看著趙含之指了指後面,「去找弟弟去,娘在上課不準胡鬧。」
趙含之看到了韓苗苗和顧引之,就咕嚕咕嚕的跑過去也拱著坐在韓苗苗的另外一個腿上,然後沖著依舊看著他們兩兄弟的姑娘們笑。
顧引之也羞澀的笑著。
姑娘們年紀都不大,看他們一笑頓時都捂著臉喊著,指著他們笑著道:「縣主,縣主……兩個小公子笑起來太好看了。」
顧若離也捂著臉,不知道說什麼。
看來要是這樣長大,以後她的兒媳婦是不是就不愁找不著了……想想就覺得很遙遠。
「上課,上課。」她不得不拍著桌子提醒大家,「再這樣今兒的課就不要上了啊。」
大家就不敢再說話回頭去看顧若離上課,趙含之坐不住一會兒就趴在桌子上撅著屁股撈前面姑娘的大辮子,揪在手裡繞圈圈,前面姑娘時不時回頭看著他,他就沖著人家咧著小嘴笑。
人家姑娘就不好意思喊疼,任由他玩辮子。
好不容易到下課,顧若離鬆了口氣,還不等她說話,一群姑娘就將兩個孩子圍住,一個問道:「你們誰是大公子?」
趙含之看著大家。
「我覺得這個大公子。」姑娘指著顧引之,「他好安靜還好穩重啊,一定是哥哥。」
另一個道:「那二公子好可愛啊,上課還一直玩娟子的辮子呢。你看看小手,肉呼呼的真想要一口。」
趙含之嚇的趕緊將手塞後背里藏著。
大家哄堂大笑起來。
「行了,把作業寫了就快點回家去吧。」這裡的女學生在家裡都是要做事的,所以上了課顧若離也不留她們,做了作業中午前就都走了,大家哦哦的點著頭,又忍不住圍著七嘴八舌的說話。
趙含之很得意,覺得在這裡比和吳孝之在家裡吃墨汁有趣多了。
「和娘走。」顧若離拉著一個,韓苗苗抱著一個,「和姐姐們再見。」
兩個小不點就回過頭來笑著揮著短短胖胖的小手。
「帶來就是錯的。」顧若離一臉的無奈,她這節課就沒好好講內容,「一會兒我還有課,苗苗你把他們交給郡主和王爺去。」
韓苗苗親一下趙含之,笑著道:「先生,帶他們來挺好的。一會兒就交給我們了,我們帶著他們在院子里玩兒。」
這下好了,不愁沒有看顧孩子了。
一會兒顧若離去上課,趙含之就由韓苗苗帶著在院子里玩,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姑娘圍著他,顧引之非要跟著顧若離去上課,她就讓蘇大夫帶著坐後面,一節課和大人一樣坐後面聽著,不管有沒有聽到,但是他聽的特備的認真。
顧若離時不時看著他,覺得很欣慰……或許,他真的有顧家人的基因,從小就對這些感興趣。
後院中,方朝陽撐著傘立在高坡上,回頭看著坐落在山腳的書院,她指著前頭道:「我記得原來那邊有個亭子的,現在怎麼看不到了。」
「是有個亭子,不過今年好像被聖上拆掉了。」李媽媽回道:「郡主想去看看嗎?」
方朝陽擺了擺手,回道:「沒什麼好看的。」她想到了顧清源,當年他們曾在那個亭子里歇腳,四面來風那個亭子頗有些雅趣。
她回頭往下走,就看到一個少年提著褲子老遠從後院跑出來,也不看人就朝這邊跑來,鑽草叢裡背著里這開始尿尿,方朝陽看著一愣撇過頭去,生氣的和李媽媽往下走,拿帕子遮住眼睛怒道:「要和嬌嬌將,這些學生也沒個樣子了。」
「參差不齊是肯定的。」李媽媽往那邊掃了一眼,少年已經尿好了放好衣服準備走了,她嘆氣道:「縣主也官不了這些私事。」
方朝陽輕蔑的掃了那邊一眼,那少年轉頭過來才發現這裡有兩個女人,頓時一驚滿臉通紅的倒退了一步……方朝陽有意要教訓他一下,就索性停下來看著少年,一臉的譏諷。
少年被她看的一愣眼角嘴角不停的抽,忽然捂著臉一轉身就跑走了。
等跑了幾步又停在牆角邊看著方朝陽。
「看樣子年紀不大。」李媽媽道:「頂多二十齣頭,還是個知道害羞的。」
