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4章 別離
韓苗苗在同安堂給劉大夫打下手,一會兒開方子,一會兒抓藥,耳朵上架著一直炭筆時不時在自己的本子上記錄著。
等病人都走了,劉大夫回頭看著她笑道:「都忙了一天了,你也去歇著吧,這個時候估計不會有病人來了。」
韓苗苗朝外頭看了看,才發現天都黑了下來,她摸了摸肚子嘻嘻笑著道:「那我走了啊,我還真是有點餓了。」
說著,脫了身上的罩衣,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蹦蹦跳跳的走了。
劉大夫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丫頭一直就沒有長大。
韓苗苗去了梁歡家裡,他們一家三口正圍在桌子邊吃飯,見著她來焦氏道:「來的正好,快來吃飯。」話落,就多放了一雙碗筷。
「好香啊。」韓苗苗洗手坐下來,呼啦呼啦的扒了幾口,梁歡看著她的吃相,道:「是不是一整天都沒怎麼好好吃東西,這會兒餓的難受了?」
韓苗苗一嘴的東西點著頭。
「你這孩子。」張丙中無奈的道:「再忙也要吃東西,不還有點心嗎,一轉身就塞一塊在嘴裡嚼著,好歹也能墊墊飢。」
韓苗苗笑著,她就喜歡賴在梁歡家裡蹭吃蹭喝。
吃過飯,韓苗苗和梁歡上街去溜達,又買了好些零嘴,梁歡給她提在手裡,兩人漫步目的的溜達著,她邊走邊吃,「我又想出去走走了,一直待在這裡好悶啊。」
「你這是心野了。」梁歡失笑搖了搖頭,又失落的道:「聽說縣主和將軍明年也要回慶陽了,往後京城又冷清下來了。」
這件事韓苗苗也知道,前些日子她還聽縣主說將青囊書院的事交代出去,等回了慶陽她就不開書院,而是專心打理慶陽的同安堂,守著顧家的舊業。
「早就說好的事,你失落什麼。再說,你要春闈了,等將來你不如求了外放去西北做幾年官,到時候不就又在一起了嗎。」韓苗苗道:「至於我,我出去一段時間還會回來的,所以你根本不用念著我。」
梁歡知道,這道宴席早晚都會散的,只是時間的關係。
他好懷念小時候,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縣主時的情形……那麼多人在指責她,她卻是不疾不徐的說著話,眼眸的光澄澈平穩,給了人安心可靠的感覺。
那一刻,他腦子裡就有個聲音在告訴他,讓他站出去。
他也這麼做了,從那一刻開始,他的命運就徹底改變了。
他很高興,也很得意,得意自己那一刻的果斷和勇敢。
「你現在是只鳥,京城這個籠子是關不住你了。」他說著笑了笑,又遲疑了一下問道:「要去宮中和聖上說一聲嗎。」
韓苗苗點頭,「要說,不讓他會生氣。」又道:「我去找蘇順義,讓他傳個話。」
梁歡點頭。
韓苗苗走的那天,梁歡記得是個艷陽天,秋高氣爽四面暖風,吹在人的臉上柔柔的,讓人覺得舒服。
他站在落馬坡上看著她騎著馬回身沖著他擺手,他笑著眼眶微濕也揮著手。
他靜靜站著,看著她身影越來越小,直到變成了一個黑點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他無力的坐下來躺在已沒什麼生機的草地上,看著藍天白雲悵然一笑。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他聽到了翻身坐起來,縱然離的遠可他還是一眼認出來,那個人是趙安申,他誰都沒有帶,隻身一人騎著馬如電一般的從他面前躥過去。
卻並沒有發現他。
一直走著,追著前面的人……梁歡很羨慕趙安申,至少……至少他得到了韓苗苗的那份喜歡,雖然沒有結果,可比起他來卻要幸福的多。
他笑了笑,朝遠處看了一眼轉身慢悠悠的往城裡走。
人活一世並不容易,他沒有資格傷春悲秋,他有理想有抱負,他也願意為了這些燃盡餘生的光。
趙安申的馬是好馬,跑的時候如風掠過,不過一刻鐘他就看到了韓苗苗的身影……韓苗苗似乎而已感覺後面有人來,她回頭就看到了趙安申,驟然勒停了馬,她停下來含笑等著她。
「你怎麼來了。」她心裡都懂,可有的話不能說的太明白,「打算和我一起遊歷去?這可不行,回頭趙將軍第一個不饒我,說我拐了聖上跑了,要砍頭的。」
