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56章 什麼不是「中國夢」(4)
中國最大的風險就是不知道風險,30年高速發展的經濟,60年缺少金融危機的體驗,讓所有人都以為經濟增長只是簡單的線性增長,只是7%和10%之間的差別,因此完全沒有對衝風險的意識。在政策上,沒有預留出足夠的空間來應對樂觀判斷和嚴酷現實之間的巨大落差。
如果將來有一天,1.8億農民工之中有8000萬被迫返鄉,農村怎樣適應,城市又該如何應對?如果春節期間北京空曠的道路、稀少的行人、冷清的商業令人印象深刻的話,經濟蕭條的景象也正是如此。人們沒有經歷過蕭條,也不相信會有蕭條,但這並不意味著經濟蕭條不存在,或者不會突然降臨。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古人留下的智慧,卻被今人漠視。
土地流轉與農民收入
目前,美國以巨額財政補貼製造出一個世界性的超級低廉的糧食價格,這好像是羅馬時代的再次輪迴。
在美國糧價的壓迫之下,中國農民的處境類似當年的義大利農民。農業連續10年的糧食大豐收,農民卻普遍存在著增產不增收的問題,增產部分被成本上漲吃掉,而價格卻被國際糧價死死壓住。
在糧食的國際貿易中,其實也是小流量決定大存量的價格。美國出口的玉米、大豆、小麥佔到了世界貿易總量的58%、43%和22%,完全具備控制世界糧價的能力。扭曲的國際糧食價格,導致了類似當年羅馬帝國的問題,發展中國家的農業基礎被低糧價所瓦解,農業經濟已瀕臨破產,大量農民湧向城市,形成了遍及發展中國家各大城市的貧民窟現象。窮困潦倒的農民為出口產業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勞動力,確保了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廉價商品的供應。
中國歷史上對糧食重要性的深刻理解,使得中國沒有步其他發展中國家農業經濟破產的後塵,而是通過取消農業稅、加強農業補貼等多種手段,勉力維持著農業經濟。但種糧不掙錢已成為一種共識,土地流轉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這一趨勢。
羅馬貴族們大量兼并土地后,對提高糧食產量沒有絲毫興趣,其根本原因仍然是羅馬刻意壓低了糧食價格,農民種地不掙錢,兼并土地后同樣很難盈利。貴族們對農業的關注程度,甚至不如共和時代大規模使用奴隸勞動的大田主,他們住在羅馬或其他城市,甚至很少光顧自己的農莊。對他們而言,最省心的方式就是把土地租給佃戶,坐收田租。至於興修水利、改良土質、優選良種這些雜事最好沒有,投資土地就像投資房產,保值是主要目的,省心為最大原則,花錢去精耕細作並非他們的特長,更不是他們的本意。而普通佃戶們既不會為別人的土地投入改良的資金,也缺乏投資的能力,他們從前為自己種地,現在卻為別人種地,責任心和勞動熱情也大不如前。羅馬帝國在土地大規模兼并后,糧食產出的下降實屬必然。
中國的土地流轉,其自然結果必然是土地的集中,而且最終是向資本密集的方向集中。這就出現一個有趣的問題,資本會追逐糧食的利潤嗎?或者說,將土地投入糧食生產所帶來的利潤,足以超過其他用途嗎?
在糧價被嚴重低估的情況下,只有傻子才會繼續生產糧食。中國資本型的豪強大戶,極有可能像當年的羅馬貴族一樣,人住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而土地田產遍及全國。他們即使是繼續從事糧食生產,也會把土地租給種田能手們去打理,而種田能手們之所以心甘情願地將土地轉讓給他們而甘當佃戶,還是因為資本的誘惑無人能夠抗拒。種田能手們以前為自己種地,現在為別人生產,同時還要上繳田租,他們的勞動熱情是會提高呢,還是會降低?