方朝陽冷哼一聲拂袖回了前院,剛一進去就和剛才那個少年迎面撞上,她打量了對方一眼,劍眉星目皮膚瓷白,長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她蹙眉道:「讓一邊去。」
少年就蹭著靠門邊站著,偷摸的看著方朝陽。女子估摸著有二十左右,梳著婦人的髮髻,說不定是和顧大夫一樣是個女大夫,不過……長的可真是好看啊,比顧大夫還好看,尤其這氣質,真是高貴。
少年貼著門等方朝陽走遠了他才回神,搖了搖頭跑了出去,他的小廝在門口等著他,喊道:「表少爺,世子在城門口等你呢,讓您一下學就過去。」
「嗯嗯。」少年點著頭在門口上馬,又回頭看了一眼,揚鞭而去等到了內城就看到顏顯正坐在茶寮等著他,他翻身下來喊著道:「表哥,勞你久等了。」
「成林。上了兩天的課,感覺怎麼樣?」顏顯看著他,「我娘讓你住家裡去,那邊再好畢竟沒有人伺候不方便。」
魏易的表字叫成林,剛從顏顯的外家松江上來,生的就是江南貴公子的樣子,又因自小身體不好就越發顯得弱不禁風。
但好在長的還算高,不至於太像個小姑娘。
「我住在那邊挺好的,同窗還能一起背藥名。」魏易笑著道:「我和你說,我今天在書院看到一個特別好看的夫人,你千萬不要和別人說。」
顏顯頓時皺眉,「夫人?你好好的看人家夫人作什麼,別亂惹亂子啊。」
「我就和你說說。」魏易純粹欣賞的道:「比顧先生還要好看哪,你想想看得有多好看。」
顏顯蹙眉,這京城若真論女子貌美,他還真沒有聽到過誰家的夫人比顧若離還要勝幾分的,便道:「行了,你那眼神估摸著也沒看清。往後別這樣,小心被人打。」
魏易紅著臉摸摸鼻子,「表哥你都不信,那位夫人不是說五官比顧先生勝出幾分,而是因為那位夫人的氣質很好啊。顧先生呢為人平和,待人也沒有架子,我們都願意和她說話。」還是和美人說話,簡直賞心悅目。
「但是那位夫人就不一樣啊。」魏易嘖嘖嘆著,「高高在上的,就跟天上的雲一樣,遙不可及。」
顏顯覺得魏易是自小見的世面太少了,也不想多說他什麼,自家的表弟是什麼人他還是知道的,便不再多管,起身道:「我和趙將軍約好了,你不是有事要和他回的嗎?」
「對,對。」魏易點著頭跟著顏顯去衙門找趙勛,兩人並肩牽著馬走著,他又想起什麼來,問道:「表哥,姑母說的那位姑娘我瞧著還不錯,雖說容貌算不得多好,但是聽說性子很好,還很溫柔。」
「嗯。」顏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淡淡的應了,魏易又道:「你答應了?」
顏顯點了點頭,他不答應怎麼樣呢,總要成親的……顏氏的將來都在他這裡。
「你不高興啊。」魏易側身看著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你……你不會心裡有人吧?」
顏顯皺眉,訓斥道:「現在胡說無妨,去我娘跟前不準亂說,她會當真的。」他說著越發的沒了興緻,擺了擺手,道:「還是說說你那高貴的夫人吧。」
魏易哈哈笑了起來,搖著頭道:「我就說說,人家都是高貴的夫人了,我還能怎麼樣,只是好奇誰那麼好運氣娶了這位夫人。」又想起什麼來,問道:「你說,顧先生應該知道吧?那位夫人那麼特別,顧先生一定知道。」
顏顯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第二天,魏易就真的去找顧若離,看著她帶著兒子在房間里說話,他就靠在門口上不得檯面似的喊了一聲,「顧先生。」
「是成林啊。」他是顏顯托她收進來的,今年和她一樣才十九,久病成醫后懂一些藥理,她就收了,「找我有事嗎?」
魏易就湊過來,問道:「那個……我們書院里收的女學生都未婚的嗎?」