趙安申停下來,聽著這話淡淡一笑,道:「你的腦袋永遠是你的!」
韓苗苗哈哈一笑,摸了摸脖子,「這會兒能摸到腦袋還真是感覺不錯。」她說著,兩人翻身下馬,將馬兒放在路邊吃著草,他們往林子里走了幾步停下來,四目相對,趙安申拿了個信封出來,「這個帶著。在外面住的吃的要好點,免得生病或是遇到歹人,也沒有人幫你。」
韓苗苗沒接,趙安申就塞在她手裡,「都是零碎的銀票,你用起來方便。」
「謝謝。」韓苗苗也不客氣塞懷裡去了,笑著道:「就為了給我送錢啊,你這也太豪爽了。」
趙安申笑了起來,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忽然一拉將她帶到自己懷裡來。
臉貼在他的胸口,能清晰的聽到他胸膛跳動的聲音,韓苗苗沒動靜靜靠著。
趙安申抱著她,使勁兒的將她箍在懷中,彷彿他用盡了力氣,她就能嵌入他的身體里,和自己化為一體,許久之後他聲音沙啞的問道:「什麼時候回來?」
這一次,韓苗苗不想再回來了,她打算將沒去過的地方走一遍,然後就去慶陽等顧若離,以後就在慶陽定居了。
趙安申也感覺到了,所以任性的不管不顧的過來送她,他說不清楚,就感覺心頭尖銳的疼,疼的他喘不過氣來。
「我給你寫信。」韓苗苗道:「你……多保重。」
許久之後趙安申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鬆開她低頭看著她的臉,嘶啞著聲音道:「你也保重!」
韓苗苗抿唇笑笑,往後退了一步,站在自己馬的旁邊,又深看了他一眼翻身上了馬,頭也不回的走了……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不如沉默。
她很清楚,她留在京城終有一天會成為某些人心頭的刺,她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更不想為了這種事去死。
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趙安申負手立著,胸前的餘溫似乎還在,可那個人卻已經走遠了……他一個人站在路口,秋雨細細的如絲綢一般落下來,他抬頭滿面濕潤,溫熱的徐徐落下來。
天色漸漸暗下來,馬有些焦躁的不停的打著鼻響,他這才回了神上馬背道而馳。
這很可能是他和韓苗苗最後一次相見了吧……她早前說過,或許等她玩的倦了就來找他,可是他就是感覺得到,她不會來找他,也不可能留在宮裡。
只有……只有他去找她,天涯海角隨她走。
可這談何容易。
趙安申夜半才回到宮中,一身的酒氣,胡亂的在御花園裡遊逛著,又靠在樹枝上喝著酒。
蘇順義也不敢上去說話,不遠不近的守著。
有腳步聲傳來,碎碎的踏著月光,來人穿著桃粉的宮裝,眉目清秀如畫,一點一點清晰起來,是個面生的女子,笑盈盈的在不遠處停下來。
蘇順義心頭一跳想要過去阻止,可心頭有什麼轉過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朝兩邊的侍衛揮了手。
那女子繼而接著抬頭過來,站在趙安申面前。
趙安申神色疲倦,掀了掀眼帘掃了一眼對方,眉頭微蹙。
「你是聖上?」女子的聲音清脆婉轉,猶如夜鶯在林子里低唱,「我是林悅,剛到宮裡來,沒想到我們就遇到了。」
林悅性子活潑,還有幾套拳腳功夫,是和林皇后不一樣的存在。
趙安申雖醉可還是弄清楚了她的身份,他蹙眉看著對方,「夜半不睡,來這裡為何事?」他不高興有人打擾了他的獨處,他也沒心思和別的女子廢話。
「當然不是為了遊逛啊,皇宮也沒什麼可看的。」林悅笑著,眉眼彎彎的單純可愛,「我是因為知道您回來了,所以故意在這裡等著偶遇呢,沒想到成功了。」
趙安申一愣,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的這麼直白。
「你生的很好看啊。比我想象的好看。」林悅打量著趙安申,「你不會殺我吧?我實話實說而已,要是你不喜歡,以後我就不說了。」
趙安申看著她,忽然就覺得有點熟悉。