資本型的豪強大戶投資土地更主要的目的是追逐地產升值,而非看中了糧食生產的利潤,他們既不關心土壤改良,也不在意精耕細作,興建水利改善灌溉之類的支出則是越少越好。種田大戶們當然更不願拿自己的錢去貼補別人的土地,一切都用已有的基礎設施,他們或許能夠大幅提高人均收益,卻會犧牲單位土地的產出量,正如美國農民收入更高而單產較低一樣。結果很明顯,土地流轉所形成的土地集中,並不一定能帶來糧食總產出的增加,效果可能正相反,土地越集中,糧食總產出就越沒有保證。
在中國歷史上,農業效率的目標與美國迥然不同,中國農業所追求的是單位土地的最大產出量,即土地生產率;而美國追求的是單位人口的最大產出量,即勞動生產率,這是由中國耕地僅佔世界的7%,但卻必須養活世界22%的人口的殘酷現實所決定。中國農民可以在狹小的土地上以密集的勞動力不厭其煩地精耕細作,美國農民則將農業機械化和化學肥料等節省勞動力的措施放在首位,這些投入被龐大的人均佔有農田均攤之後,成本變得相對便宜。而在中國人均土地少得可憐的情況下,這種投入就變得無法承受。
問題是,中國是否準備改變農業效率的目標?如果追求人均最大產出,那麼中國就必須準備接受糧食不能自給自足的後果,誰來養活中國的預言很可能就會成為現實。國際糧食市場風雲變幻,世界地緣政治雲詭波譎,假如有一天中日之間在釣魚島發生軍事衝突,美國不必派一兵一卒,只須宣布停止對中國出口糧食即可,而中國所面臨的潛在地緣衝突遠不止釣魚島問題。
糧食安全不僅是經濟效益的問題,更是國運興亡的問題!
羅傑斯在長期看好農業的理由中,有一點說到了農業的要害,那就是全世界農業人口老齡化問題遠比城市更為嚴重。
美國農業人口的平均年齡已經58歲,歐洲60歲,日本62歲,發達國家的年輕人同樣喜歡城市生活,而討厭農場的枯燥乏味。發展中國家在美國低糧價的壓迫之下,早已是農業經濟破敗,青壯年勞動力嚴重流失,「末代農民」絕非中國的特有現象。設想10年之後,發達國家的農業勞動力已是70歲高齡,發展中國家的農村早就人去地荒,而那時的世界人口將高達80億,凈增加整整10億!嚴重老齡化的農業勞動力,將必然導致農業生產率的下降,而人口卻在持續大幅增加,糧食總產出與總需求之間的結構性矛盾必會日益激化,國際糧食價格大幅上漲只是時間問題。
中國不應妄想未來10年後,14億中國人能靠進口糧食過日子!
正因如此,中國農業單位土地產出量的重要性,仍然要遠超單位人均產出量,中國農業效率的目標不能改變。
在這個大前提之下,土地流轉政策必須規劃出未來10年的明確範圍,不能片面追求規模上的大農業和土地上的高集中。資本性的豪強大戶可以通過資本市場間接投資農業,但必須控制直接佔有土地的規模,18億畝耕地的紅線只能死守。
這意味著農民將為糧食安全作出巨大犧牲,而這種犧牲必須得到超額獎勵,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對農民的收入進行更大力度的補償。其實,農民收入的大幅增加,可以有效地擴大國內市場,促進經濟轉型的實現,緩解財富分裂的程度。8億農民每人增加1000元的收入,意味著8億件襯衫、8億雙鞋或8億部手機的新增商品購買力,他們的總消費規模將遠遠超過8000個億萬富豪對經濟的貢獻。特別是在8億農民加大消費的同時,還將引發規模效應,刺激出新的社會分工和新的就業機會。
「生產過剩」在很大程度上是個假命題,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財富過剩的問題,只有貧富分化造成的絕大部分人口無力消費的現象。如果8億農民獲得了超額獎勵,將在很大程度上替代出口導向的財富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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