「應該是吧。」顧若離沒細問,而且也沒有必要問,「你問這個做什麼?」她不反對自由戀愛,但是不能在書院里戀愛,免得壞了風氣,到時候她辛苦弄出來的青囊書院在百姓的眼中就變的不正經了。
「我……我就好奇。」魏易沒什麼心思,純粹好奇,「昨天看到一位夫人來這裡上課,我就想問問來著。」
他說著也紅了臉,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這舉動很唐突。
「哦。」顧若離打量著他,想著是不是要再問問顏顯這個表弟的人品怎麼樣,還不等她說話,門外方朝陽進了門,邊走邊道:「嬌嬌,這裡的午膳做的太不精緻了,李媽媽今兒帶著廚娘來,讓廚娘做了給我送來。」
她站在門口吩咐著,魏易一聽到她的聲音頓時眼睛一臉回頭去看,就看到一身銀紅廣袖長袍的方朝陽,如同一團火似的明艷的不可方物。
「夫……夫人。」魏易頓時紅了臉,心口砰砰的跳,方朝陽也認出他來,頓時皺眉嫌棄的看著顧若離:「這也是你學生?品行不好,趕緊轟出去。」
顧若離驚訝的道:「娘,他冒犯您了?」
「沒有。」方朝陽掃了一眼魏易,不耐煩的道:「看他不順眼。」就牽著兩個孩子轉身走了。
顧若離就魏易,魏易也艱難的轉頭過來看著她,嘴巴里能塞下一個雞蛋,好半天才道:「……夫人是您娘,那……那就是朝陽郡主嘍?」
「嗯。」顧若離挑眉看著他,「你別惹我娘,她脾氣不好,說的話會讓你下不了台。瞧見了躲遠點,不然我真要讓顏顯來領你走了。」
魏易哦了一聲點著頭失魂落魄的出了門。
是朝陽郡主啊,對啊……她和顧先生有幾分相似的,他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再說了,這京城也沒有幾個人的樣貌能和靜安縣主媲美的了,唯一不相上下的,就是她的母親了啊。
真是笨,魏易敲了腦袋,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就站在牆角邊偷看,方朝陽帶著兩位小公子在院子里玩鬧……他嘖嘖的搖著頭一時間畫興大發,回宿舍取了筆墨就席地坐在地上開始畫畫。
他的筆功很好,自小就喜歡兩樣東西,一個是醫一個就是畫,其他的都沒什麼興趣,這一次來京城也是他頭一回出門,路上足足玩了小半年。
畫中滿是鮮花,在鮮花叢中有一個女人迎風而立,如火的衣袍隨風輕舞,髮絲曼妙,整幅畫色彩非常的明麗,讓人眼前一亮。
方朝陽沒亮,環手包胸的看著他,厭惡的和李媽媽道:「撕了!」
趙含之也附和的點著頭,彷彿在說,明明一院子的人,怎麼你就畫了祖母一個人。
「我……我自己撕。」魏易心虛的將畫揪了一團,爬起來行了禮,「冒犯冒犯,實在抱歉。」然後調轉頭就跑了。
方朝陽回頭拉著兩個小的,蹙眉道:「走了,走了。這裡的學子品行太差。」
魏易下午就被顧若離說了一頓,他逃回了宜春侯府,顏顯也得知了他在書院言行不端的話,就拉著他去書房質問道:「你是不是騷擾那位夫人了?」
「不是夫人。」魏易回道:「是朝陽郡主。」
顏顯啊了一聲扶著額頭,道:「這話我希望最後一次聽你說,你要是再這麼不靠譜,就趕緊給我回松江去。」
「我也沒別的意思。」魏易皺著眉頭,「就是欣賞美人啊。」
顏顯敲了他的頭,道:「郡主是美人嗎,是你能欣賞的嗎?」
魏易就哦哦了幾聲,不敢再說話。
顏顯嘆了口氣,正要再訓斥幾句,他的常隨在門口敲了門,他就攆了魏易出去,看著常隨道:「怎麼了?」
「慶陽那邊來信了,您看看。」常隨將信給顏顯,他立刻關門拆開了信,信是他遣去慶陽的小廝寫的,他靜靜看著眉頭也緊緊蹙了起來。
小廝說,上個月崔婧容就從顧府的宅子里消失了,大家都在找,那邊的信也快到京城了。