女子生的嬌美,但眉宇間又透著一股英氣,像一直開的吐火如荼的玫瑰,帶著刺兒。
「不殺你。」趙安申擺了擺手,明白了林皇後為什麼要將自己娘家的妹妹接到宮裡來……這個女子和韓苗苗有點像。
不是生的像,而是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辣勁兒像。
他突然沒了興緻轉身走了,林悅就跟在他後面,看見他一個踉蹌忙過去扶著,笑著道:「你喝醉了。」
「嗯。」趙安申應了一聲,將手臂抽出來,林悅也不惱笑嘻嘻的道:「喝的什麼酒,下次你要是想喝讓我來陪你啊,我酒量可好了,千杯不醉。」
趙安申鮮少發脾氣,就算是不高興了,也只是沉了臉罷了。
這會兒卻很是不耐,推開了林悅,道:「朕還有事,你找你姐姐玩兒去吧。」話落,就扶著蘇順義走了。
林悅站在後面挑著眉頭輕輕笑著,過了一會兒去了鳳梧宮,林皇后問道:「見到了?」
「嗯。見到了。不大喜歡我。」林悅坐下來看著姐姐,「阿姐,你什麼時候生,這胎肯定是皇子嗎。」
林皇后搖頭,道:「還有兩個月。」又道:「是皇子最好,不是也無所謂……現在關鍵是你,得想想辦法才行。」
「那個女人走了啊,還真是可惜。」林悅道:「要不然我還真想見見她,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林皇后想著韓苗苗,搖了搖頭,「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江湖氣比較重……」又道:「你不要操之過急,聖上的性子急不得。」
「我知道。」林悅道:「我要讓他心甘情願的封我做貴妃。」
林皇后微笑頷首。
「江南巡鹽使的差事,我父親很想要。那是個肥差,做個六年下來,我們家底就更加厚了。」林悅道:「這事兒阿姐要是不好辦,我就自己想辦法去。」
林皇后沒說話,她進宮后沒給家裡謀什麼好事,現在來了林悅,就讓林悅沖在前面就好了。
一個沖,一個守,可退可進。
「還是那句話,不要急。」林皇后道。
林悅點頭應是,心裡還在想著韓苗苗,得想辦法見一見那個女人才行。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建安侯府的外院中,崔岩也在喝酒,酒溫在爐子上他小杯喝著,剛入了兩杯琉璃在門口回道:「主子,世子爺來了。」
話落,顏顯含笑從外面進來,一進門酒香撲鼻,他笑著道:「什麼酒,這麼香。」
「秋露白。」崔岩道:「窖子里存著的,一直沒捨得喝,今兒弄了一點出來。」
顏顯微怔,眉梢挑了挑,道:「太淡了,有別的嗎,給我來點。」
「你想喝也沒有。」崔岩說著,遞給了他別的酒壺,「這個好,你吃這個好了。」
顏顯倒了酒出來喝了一口,看著崔岩失笑。
「婚事怎麼說?定日子了?」崔岩捻了一粒花生米放在口中細細嚼著,顏顯灌了一口酒靠在椅背上,望著屋頂淡淡的道:「臘月初八。」
崔岩楞了一下,和他碰了碰杯,兩人喝完了酒,他道:「沒她的消息?」
「嗯。」顏顯垂了眼眸淡淡的……他不是沒有,是不想有。
崔岩就沒有說話了,有的事說不得,除非顏顯丟了宜春侯府去找她,否則,就沒有可能了……宜春侯府哪裡敢讓崔婧容進門。
她那樣的身份,是做妾室還是做正室,又怎麼和別人介紹呢。
「挺好的。」崔岩拍了拍顏顯的肩膀,笑著道:「趕緊生個兒子,你娘回回見到我家小子,都要念叨好久。」
話題岔開,顏顯臉色好了一點,笑著道:「嗯。我也不能總讓我娘操心。」
顏顯成親那日,顧若離去吃喜酒了,婚事辦的不算熱鬧,倒也規矩齊全……她見到了新娘子,十五六的年紀,溫順乖巧,一雙眼睛怯生生的看著眾人,清澈懵懂。
是個乖巧的,這是顧若離的感覺。
趙勛喝了幾杯讓馬車先回去了,牽著她的手兩人逛著,「乖巧的好,他也不需要熱鬧的。」
顧若離嗯了一聲,輕聲道:「陳達來信時說過別的嗎?」
「提過一句。」趙勛也不想多談,說多了也沒什麼意思,事情都這樣了,「等開年去了慶陽,我陪你去找她。」
顧若離懷念騎馬在草原馳騁的快意,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