「失蹤了。」顏顯將信紙揪成了一團,手撐在桌面上,「她哪裡都不認識,能去哪裡。」
他想著忽然打開門出去,邊走邊和常隨道:「去將我的馬餵飽了,我今晚就出門。」
「世子,您要去哪裡?」常隨跟著問著,他也不說話大步去了內院,顏夫人一聽到他說要出一趟院門,心裡就有數了,「什麼時候回來?婚事怎麼說,我可是給人家放了話六月初六下定了。」
「您……您看著辦吧。」顏顯垂著眼帘,回道:「六月……六月我一定能回來。」
他說著大步出了門,顏夫人跟著他追出來,喊道:「你不要做糊塗事。」
「我知道。」他頭也不回腳步卻是頓了頓,「娘,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
顏夫人淚眼朦朧的走過來替兒子理了理衣襟,心疼的道:「我兒婚事太坎坷了,這一次就聽娘的話好不好,讓娘給你挑一個好姑娘。」
「娘。」顏顯也紅了眼眶,顏夫人摸了摸兒子的臉,「喜歡和過日子不同的,你聽娘的好不好。」
顏顯抱了抱顏夫人,道:「兒子明白!」
「那就好。」顏夫人拿帕子給他擦著眼淚,「娘在家中等你回來。」
顏顯頷首快不出去,他不去這一趟這一輩子都會惦記著……他想要個了斷,也更想要將她的餘生安排好。
就像是第一次見面那樣,他一路找過去,又在慶陽找了她很久,多方打聽他在草原上看到了她,那時候已經是五月中旬,離他回京不過二十天的時間。
他到時,崔婧容正坐在茂盛的青草里,包著頭巾穿著牧民的衣服,抱著腿坐著含笑看著遠處如一朵朵白雲的綿羊。
聽到馬蹄聲漸近,她回過頭來看見了他。
兩個人都是一怔,一年不見她瘦了很多很多,皮膚也不如以前那般細膩,眼神也少了時時的驚恐和不安,就那樣靜靜看著他,讓人覺得美好而寧靜。
他的心忽然就平靜下來,朝著她一笑。
她站了起來朝著他福了福,道:「顏世子。」她常常在想,會不會有一天他如同天降一般,從草叢中,從羊群里,從雲端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這一天,她心裡百般念叨的實現了。
「你什麼時候來這裡的。」顏顯下馬來慢慢走到她面前,她回道:「有兩個多月了。我上街時遇到一個收皮草的大嬸,她說她家在草原……我就跟著她一起來了。」
膽子真大,顏顯蹙眉道:「你這樣做太輕率了,要是遇到壞人怎麼辦。」
「大嬸不是壞人。」崔婧容朝著他笑了笑,「她帶著兩個女兒住在這裡,很能幹,比有的男子還能幹。」
顏顯低頭看這兒她的手,她的手也不如從前細膩白皙,而是布滿了長長短短的小口子,很粗糙。
「為什麼不留在顧宅?」顏顯道:「你走了,縣主肯定也很擔心。」
崔婧容目光動了動,垂著頭道:「我給她去信了。而且我不想一輩子都做她的負擔,我想一個人出來看看,試一試我一個人在外面能不能活下來。」
「現在呢。」顏顯問道:「和我一起回慶陽吧,這裡太艱苦了。」
崔婧容擺著手,道:「我……我就在這裡住著挺好的,給大嬸放羊她給我飯吃衣服穿,過一段時間等這裡的草吃完了我們就要往上游去了。草原很美,每一處看的落日都不一樣。」
顏顯看著她高興的樣子,忽然就沒了話說。
遠處有人在用他聽不懂的話喊著,崔婧容回過頭去回應的揮了揮手,「馬上就來了。」她說著又看著顏顯,「顏世子……你來關外有事嗎。」
沒事,就只是來找你的。這話他沒說也說不出口,「我去開平衛辦點事,順道來這裡看看,沒想到碰到你了。」
「哦,原來是這樣。」崔婧容道:「那……我走了。」
顏顯看著她點了點頭,「保重。」
「你也是。」崔婧容抿唇笑著,道:「或許……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再見。」
顏顯沒說話,看著她慢慢走遠,顏色並不艷麗的頭巾隨風動著,布草的裙子像朵新開的花一樣點綴在綠油油的草地間。
他忽然覺得心很空,鈍鈍的痛著,卻無能為力……
崔婧容走著忽然停了下來,背對著她靜靜立著,過了好久她回過頭來看著他,輕輕一笑眼淚已經不受控制的簌簌落下來。
就這一刻,沒有什麼理由能阻止顏顯想要過去抱著她的心,他也這麼做了,一瘸一拐的奔跑著,那麼快的到她面前,停下來看著她,「容姐兒。」
他喘著氣,像小時候為數不多的幾次他喊她的名字。
崔婧容滿臉的淚,點著頭道:「顏世子,多謝你的救命之恩,這輩子我報答不了,下輩子……下輩子我希望……」
「沒有下輩子。」顏顯不想聽猛然將她拉過來圈在懷中緊緊箍著,「容姐兒,沒有下輩子。」
下輩子我怕我不記得你。
下輩子,我不知道去哪裡找你。
「有,有的。」崔婧容靠在他懷裡,這是他們第一次擁抱,也會是最後一次,「有的。下輩子我來找你,我一定勇敢一點,像嬌嬌那樣勇敢。」
顏顯的眼淚落在她的頭巾上,落在她的髮髻上,緊緊抱著她在懷裡,聲音嘶啞的道:「和我回去吧,我們一起面對所有的一切。」
「大不了就是一個死,你我在一起,就不算白過這一生。」顏顯心痛的沒有詞來形容,像是被刀子割著,像是丟進沸水裡煮著,像是被人拳頭攥住了……他呼吸不過來,只有抱著她才覺得呼吸順暢了。
「我可以死。我的命是賤命。」崔婧容抬頭看著他,拿帕子給他擦著眼淚,「但是我不能連累你,我的身份會讓你萬劫不復的……有今天這個擁抱就夠了,真的。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意就滿足了,真的。」
她說著推開他想要走,「你回去吧,娶個好女子過日子。」
「容姐兒。」顏顯拉著她過來,捧著她臉腦中嗡嗡的響著吻著她,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說,就想和她在一起,就想這麼吻著她,立刻死了他也甘願。
崔婧容抱著他踮著腳……
四周的風吹著,青草的香,牛羊的叫聲,還有遠處大嬸哼唱的調子,悠揚婉轉,迴旋在耳畔。
崔婧容推開顏顯,「你走吧。」她話落,提著裙子便飛快的跑走了,這一次沒有停也沒有回頭,一直消失在盡頭。
顏顯也沒有追,他看著她直直的倒在草地上,平躺著看著天,看著風吹著雲從頭頂徐徐的過去。
他就這樣躺了很久,久到天黑了又亮了,等他起來時身上皆是露水,他沿著崔婧容昨天走的路去找,原本立在那邊的氈房已經不見了,成群的牛羊也不見了。
四周空落落的,不見一個人。
他想起來,崔婧容說過他們就要去上游放牧了。
他一個人在草原上遊盪了一個月,最後還是被額森那邊的人認出來帶了回去,大病了一場等康復時已是七月,他別了「額森」趕回京城,等到京城那日是中秋節。
顏夫人在家裡等他,看見他回來大哭了一場,他跪在顏夫人面前磕頭,道:「兒子任性了,請娘責罰。」
「你自小沉穩。」顏夫人擦著眼淚,「難得任性一次,娘不怪你!」她雖年紀大了,可誰又沒有年輕過呢……她知道顏顯完全可以跟著崔婧容走的,兩個人為了愛情浪跡天涯,可是他卻沒有,選擇了回來。
因為京城有他的責任。
「娘沒給你定親。」顏夫人柔聲道:「成林說的對,讓你自己看看喜歡了娘再定好不好。」
顏顯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言。
趙府中,趙含之和顧引之現在真的知道娘的肚子有小妹妹了,因為臨產的肚子很大,圓圓的還會動。
「妹妹。」趙含之貼著肚子笑著,「妹妹,餓了。」
從一個字到兩個字的過度,還真是不容易,顧若離笑著道:「別整天妹妹,要是弟弟怎麼辦呢。」
「爹說,妹妹。」顧引之也貼著肚子,沖著顧若離笑,「爹說。」
顧若離無奈,正要說話趙勛從外面進來,她就道:「都怪你,他們現在認定了是妹妹了。」
「本來就是閨女。」趙勛一臉肯定的道:「韓媽媽也這樣說。」
顧若離不想理他了,撇過頭去和兩個說話。
「顏顯回來了。」趙勛給自己到了杯茶,看著她,顧若離一喜問道:「他怎麼說,找到她了嗎。」
他點了點頭,將事情和她說了一遍,「……跟著牧人去放牧了,我和陳達說過,讓他派人護著一些,若有必要就接去他那邊。」
「沒事就好。」她起身坐過來,有些可惜,「我覺得沒什麼,換個身份換個名字換個……」
她也說不下去,其實這一切都是外因,最重要的還是他們彼此的決心,想不想敢不敢,這才是最重要的。
「你也別想了。」趙勛摸了摸她的肚子,「我陪你出去走走,不是說走動了好生嗎。」
越到臨產他越是害怕,比起生兩個兒子時他的懵懂不知,這一次他更加的緊張和擔心,幾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這種擔心很無力,因為他除了這些,什麼都不能為她做。
「走。」趙含之指著外面,「出去。」
顧若離摸摸他的頭,道:「行,出去走走去。」一家四口就手牽著手在院子里散步……
榮王和吳孝之在後院的亭子里下棋,兩個人一邊下一邊鬥嘴,熱鬧的很。
中秋節後顧若離就不敢去上課了,布置了一個月的功課,間隙讓楊文治帶著課……不過這次比起懷兩個兒子時要輕鬆一些,肚子也小了許多,她愁眉苦臉的看著肚子上的斑,「這妊娠紋真是太難看了,第一次沒有,怎麼這一回就長了呢。」
不算多,她點著燈數了數,裂紋似的有四五條。
很難看。
「不難看。」趙勛坐在床邊看著她,「我覺得很好看。」
顧若離拿腳踢他,笑著道:「就哄著我高興,反正也不是長在你的肚子上,站著說話不腰疼。」
「心疼。」他一本正經的,「恨不得長在我身上。」
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就聽到外面喊著道:「娘……娘……」兩個小傢伙一下子推開門穿著裹褲就跑了進來,「娘,睡。」
兩個人輕車熟路的往床上爬。
「下來。」趙勛跟提小雞崽子似的提溜起來往地上一丟,「回去睡。」
兩個兒子就原地看著他,一臉委屈。
「鋪被子打地鋪吧。」顧若離捨不得,道:「你帶著他們睡地上。」
趙勛一臉不樂意,他已經連著睡了七八天的地鋪了……現在有了孩子,睡覺連媳婦都抱不著了。
父子三人就心不甘情不願的擠在一個鋪子上睡覺,兩個小傢伙瘋了一會兒就睡著了,趙勛睡不著時不時起來看看顧若離,又看看兩個兒子,等到半夜就聽到顧若離哀嚎一聲,喊道:「七爺,我估計見紅了,快去喊穩婆。」
趙勛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一句話沒講打開門出去,在外頭喝道道:「都給我起來。」
轉眼功夫院子里燈火通明,顧若離吩咐著廚房給她做吃的,又惦記著兩個兒子,又安慰趙勛,「才見紅,別著急,估摸著要到天亮才會發動。」
趙勛一手的汗,點著頭附和著。
顧若離吃了東西又打了盹兒,卯時三刻肚子就開始痛了起來,兩個兒子就站在門口鬧著要進去,一起哭著……李媽媽抱在懷裡,道:「是這樣的,娘生弟弟妹妹的時候,哥哥都會鬧騰。他們不懂但是母子連心呢。」
「抱走吧。」方朝陽道:「哭的她也心不安。」
李媽媽讓乳娘將兩個小不點抱走,回頭沒找到趙勛,咦了一聲,「七爺呢。」
「在裡面呢。」方朝陽指了指,自己也站不住了,「給我端個椅子來。」
她就坐在院子里,心裡頭砰砰的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